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王]朝聖者 — 第 61 章
從海灘回來,兩人沿街找了家餐廳,吃過晚飯後,又一起去了江之島水族館。
充盈着深藍和淺藍交織的光影,電鳗、沙丁魚群、鯊魚,許多海洋生物或悠閑或快速地從頭頂游過,還有飄逸明豔的水母,在夜間的水光中交錯縱橫。
町田一攥着越前龍馬的手,在夜間水族館裏來回來去地轉,她不是第一次來了,卻仍掩不住新奇激動,前後參觀了一個多小時才離開。
深藍色的夜空挂着朦胧的月亮,月色明麗,星星争先恐後地攀上夜空。
夜晚的街道人影寥寥,走回旅店的路上,町田一有些餓了,便和越前龍馬去街邊的食鋪買宵夜。
竹莢魚配上南蠻醬,香氣四溢。
這時間店裏客人不多,店主是位上了年紀的老婆婆,慈眉善目,穿一身棉麻質地的衣服,顏色素淨,卻顯得氣色很好。
她也不太認識面前的兩人,當作游客一樣,見面先熱情送了他們一小瓶自釀的青梅酒,然後一邊準備食物一邊攀談起來。
町田一見越前龍馬似乎不太擅長和外人聊家常,只是認真在聽,她便主動承擔了盡量不冷場的角色。
老婆婆幾十年來一直生活在鐮倉,從未遠行過,晚輩們有的在橫濱上班,有的在京都上學,時常會回來團聚。
她說話時是一直在笑的,言語間仿佛充滿了喜悅安樂,町田一笑着開口:“婆婆你看起來很幸福的樣子。”
“是啊。”婆婆語調輕快:“看着孩子們努力去追尋自己的夢想和生活,去了很多地方,他們都發展得很好,也會時常回家團聚,我就覺得很是幸福。”
町田一微微一怔,心仿佛被羽毛輕輕拂過,輕易被她的心情感染,聽見一直不多言的越前龍馬溫聲說:“是因為婆婆的心願夢想實現了,才覺得幸福吧。”
“是喽。”
吃完夜宵,兩人和老婆婆道了別,沿着參道往回走。
町田一踩着路旁臺階的邊緣,一手攥住越前龍馬,找着平衡往前走,“我以前覺得,大概只有遠行出走,去到世界的各個地方才可以追尋到夢想……不過現在感覺,即使留在原地等待,也是有夢可尋的,也是很有勇氣的。”
他笑了笑,“每個人對夢想的定義都不一樣吧,想要到達的地方也不一樣。”
她又走出幾步,失去平衡,笑着順勢往他懷裏一撲。越前龍馬也笑了下,攬住她的肩,對上她帶着笑意的目光。
口袋裏的手機這時卻響了起來。
町田一輕咳一聲,松開環在他腰上的手,摸了摸鼻子,讓他接電話。
越前龍馬拿出手機看了眼,就站在原地接起。
擡頭,看見她往前小跑幾步,走上路肩,又跳下來,一個人玩得不亦樂乎。
他想起小時候在美國,跟着家人去電影院看重映的電影《怦然心動》,裏面有句臺詞——
“有些人平庸淺薄,有些人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可總有一天,你會遇到一個彩虹般絢麗的人,從此以後,其他人就不過是匆匆浮雲。”
那時的他對于這些彎彎繞繞的心思懶于多去在意,可現在卻自然而然地明白了,他會生出如電影中所說的、那樣情感微妙的心境,其實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而他遇到的那個人,經歷過暗淡單調的時光,卻仍然積極心懷美好,在五光十色的世界裏,也能保持初心不浮躁。
她是,他也是。
越前龍馬不覺彎起嘴角,等将電話打完,才朝她走過去。
町田一伸手又将他的手挽住,聽見他說:“是我媽來的電話,說明天晚上菜菜子姐姐一家要來家裏吃飯,問我們回不回去。”
町田一受用他說的“我們”,笑了笑說,“好啊,在這邊随便轉一轉,我們明天就回東京吧——給菜菜子姐姐的女兒買點小禮物,回了日本就一直在忙,我還沒見過她。”
計劃好明天的安排,第二天上午,兩人先辦了退宿,在附近的古寺轉了轉,又買了點東西,下午便回了東京。
沿路兩旁生出顏色各異的野花,被潮潤的風吹得微微擺動。
町田一穿了件橙黃色的寬松T恤,牛仔短裙,趴在車窗邊,被晴暖的陽光曬得發懶。
車穿過了越前宅附近的街區,也沒停下,朝更幽靜的參道駛去。
她奇怪,“不是要去你家嗎?”
“嗯,我們先回家放行李。”
“……回家?回誰家?”
越前龍馬瞥她一眼,理所當然的語氣,“你還想回誰家。”
町田一略感莫名,車又開了十五分鐘,穿過新宿區的商業街,周圍的街景逐漸安靜了下來,頭頂參天的樹影滑過車玻璃。
車慢慢減速,開進了一片別墅區,沿着林道行駛了一段距離,最後停在了其中一棟樓前。
越前龍馬已經下了車,去後備箱拎出行李,然後繞到副駕駛打開門,笑得雲淡風輕,“怎麽不下車。”
町田一終于反應過來,看見眼前靜谧柔暖的畫面,鼻尖微酸,不由放輕了呼吸。
她正要下車時,又被他輕輕按住。
沒等她開口問“怎麽了”,就見他神情無奈地傾身向裏,越過她,伸手幫她解開了安全帶。
町田一:“……”
也顧不上窘迫,被他攥着手下了車,只覺得眼裏水汽漫漶,推開了黑色栅欄門,她視野中的草坪綠枝都變得模糊起來。
庭院裏有兩棵懸鈴木,枝葉茂密,木制的折形廊架支在牆邊,一旁的置物架上散着幾袋紫藤和薔薇的種子。
町田一不動聲色地拭了下眼角,任越前龍馬牽着她的手,走過鵝卵石鋪就的小路,到了屋檐下。
回廊下有個半開放式的陽臺,他一邊拿鑰匙開門一邊說:“你想的話,這裏可以放盆栽,有時間去花市看一看。”
天上的雲層慢慢舒展,很快被風吹散了,陽光灑進幹淨整潔的屋子,憑添了幾分生動。
“龍馬……”她喉嚨發梗,站在門前,一時不知道要說什麽。
越前龍馬側頭看了看她,牽住她的手,“先進來吧。”
剛邁進玄關,就聽見“喵嗚”一聲,卡魯賓從客廳的貓爬架上蹦下來,像町田一第一次見到它那樣“嗒嗒嗒”跑過來。
她露出一個笑,彎下身,摸了摸它的頭。
越前龍馬摘了帽子,帶町田一進了客廳,繞過沙發,指一指落地窗前騰出的空地,“那邊可以用來放鋼琴,我想,還是你去琴行挑比較好,就沒有買。”
落地窗外的後院雜草叢生,不過之後清理一下,也可以簡單拉出一個網球場。
又帶她去了二樓書房,嶄新的書櫃裏填了一些讀本,南面有個飄窗,軟榻上丢了幾個方形抱枕。
町田一怔怔走去窗前,望出去,剛好能看見庭院裏的那兩棵懸鈴木,綠意灌頂,亭亭如蓋,夏日裏綠得喜人。
她眼裏的霧氣一層層往上泛,轉過身,看見他疏淡驕傲的眉眼間有溫柔的底色,“我們剛回日本的那幾天,你一直在……”
“在這邊整理房間。”他笑了下,走過去推開窗戶。
風蕩過樹葉,送進來草木的清香,他偏頭去看她,忽然說:“我有東西要給你。”
町田一疑惑,看他轉身走去書櫃前,拉開櫃門,翻了翻書架最下面一層排列的書本,抽出一個本子。
越前龍馬低頭輕輕摩挲了一下老舊的紙頁,又走去窗前,把本子遞給她。
看上去很薄的本子,町田一接過來,看了看封面上的幾行字,“……英語作業本?”
不過片刻,紙頁在她指間快速翻了幾頁,“你國中的作業本,為什麽給我……”她話音頓然一停,目光落在倒數的那幾頁紙上。
清隽有力的字跡,英文與日文相間,占了整整兩頁紙——是一首英文歌的歌詞,每句歌詞下面都有一句日文翻譯。
町田一眼也不敢眨,依稀覺得自己的心髒都輕了。
她認得,或者說記得這首歌,歌名叫《Not Going Anywhere》,譯為,哪裏都不去。
當初她因為聽不出裏面的一個單詞,在青學的走廊上,還讓越前龍馬幫忙聽過。
“……我原本那個時候就想給你的。”他聲音低沉,停了停,又失笑道:“可是後來又覺得,以你的英文成績,應該不需要把全篇都譯給你……再後來,就找不到機會,也找不到理由送給你了。”
町田一的眼淚終于沖破防線,視野朦胧,視線落在本子上,一行一行慢慢往下移,最後停在那句——“Peoplee and go and walk away,but I’m not going anywhere.(人們來來往往,又各自走向不同的地方,而我會停留在此,哪裏也不會去)”
越前龍馬低頭看着她,仿佛看見了時光在他們身上留下的痕跡。
那個時候,連他自己都說不清是為什麽,鬼使神差地順着歌詞去找了這首歌,然後拿了手邊的作業本,沒什麽困難地就譯了下來。
這些年,身邊的朋友來了又去,而他們兜兜轉轉,為彼此停留,最後還是走到了一起。
窗外的葉子沙沙作響,光斑搖曳,町田一眼睫濕潤,像凝結的清涼露水,發梢上染了一點日光。
手腕被他扣住,往前一帶,連同人和筆記本一并被他抱入懷裏。
他嘴角挑起一抹笑,幹淨而溫暖,像十二歲時她初識他的那樣。
“我哪裏都不會去。”
—— 正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