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小紅裙 — 第 10 章 ☆、十

裙子顏色以紅黑搭配,紅紗巧妙地遮住肩膀,腰間還有一條黑色的絲帶,束成蝴蝶結,無法拆開。它被疊放得很整齊,邊邊角角都被抹平。

柳嶂說:“穿上試試看!”

張娟點頭贊同道:“我帶你去房間換衣服。”

虞南抱着衣服跟在張娟身邊,消失在卧室門後。窗簾都被拉開,陽光透進玻璃窗,室內的一切都一覽無餘。柳嶂雙手按在膝蓋上,心神不寧地抖腿,不住地擡頭,向卧室門張望。

大約過去五六分鐘,卧室的門緩緩打開。

虞南用紅絲帶挽起頭發,垂在肩膀上,紅裙襯托得她皮膚更加白皙,活脫脫是一個洋娃娃,發梢微卷,漂亮得讓人移不開眼。

柳嶂一邊看,一邊暗自表揚自己審美不錯。

虞南期待地望着柳嶂,希望他能給自己一些誇獎。只聽柳嶂怒拍自己大腿,一只手豎起大拇指,大聲說:“我挑裙子的眼光可太好了。”他得意的尾巴都快翹起來了。

虞南:“……”這關鍵時刻就跑題的性格還是一點都沒變。

當無奈到極點的時候,就只能笑了。虞南拎着自己的裙邊,小心翼翼地轉來轉去,喜愛之情溢于言表。

張娟忍不住哈哈大笑:“我的傻兒子,你這時候該誇南南很漂亮。”

柳嶂撓頭,不是很明白為什麽媽媽會笑,他納悶地嘀咕:“可我真覺得這條裙子挑得好。”

張娟無奈搖頭,現在柳嶂還太小,沒到教育他這些的時候,還是保留着他的童真,等他長到十多歲的時候再說。

三人吃完飯,張娟出門打麻将,柳嶂破天荒地留在家裏,和虞南玩抽撲克牌。

再過一段時間天就涼了,張娟織到一半的毛衣擱在沙發靠背上。午後的陽光明亮而耀眼,将毛衣染成了暖和的金光。虞南在光中昏昏欲睡,她換回了本來的衣服,把那身紅色的小裙子重新裝進禮盒,預備回去洗過後再穿。

電視裏播放着熱熱鬧鬧的動畫片,柳嶂盤腿坐着,腿上放着畫板,一邊畫畫,一邊聽聲音。漸漸的,輕微的呼嚕聲悄然混入電視伴奏中。柳嶂側頭一看,發現虞南已經沉沉睡去,白嫩的臉蛋沐浴在金光中,看着十分可人。

柳嶂輕手輕腳地把畫板放在一邊,抱了張薄毯過來,蓋在她身上。

“呼——”虞南蜷縮着,手虛虛地握着,像是抓着什麽。

柳嶂歪頭看她,總覺得虞南的姿勢有些眼熟。

看着看着,他也打了個呵欠,幹脆放任自己往另一張沙發一躺,蓋着個枕頭,眼睛一閉,也進入了夢鄉。

……

虞南覺得自己做了個異常真實的夢。

夢裏的一切都清晰得如親身經歷,她閉上眼,就能勾勒出幼年柳嶂的模樣。

清秀的臉蛋,淡定的神情,雪白的襯衣和漆黑的中褲。他就站在那裏,安靜沉默地望着她。

她躺在自己的床上,慢慢回憶睡之前發生的事情。

和柳嶂大吵一架,不歡而散,然後堵着氣回到自己長大的小城。看了一眼手表,才七點不到,她滿打滿算才睡了半個小時,卻像是睡了很久很久。

“虞南,出來吃飯!”朱靈鵲在外面喊。

“好。”虞南應了一聲,穿衣起床。

她腦子還有點糊塗,即便餐桌上是自己最喜歡的水餃,也提不起精神。飯吃到一半,朱靈鵲擱下碗筷,嚴肅地望着她。

“虞南,你和柳嶂吵架了?”朱靈鵲說。

虞南搖頭:“當然不,你怎麽會這麽想?”

朱靈鵲說:“剛剛柳嶂還跟我打過電話,問你現在心情怎麽樣?”

虞南:“……”完全不打自招。

她說:“有點意見上的小分歧。”她努力措辭,委婉地表達她和柳嶂吵過一架的意思——雖然準确來說,應該是她單方面行為。

朱靈鵲壓根不吃她這套,單刀直入地說:“恐怕是你吵架後,氣不過,腦子一熱才回來。”

知女莫若母。

虞南默默扒飯,沒有吭聲。朱靈鵲把她的行為想法拿捏得很準,虞南知道自己反駁不過,也沒底氣反駁。

“我雖然不知道你們為什麽吵架,但是我要告訴你,冷戰、賭氣解決不了根本問題,你們要開誠布公地談談才行。”朱靈鵲放緩語氣,勸她,“你們之間誰對誰錯,孰是孰非,我都不清楚,也就不評判,無論如何,你都該心平氣和地和柳嶂聊聊。”

虞南低聲說:“我知道。”

朱靈鵲也不願意和女兒久違的一頓飯,以沉悶的氣氛度過。她是個極受歡迎的老師,在課堂上幽默風趣、妙語連珠,只要她想,就能讓氣氛活躍起來。

三言兩語過後,虞南臉上便又綻開笑容。

吃完飯,虞南接過洗碗的活計。嘩嘩的流水聲裏,虞南安排着未來幾天的計劃。正好她最近幾天休假,能夠自由支配自己的時間。夢中經歷的過去,讓她燃起故地重游的念頭。

初識的沙坑和滑梯,門口放着冰櫃的小賣部,暑氣炎炎中的青少年宮,精致小巧的蛋糕店。十多年前的回憶,經過剛剛短暫又漫長的夢境,一下變得清晰。

她仿佛還能體會到過去的心情。

收拾好廚房,虞南把自己的手機拿出來。

為了斷開聯系,她出門就關機,到現在都沒打開,難怪柳嶂會把電話打給媽媽。

虞南擦擦手機屏幕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塵,有點心虛,悄悄摸摸地按下開機鍵。

關機幾個小時,她積攢了一堆消息沒處理。虞南火速把消息點掉,熟練地輸入柳嶂的電話號碼。她雙手握着手機,忐忑地盯着那串數字,構思着自己該怎麽和柳嶂說話。

夢裏的幼年柳嶂聲音清脆柔軟,語氣平靜無波,但因為年齡太小,反而增添了奇異的萌感。可成年柳嶂完全不一樣,沉穩平靜的語氣讓人捉摸不透他心裏在想什麽,也不知道他心情怎麽樣?是當真不在意,還是等着過一段時間,一起算賬。

盯着手機近三分鐘,又胡思亂想許久後,虞南終于下定決心,撥通電話。

“喂。”

“柳嶂。”

“南南,”低沉平靜的聲音從手機中傳來,隔着遙遠的距離,他的聲音有些失真,帶着些許電流聲一般,“吃飯了嗎?”

“吃了,你呢?”

“還沒有。”柳嶂說,“你晚上吃的什麽?餃子蘸醋嗎?”

虞南下意識點頭:“嗯,柳嶂我跟你說,我回麗州了。”

柳嶂溫和地說:“假期想在老家度過嗎?”

“也沒有,那個——”虞南猶豫,之前組織好的詞語都被她忘得精光,柳嶂的呼吸聲近在耳畔,她支支吾吾半晌,也沒下定決心,提起之前他們吵架的緣由。

柳嶂說:“你在家好好休息,我先——”

虞南猛地提高聲音,打斷他的話:“等等,柳嶂,你等我說完,不許挂電話。”

緊接着,她連珠炮似的道:“之前吵架,是我錯了,我不該不分青紅皂白就冤枉你,對不起。我當時,不知道怎麽想的,就誤會了你。”

她聲音越來越小,聲調越來越低,最後幾近消失。

手機那邊許久沒有動靜,只有很淺的呼吸,這讓虞南心揪緊,生怕柳嶂一言不發,直接挂斷電話。

良久後,柳嶂說:“南南,不用這麽緊張,其實我也有錯。”他很溫和,柔軟的語調,讓虞南一下就回到了童年。柳嶂從不會蹬鼻子上臉,也不會趾高氣揚,只要對方服軟,就得寸進尺。

面對她,柳嶂一向溫柔、寬容。

“南南,”柳嶂低聲呼喚着她的昵稱,“我們好好聊聊,好不好?”

“過兩天我就回去了,那時候我們再說。我這兩天,想在麗州再好好逛逛。柳嶂,你還記得我六歲生日,你送我的那條紅裙子嗎?”

“記得,怎麽了?”

“我今天收拾相冊的時候看見了照片,我穿着那條紅裙子,站在陽臺上跟你聊天。”虞南抿唇,臉上綻放出甜蜜地笑,“你那時候怎麽想的?為什麽會給我送裙子?”

她知道,柳嶂的記性很好,什麽雞毛蒜皮的小事都記得。雖然不至于細節也清清楚楚,但大概還是能記得一些。

果然如她所料,柳嶂還記得。

他明顯地愣了一下,說:“因為我覺得你穿紅裙子一定很漂亮。”

“你那麽小就知道撩我。”虞南似嗔非嗔,臉上盡是笑容,“我從小到大,你都送給我多少條紅裙子了?”

柳嶂誠實地說:“記不清。”

虞南喜歡紅裙,但為什麽喜歡,連虞南自己也說不清。

到底是因為她本身喜歡,還是因為柳嶂送她才喜歡。

兩人聊了十來分鐘,由于柳嶂還有事要處理,虞南才依依不舍地挂斷電話。捧着發燙的手機,她突發奇想——她想把柳嶂曾經送給她的紅裙子都找出來,好好保存,當做紀念。

出門溜達一圈消食,虞南揣着手氣,晃晃悠悠地來到操場邊的沙坑。

十多年過去,塵土飛揚的田徑場已經改頭換面,變成塑膠跑道,就連草地,都是一水兒的假草,看起來倒是綠草茵茵。

沙坑旁的滑梯都被挪走,虞南走到自己摔脫臼的那個位置,思緒萬千。

朱靈鵲還沒有退休,也沒有搬家的想法。從搬到這裏到現在,過去十多年,他們仍然住在教職工宿舍,許多教室都在這些年間陸陸續續搬了出去。現在還堅持住在這裏的多是念舊的人。

她也曾經問過朱靈鵲原因,朱靈鵲告訴她,雖然這裏房子破舊,但處在市中心,四通八達,不論去哪裏、幹什麽都很方便。

幸運的是,柳嶂的父母也是這麽考慮,才遲遲沒有動身。

若說本來兩家還有搬家的可能性,但在她和柳嶂在一起後,搬家的可能性便微乎其微。

用張娟的話來說,以後兩家老頭老太太住在一起,出去遛彎打牌都方便,過年都能待在一起,不用兩處跑,懶得折騰,方便。

想到這裏,虞南不由得慶幸,如果任一方離開這裏,那她和柳嶂之間恐怕就會生出種種變數,也不會走到一起。或許許久不見,就會生分起來。

世界上許多事都說不準。

就像她現在可以理直氣壯地沖着柳嶂撒嬌,但如果她很久沒和柳嶂相見,那她還能像現在這樣嗎?

光是構思一下那個場景,虞南就覺得自己無法接受。

她沒辦法忍受和柳嶂的關系生疏克制。

夜色中,虞南故地重游,将夢中的地點都走了一遍。許多東西變了,也有地方沒有變。小賣部早就被拆了,青少年宮倒是還留着,不過已經換了用途。校門外的蛋糕店鋪面還在,不過已經搖身一變,成了書店。

華燈初上,虞南雙手插在兜裏,凝視着自己就讀的母校名字。

幸好那條紅裙子還在,送她裙子的那個人也在。

作者有話要說: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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