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和暖心雨微涼 — 第 6 章 ☆、生日風波

教學樓在整個福利院的最北邊,出了教學樓,左邊是醫務所,右邊轉彎直走是孩子們的宿舍。從課堂到宿舍,孩子們就如同從牢籠中被放飛的鳥,他們迫不及待的飛回自己的小窩。這座福利院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出了教學樓左轉,繞過醫務所的後牆,經過一個環形且幹涸的圓池,越過一片綠油油的小菜地,是一條圍繞大半個福利院的林蔭小道,曲折蜿蜒的盡頭,就是那處最偏僻的牆角,只要擡頭一望,那片滿樹蒼翠的海棠樹躍入眼底。這條路鮮少有人踏步,卻是孟心陽和斯雨每天的必經之地。

斯雨背着書包,無聊的低頭踢着腳下的石子,擡頭間已看到孟心陽向他奔了過來。

“斯雨,又讓你等了” 剛剛的一路小跑,讓她的臉紅撲撲的生動。

“不過半小時而已”斯雨看了看她,臉上看不出什麽表情。

他不問,為什麽這麽晚才出來。她若想說,哪怕你不感興趣,她也要拼命的講給你聽。反之,若她不想講,你問上千遍百遍,也休想從她的嘴裏套出半個字。

“都怪那個單子文,說什麽下個星期日是他的生日,在班裏大肆宣揚,生怕哪一個沒聽到,害他少收一份禮物”

她稍作停頓,瞄了一眼旁邊的斯雨,斯雨不喜歡那個家夥,孟心陽再清楚不過。所以,那副看似毫無表情的臉上流露出的不屑,她毫不驚訝。

孟心陽口中的單子文,是半年前剛到福利院的,跟現在十二歲的孟心陽分在了同一個班級讀書。剛來那會,全院的孩子都喜歡稱它“愛哭鬼”,卻也名符其實。聽院裏的叔叔阿姨講,他也是個不幸中的可憐兒,生活條件并不算差的他,父母外出時因車禍雙雙送命。原本他還有一個寄居鄉下的奶奶,可在聽到兒子兒媳不幸慘死的消息後,接受不了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殘酷現實,也一命歸天。剩下還未成年的單子文,就被社區民警送進了福利院。

剛來到福利院的小男孩,面對福利院清苦的生活條件和陌生的人群,一天到晚的嚎啕大哭,弄得全院上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後來,在院長、老師和其它工作人員的極力勸說安慰下,經過一個多月的時間,這個愛哭鬼才漸漸走出了不幸的陰霾,慢慢趨于正常。

為此,孟心陽和斯雨私底下沒少提過他。孟心陽是個從來不知道“父母”為何物的人,她一生下來就被丢到福利院門口,從來不曾感受過親情的味道。如果一定讓她描述一下母親的形象,那她第一個想到的就應該是如孟院長的樣子,微笑,可親。而父親,則應該是像醫務所的趙醫生,有一雙有力的臂膀,能将病痛中的她輕而易舉的抱起,并給她微笑的鼓勵。對她來講,福利院就是她的家,孟院長就是她的母親,福利院裏的生活,就是她本該有的生活。失去的那部分,因為沒有記憶,自然也沒有不舍。這樣想來,她總覺得自己是幸運的。比起那些擁有過親情,又被無情斬斷,被迫接受新命運的人來說,他們倒更值得同情。

斯雨卻跟她的想法不同,他跟單子文太過相似,有過家的記憶,飽嘗過母愛的溫暖,感受過被無微不至呵護的幸福。也同樣,那些被奉為最珍視的情感,毅然的被命運殘忍的剝奪。那種從雲端被一下子拉進泥濘的生活,他真真切切的感受過。面對那些殘酷和失去,他與單子文又有着截然的不同。小小的年紀他就已經明白,那種內心的失落和現實的落差,沒有人能夠填補。當他看到單子文用盛滿淚水的雙眼,努力換取着身邊所有人的同情,當他用最不幸最可憐的身世,來博取整個福利院對他的照顧,斯雨對他就只有不屑。

“斯雨,你還記得你的生日嗎”孟心陽只想擺脫那個“愛哭鬼”,沒想到随口而出的問題又讓斯雨一陣失落。

心陽還記得斯雨小時候送給她的铠甲戰士,她知道這個玩具對他的意義有多重,那是他生日時媽媽送給他的。她從來沒有問過他為什麽會來到福利院,為什麽他的媽媽再沒有來接他。甚至,她鮮少問他來福利院之前的事,她明白,那是他心裏的傷疤。在福利院這麽些年,心陽給不少同伴過過生日,可她唯獨沒有給斯雨慶賀過。福利院裏,心陽是斯雨僅有的朋友,他們在一起的時間最多,可無論何時何地,她從來都是小心的避及這些問題。正在心陽滿心躊躇的不知該如何結束這個話題時,就聽到斯雨說

“不記得了…”仿佛感應到她的心理變化,他竟回給心陽一個不似察覺的笑。

“正好,我也不知道自己的生日,不如這樣,把我們相識的那一天就定為我們的生日怎麽樣?”心陽撥開烏雲一般,綻開一個笑容,一只手搭上斯雨的肩膀,歪着頭燦爛的看着他。

十歲的斯雨,已經長的跟心陽差不多高,然而,那副老成的樣子,在別人眼裏,總覺得他還要比心陽大上一歲。他揚起眉清目秀的臉

“那你還記得是哪一天嗎?”

心陽的笑容頓時僵在臉上,她換上一副深沉思索的模樣

“好像是4月1號吧?”

“那是愚人節…”

“哦,我知道了,應該是5月6號”

斯雨無奈的挑了挑眉,轉身繼續向前走。

晚飯時候,在院裏的食堂裏,孟心陽和斯雨剛打好飯找了張桌子坐下,就看到了迎面走來的“愛哭鬼”。心陽笑着看了看對面的斯雨,只見他視而不見的努力埋頭扒飯。

這個時候,“愛哭鬼”單子文已經走到了他們面前,他努力咧着笑同他們打招呼。

“孟心陽,斯,斯雨…”原本一張燦爛的笑容,卻在喊出斯雨時無端的頓了頓。

這也難怪,其實,斯雨在福利院屬于難以接近的類型。不是因為他的太過平凡,剛好相反的,一張清新俊朗的面孔,加上平時一絲不茍的穿戴,在這樣一個環境裏,很是耀眼特別。可偏是這樣的一個人,平時總擺出一副寡言少語的樣子,鮮少與人交往,習慣了特立獨行的他,總給身邊的人摸不着頭腦的疏離感。

孟心陽看着身邊有些局促的“愛哭鬼”,透過他不住的打量斯雨的眼神,她猜想,這個家夥一定是在思忖着眼前這塊寒冰,若是有心告訴他生日的事他會不會肯出份禮。心陽斂起嘴角的笑意

“單子文,你是找不到位置坐了嗎?”

話音落地,單子文緊挨着心陽坐了下來,樂呵着一張臉道:

“不是,我好像忘了告訴你,下個周日是我的生日,我們宿舍裏幾個人說積攢了好多零食,到時候請大家吃,心陽你可一定要來哦”

一邊說着,眼神卻不忘朝着對面直瞟。心陽也不由得看了眼對面一聲不吭坐着的人,斯雨依舊專心的吃他的飯,仿佛今天是吃的山珍海味一般。

“今天放學的時候,在教室裏你已經跟我講過了”她不疾不徐,臉上依舊挂着禮貌的笑容。

“哦,哦,我,忘了…那個,我突然想起來,我今天說好了跟胖子一起吃”他端起盤子站起身,正要走,目光卻不小心瞥到了心陽的盤裏。

“心陽,你這塊雞腿怎麽這麽大”

心陽跟随他的視線,往自己盤子裏看了看,再次擡頭正對上他垂涎三尺的臉。

“你喜歡吃就給你吧”孟心陽把雞腿夾進他的盤裏,他滿臉的喜不自勝。

看到這種行徑,對面埋頭吃飯的人突然擡起頭,嗤之以鼻。“愛哭鬼”警覺的拿起了筷子,趕忙把自己的那塊小雞腿放進了心陽的盤裏,

“禮尚往來嘛,我也不能白要你的…”說完一溜煙兒的端着盤子跑了

斯雨無聲的坐在對面,看着她把飯菜吃完,最終只剩下那塊雞腿原封不動。

晚上,斯雨在自己的單人宿舍裏整理書包,這是他每天睡前的習慣。敲門聲傳進來,不用想他也知道是心陽,因為這間小屋,她是唯一的訪客。沒等斯雨回答,孟心陽已經推門進來,手裏還抱着幾個精美的小盒子。

“就知道你還沒睡,快幫我參謀一下”

她一邊說着,一邊把手裏的東西放在了斯雨面前的小桌子上。斯雨放下手裏還沒整理完的書,拿起其中的一個盒子,慢慢的拆開,是一支包裝精美的鋼筆。斯雨知道,這是去年春季運動會的時候,她參加跳遠比賽贏得了全班第二名的獎品。另外的幾個盒子也已經被她一一打開,有嶄新的筆記本,水杯,還有一個玩具風車。他知道,這些東西除了福利院派發的以外,其它都是她用各種比賽贏得的獎品,對她來說都是無價之寶,小心收藏了很久。

“你說我送“愛哭鬼”什麽禮物比較好?學習用品我倒是很多,可我總覺得單子文不會喜歡?水杯呢我只有這一個,也是我比較喜歡的,上個學期我自己的杯子壞了,都沒舍得用這個新的。要不就送風車吧,反正我也不怎麽喜歡玩這東西?你覺得呢?”

話音剛落,那只被他擺弄在手裏的鋼筆已經沒好氣的被丢在桌子上。孟心陽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你幹嘛呀,這些可都是我的寶貝?”

斯雨沒理她,轉身繼續收拾自己的書包。

她斂去了笑容,驟然撅起了嘴:

“簡直翻臉比翻書還快!”

心陽看的出他生氣,卻也懶得問他生氣的原因,在她看來,他就是無理取鬧。她胡亂的抱起桌上散亂的禮物,皺着眉頭抿起嘴就要往外走。

與此同時,她又聽到身後傳來他沒好氣的斥責聲

“明明不喜歡那種人,幹嘛還要花心思去讨好?”他的語氣裏帶着難掩的憤怒。

在他的世界裏,當上帝給他關上所有門時,唯獨留的那扇窗就是孟心陽。他厭惡這個環境卻無力跨出去,他不喜歡身邊形形□□的人卻唯獨不想拒絕孟心陽。在這個雜亂的福利院,他見過面目猙獰的面孔,領略過神情呆滞的目光,目睹過原始野蠻的争搶,只有孟心陽是一個讓人心生妥貼的存在。那一臉幹淨溫和的笑,恣意率真,就像是降臨在他身邊的天使。更重要的,她的心裏像是裝滿了陽光,仿佛只要靠近她,就能感覺到她帶給人的溫暖。就是這溫暖,讓內心涼薄的他身不由己的想要靠近,更想要傾盡一切的去保護。可偏是這樣的心陽,又時常令他茫然的不知所措,令他看不透。就像眼下那個“瘟神”的出現,讓這種茫然更加真實的顯現出來。他自以為與她兩小無猜與她親密無間,可看到她在一個對自己絕無半分好感的人面前,依然能禮貌親厚的逢迎,他的心頓覺無的放矢。那麽她對他呢,這幾年的相依相偎,她又是出于一種什麽樣的心理跟他親密相處至今?想到這,那種無言以對的挫敗感便油然而生。

可她就像沒聽見一樣,終于還是頭也不回的跑了。

接下來的數天,斯雨都沒有在那條林蔭路上等孟心陽,而是放學後就一個人來到海棠樹下寫作業。每當看到姍姍來遲的她,他就立即背起書包起身往宿舍走。而她呢向來是沒心沒肺的大度,從來都不把恩怨仇恨的記在心上,更別提那晚上誰誰無理取鬧的事兒,早就被她忘到了九霄雲外去了。看他如此耿耿于懷,她反倒一味的想要示好,卻苦于斯雨不給她機會。

這天,聽到放學的鈴聲,她麻利的收拾好書包就往外跑,沒走出幾步,果然看到前面林蔭樹下的斯雨。正準備疾步趕上去,突然被後面冒出的一雙手抓住了書包。她回頭一看,不偏不倚正是“愛哭鬼”單子文。

“心陽,這是我生日那天你送我的風車,我現在都不玩這個了,還是還給你吧”

心陽接過他手裏的東西,那只原本完好的風車已經可憐的失去了一支翅膀。

她笑笑,就随手接了過來

“沒關系,我拿回去就是了”

她沒興趣跟眼前的人讨論風車好不好玩這回事,眼下她只想趕緊擺脫這個人,去追趕前面不遠處的背影。

看到轉身就要走的孟心陽,單子文再次喊住了她。

“哎,心陽,你去哪,能不能也帶我一起去?”

面對這種不識好歹,又不依不饒的人,孟心陽只恨的牙癢癢。她擡頭看了看前方,斯雨的腳步好像短暫的停留了一下。為了盡快擺脫身後的這個麻煩,她靈機一動:

“我怎麽能帶你去,你知道那是個什麽地方,你看前面這條路,直接通向西南角的那片臭水溝,這大熱天的,不光臭氣熏天,旁邊的草叢裏還隐匿着各種各樣的青蟲,你知道它們除了吃草還喜歡吃什麽嗎?它們專挑那種細皮嫩肉的啃,被它咬一口,手上會起一個這麽大的包,奇癢難忍,幾天都下不去”

她一邊動情的說,還一邊不住的往單子文的手臂上比劃。

單子文咧了咧嘴,

“那你還去?”

“我當然不想去了,看到前面那個沒有”她指指斯雨的身影,然後故做謹慎的趴在他的耳邊小聲道:

“實話告訴你,那家夥腦袋有問題,非要說什麽‘污濁的泥潭裏一樣有纖塵不染的生命’剛好,他昨天一只鞋子掉進那臭水溝,說好了今天要去撈,我倒要跟去看看,他撈上來的鞋子會不會纖塵不染”

說完,她還不忘面帶譏諷的朝單子文笑笑,然後一溜煙的跑開去追前面的斯雨。

一開始,她只是耷拉着腦袋跟在他的身後,看他一副旁若無人的樣子,她索性直接繞到了他的跟前。斯雨瞄了眼她手裏斷翅的風車,只裝作視而不見。到海棠樹下的石墩上,他攤開作業本就埋頭認真起來。孟心陽小心的坐到他的對面,手裏捧着書,眼睛卻一直瞅着他的臉。

“看的這麽認真,我臉上有字嗎?”

他終于也開始沉不住氣了。

聽到他沒好氣的這麽說,她趕緊把書擋在自己面前。

“哦,我在看書…”

斯雨一陣無語,

“聽說過倒背如流,有幸今天頭一次親眼目睹…”

孟心陽躲在書後,呆怔了半晌,愣是沒搞明白他話裏的意思。直到她終于把目光放到眼前的書本上,看着那些迷迷糊糊似懂非懂的字,才幡然醒悟過來。她趕忙把倒置的書本重新放正,臉上緊繃的神經卻已經僵持不住,她用書緊緊捂住了自己的臉,接着就痛快的失聲大笑起來。斯雨看着眼前沒心沒肺的人,到底也有些忍俊不禁。

“你,剛才,為什麽沒讓他跟來?”

起初她還沒弄明白,思忖片刻,才想到他話裏所指。立即收斂了笑容,換上一本正經的模樣:

“我怎麽會把他帶來?這可是我們的秘密基地,只屬于你和我,誰都休想踏入”

看着她義正言辭的神情,斯雨臉上這才露出了久違的笑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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