陽光和暖心雨微涼 — 第 52 章 ☆、晴天霹靂
或許是被這意外的驚喜沖昏了頭腦，孟心陽把高主任的話完全抛在了腦後，她一門心思的沉醉在了肚子裏的寶寶身上。經過了好長一段時間的驚喜、流淚、訴說之後，馮紹輝腦門一熱才突然想了起來。
“光顧着高興，差點就要忘了，既然檢查結果已經出來，我們是不是要先拿給高主任過目？”
而此時的孟心陽，全副心思壓根就不在這上面。她現在正在糾結的，是現在就把這個好消息打電話告訴地球那端的斯雨，還是等着晚上視訊的時候給他一個驚喜。想象着，聽到這個驚人的消息之後，他臉上會出現的震驚表情，她就興奮激動的不行。對于剛剛馮紹輝的提醒，根本就沒進到她耳朵裏
“紹輝，你說我是現在就把這個消息告訴斯雨，還是等晚上視訊的時候再告訴他？”
馮紹輝看着她一臉征求的表情，若有所思
“這會，斯雨恐怕還在睡夢中，倫敦的天空還沒亮吧”
看着他有意無意的嘲諷，心陽終于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了低頭。為了趕緊轉變個話題，她讷讷的問
“對了，你…你剛才…說什麽…”
馮紹輝無力的搖搖頭，半嗔半笑着說
“我是說，我們這會應該先把報告拿給高主任過目，順便問一下平時該注意些什麽”
孟心陽這才想起來，起身催着紹輝就要走。
時至下午，高主任的門前已經不像上午剛來那會的人滿為患，她輕輕的敲了一下門，還好高主任還在。
“請進…”
孟心陽推門進來，臉上那抹掩飾不住的驚喜之色尤盛。
“高主任，這是體檢報告”
高主任幫她就診已經很多次，在她看來，他們之間的醫患關系早已相熟的跟朋友一樣。可相處這麽久以來，在他面前，她還是頭一次覺得有點難為情。
高主任看過報告之後，看似漫不經意的微微嘆了口氣，眼底的凝重和鎮定昭顯着他所料當中的擔憂。他沉默了一會才擡起手，把鎮日架在鼻梁上的那副老花鏡摘了去，看了看對面坐着的孟心陽，又看看了門口站着的馮紹輝。
“我能不能問一下，謝先生什麽時候回來？”
對于眼前這位特殊的病人，她的身世他也是老早就做過一番了解。在這之前，孟心陽的身體狀況他一直跟斯雨溝通的比較多。對于斯雨的為人，還有他跟孟心陽之間的關系，他也早有熟知。而此時，這種非常規的情況下，他還是想要把一些病人的特殊因素和不良後果告訴病人家屬，而不是病患本人或是她身邊一個不大相幹的同事。
對于醫生這個職業，生死之事見得多了，疑難病症在他們眼裏也不過稀松平常。可孟心陽看着他臉上慣有的沉穩之色，心中卻沒來由的隐隐覺察到了一絲不安。
“高主任，斯雨他什麽時候回來我也說不好，您有什麽話但說無妨”
高主任暗自斟酌了片刻，最終還是決定了向她說出實情
“孟小姐，報告顯示你懷孕了。早前，我有跟謝先生聲明過，你現在的身體狀況，完全不适合生育”
像一個晴天霹靂一樣，聽到這噩耗，孟心陽幾乎坐立不穩。一旁站着的馮紹輝，也驚愕的張大了嘴。他上前一步，向着身前的老者努力的陳述一個事實
“高主任，心陽體內雖說有着難以根治的遺傳狼瘡，但她的身體一向很好，最近幾年，複發的幾率微乎其微。至于前不久的那次誘發，也是因為她無端的淋了場雨。這個孩子對她來說，是生命無上的恩賜，有着特殊的意義，難道您就不能幫她一下嗎？”
高主任仍舊一副平和的心态，不急不躁的向着馮紹輝說
“年輕人，我不介意跟你們再詳說一次…”
于是，他把之前跟斯雨說的那番話又一字不落的重新說給他們聽。
孟心陽聽完他的一番敘述，無異于五雷轟頂。她的臉色蒼白如紙，心神恍惚不寧，微微顫抖的嘴唇，無力的咀嚼着那句不可思議的話
“我會把這絕症遺傳給她？我會把這絕症遺傳給她？……”
此時的馮紹輝異常震驚，面如死灰。
高主任無力的再次嘆了口氣，看着面前兩個失魂落魄的人。話既然已經說了一半，哪怕再殘忍，他也有義務将事情的真相告知患者。他輕咳一聲，仿佛為後邊的話再積蓄些勇氣和力量。
“非但如此，以你目前的身體來看，如果強行懷孕，妊娠期內誘發的紅斑狼瘡，在不用任何藥物控制下，你是很難熬到足月生産”
聽着高主任的話，她不由得想起多年前最嚴重的那一次病發。她被送到醫院的時候，身上各關節處的疼痛和皮膚的嚴重潰瘍已經折磨的她意識全無，肺部、心髒還有腹部嚴重積水，腎部幾近衰竭。全院的醫生護士緊急搶救了整整三個小時，才把她從死亡邊緣拉了回來。也是從那次以後，她再也不敢輕忽生活中的細節，對凡事都謹小慎微。
兩行淚水無聲的順着她的臉頰流下。就在剛才，在得知自己懷孕之後，她也是淚濕雙眼。馮紹輝跟她說，所有的美好才剛剛開始，她比世間任何的女子都更值得擁有幸福的權利。她差一點就真的相信了他的話。她的生命，以不幸為開端，蹉跎半世，飄搖半生。所幸的是，在這渾濁的人世，有一雙手将她從泥濘中托起，再也不曾放開她。在無數個漆黑的夜裏，在一次次與死亡握手的邊緣，她暗暗告誡自己，只要這次還能活過，只要身旁的那個人依然不離不棄的守着，她就再也不會向命運低頭。生活變幻無常，僥幸偷來的每一日她都應該用心的對待。她努力工作，努力生活，她無視着不公的命運，用燦爛的笑容承接着生活的風雨。
終于有一天，那個相依相伴的男子向她敞開了熱情的心扉，她從最初的彷徨推拒，到最後的兩情相依，她一度以為，自己已經擺脫了那個可怕的夢魇，越來越靠近幸福的邊緣。可直至今日，她才恍然覺醒，一切輕紗如夢的美好，不過是黎明破曉前的幻境，身在泥濘中的她，永遠也嗅不到雲端的花香，因為與今世的她來講，那是一個永遠也無法企及的世界。
她用絕望而空洞的眼神，看了看對面白發蒼然的老者，
“高主任，我只是暫時不能生育還是早已被剝奪了做母親的權利？”
她就好像是一個虔誠的信徒，悲憫的匍匐在萬能的神主面前，祈求她的恩賜，等待她的赦免。
她的話一陣見血，即便是面對生死都從容淡定的老大夫也為之一振。他看着她，眼中閃現過一瞬的猶疑。可不消片刻功夫，他就已經做出了決定。在她面前，他不是仁慈的上帝，他只是她的醫生，再不能更改的事實面前，在他扼腕嘆息的同時，更有義務向他的病患闡明一切。
孟心陽看着他眼底的悲戚和冷漠背後的無能為力，喃喃說道：
“是後者對不對？”
面對着她仍有希冀的眼神，高主任艱難的點了點頭，啞着嗓音說道
“是的，照目前的情形看，妊娠期的風險很有可能讓你失去生命”
她像是一下子跌進了地獄，周圍漆黑的伸手不見五指，狂風肆起，冰冷刺骨。她絕望的閉上了眼睛。
原來，失去斯雨也并不是那麽可怕，可怕的是，她哪怕用盡自己的生命去愛他，也不能給他帶去幸福。相反的，她的愛越深，圓滿就離他越遠。直到這一刻，她終于明白，所謂的生無可戀，也無非就是這般。
“心陽？心陽？”
馮紹輝看着她這般死寂的閉着眼睛，整個人都快被吓傻了。
高主任依舊用他慣有的沉着冷靜阻止着他
“由着她吧，哭出來，想明白了，總比把什麽都憋在心裏的好”
她不知道為什麽，高主任的話就像咒語一般。她先前還是努力壓抑着自己，輕輕的閉着眼抽泣，再後來，她發現自己心中的悲憤像洩洪的堤壩，已經完全失去了掌控，她趴在身前的桌上，嚎啕大哭。
馮紹輝沉痛不已的站在她的身後，夾雜在她撕心裂肺的哭聲裏的，他分辨了好久，才漸漸聽清楚，她一直在喊的是
“斯雨…斯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