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書 — 第 88 章
阿洛落到妖王宮的時候，巨蛇還在上空盤旋猶豫着，阿洛以為他不知道自己要住在哪，于是說：“仍舊住在你修養的房間即可。”
結果蛇精沒有要下來的意思，又盤旋了幾圈，直飛去了後山，阿洛也未再管他，去找南江汜去了。
阿洛一步邁進了門，頗為得意的說：“師哥，我同仙人們打了一架。”
南江汜放下茶杯，擡頭去看他，“初次和仙人交戰，感覺怎麽樣？”
“他們都好弱”，阿洛說。
南江汜一笑，“他們自然不會是妖神的對手，只是恐怕不會善罷甘休”，說着，眼神變得凝重起來，“我不信他們呆在外面正巧抓住蛇精是一種巧合，恐怕是躲在那兒守株待兔罷了，如此大費周章，啧，這蛇精的懸賞是多少銀兩？實在不行，我變一個去，去騙騙他們的錢，也好給妖族補貼點家用。”
阿洛眨巴着眼睛看着南江汜，忽然說：“我覺得可行。”
南江汜一刮他的鼻子，“你學壞了。”
另一邊，跑到後山上的蛇精血盆大口一張，嘴裏咕嚕嚕滾出來一個衣衫褴褛的道士，道士兩條劍眉濃黑粗犷，五官稱得上是威嚴端莊，只是胳膊腿兒抖成了篩糠。
蛇精緩緩從嘴裏吐出一條白色石子的手鏈，帶着質問的眼神看向那道士，而那道士緊閉着雙眼，不敢看他，蛇精張開大嘴嘶吼一聲，道士吓得踢騰着腿兒往後退，“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她是妖精！我不是故意吃她的！”
蛇精扭曲着擡起前身，天旋地轉，落葉翻飛，巨蛇仰天嘶鳴，聲音當真宛若巨龍。
樹林中生活的小妖們紛紛從窩裏鑽了出來，看着這長相奇特的巨蛇飛速在林中滑行，尾巴一次次甩在合抱粗的樹幹上，花紋皮膚上出現道道血痕，似乎心底有發洩不完的苦楚。
道士趁機拔腿就跑，正瘋狂發洩的巨蛇卻在此時被驚動了，一個彈身飛到他的面前，道士幾次轉身逃跑無望，巨蛇卻在追逐的過程中，滿含殺機的将他困死在自己的控制範圍之內。
正當小妖們竊竊私語時，只見巨蛇飛速撞向那道士，将他撞出百米多遠，道士摔在樹幹上，口吐鮮血，打了幾個滾落了下來，眼見性命危在旦夕。林中的小妖沒搞清楚情況，怕惹出什麽亂子，開始商議着，派一只妖怪跑去妖王宮報告妖神。
阿洛屁股還沒捂熱，就又起來了，他到的時候，那道士已經沒氣了，而蛇精還在一遍遍将他拱起，又将他撞飛出去，那道士的身體早已軟成了一灘爛肉。
“你在做什麽？！”阿洛吼道。
蛇精不聽，繼續撞。
阿洛站在他的身前，施法按住它的頭，卻在此刻看到了他絕望的眼神，心裏不禁一怔，這樣的眼神他曾經在另一個人眼裏也看到過，那就是魔尊死的時候慕白的眼睛。
阿洛遲疑着放下手，知道二人之間必有什麽恩怨，這道士也早就已經死了，沒救了，大不了等他發洩夠，結果蛇精卻也冷靜了點，他低垂下頭，将頭抵在阿洛的手心上。
阿洛明白過來他的意思，又疑惑道：“你修煉多年，難道還不會說話麽？”
蛇精繼續将頭抵在他的掌心——看樣子是不會。
手剛撫摸到蛇頭，阿洛就看到巨蛇讓人灌了一碗藥水，而灌給他的人正是面前這死的不能再死的道士——原來是給毒啞的。
蛇精眼角落下一滴淚，阿洛開始讀他的記憶。如小鹿所說，這蛇精在人間僞裝成神龍，以做法祭祀、坑蒙拐騙為生。以前阿洛一直想不通，妖怪要那麽多錢有什麽用，他們唯一的執念應該是修煉法術才對，法術可延年益壽，可永葆青春，怎麽學的跟人一樣搞錢呢？
而今終于明白了，因為他的搭檔正是面前這道士。道士負責坑騙人做法事，蛇精負責現身，二人裏應外合，賺得盆滿鍋滿。
視野裏，那道士死拽着一個人的衣擺，“大人，這位大人，銀子再留點兒，那妖怪那麽大肚皮，喂不飽也幹不好活呀。”
那人說：“他幾天不吃餓不死，你省着點酒水錢滿夠了！”
當下扯出自己的袖子，眼睛提溜一轉，又從袖口裏掏出一包東西，“趁機将這個給他灌下去，別讓他給其他妖物們通風報信，聽說最近妖界來了個大人物。”
那道士奇道：“什麽大人物？”
“你管得寬！小心聽了不該聽的，要了你的狗命。”
阿洛手指一抖，知道那個人說的是自己，那個時候，是他派小鹿去人間放出要衆妖歸族的消息，卻不曾想無意中害了這可憐的蛇精。
阿洛手指再次落下，知道這蛇精的故事絕不止這一星半點，他那滴眼淚裏包含了太多的故事。
蛇精自生下來便因長相奇特遭受同族非議，他是棄子，不知父母是誰，小時候無知不懂事，別人取笑他也聽不懂，再後來稍微開化了，就知道自己是個不受歡迎的，久而久之，他終于在妖界過不下去了，稍微懂點兒事的時候就跑去人間謀生去了。
妖人跑去人間謀生并非什麽異事，人間的土地多，食物種類也多，妖怪在那裏更容易活下去，只要不為非作歹，不被仙人盯上，茍且偷生大半輩子是沒有什麽問題的，很多妖精都是這麽過下來的。
但他是一只長了四條腿的蛇，無論走在哪裏都會引起同族的取笑和排斥，蛇精體型龐大，天生力量過人，性格卻畏首畏尾，于是順理成章的成為了被調侃的對象。
而第一個不會看不起他的人，是那日他盯上的食物——一只兔子。
狡兔三窟，但也比不過巨蛇具有先天的力量和速度優勢，正在蛇精追了她半路，張開嘴要将她吃了的時候，小兔子忽然開口說話了：“我已經修煉成精了，你怎麽能吃同類？”
巨蛇笨嘴拙舌，反駁不出個什麽，嘴堪堪張在半空，只聽呼呼的往裏面灌風。
“做妖精要有良心，吃同類是違反天道的，你是要入魔嗎？……”
小兔子繼續忽悠他說：“你看看人類，他們再壞，也沒有吃過人是不是？”
巨蛇好半天說出一個：“……是。”不想再跟她多嘴，知道自己說不過，心想着大不了再換個獵物，換個沒有修煉成精的罷了。
而兔子大概是在此刻覺出他遲鈍可愛，巨蛇折返，在深林中游走覓食，兔子忽然幾步跳到了他的頭上，“這一片我熟，我來給你帶路，就當是你饒我一命的報答。”
蛇精上挑着眼睛看了看頭頂上的兔子，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可能正因着心裏想着，他再次盯上的還是一只兔子。
兔子立刻說：“這只不行，這只也是成了精的。”
如此連着幾只兔子都是成了精的同類，巨蛇終于忍不住遲鈍的開口，“怎麽山林中的兔子都成了精了？”
兔子嘿嘿笑，“那當然，我們都是一家人，一起搬到這裏來的，自然都是成了精的——哎，你是什麽時候搬過來的……”
久而久之，蛇精心裏也就明白了，捕獵的時候不再捕食兔子，總是選擇其他獵物。
深山老林的動物們都懼怕蛇精，但看他的模樣又實在奇異，害怕他的有，取笑他的亦有之。唯有這只兔子精不知怎麽想的整天坐在他的頭上，跟着他捕食，不過不管怎麽樣，有人陪總是好的，蛇精從小到大還沒有人陪過呢。
一日，想是覺得兩人交情漸深，兔子領着他去見了林中其他的妖精，蛇精這才知道，原來混跡人間的妖怪也是有結群的。
見他長相奇特，大家議論紛紛，兔子精替他出頭，還沒有他爪子大的白白的一團，擋在他的身前面對着群妖，“誰要是和大蛇過去不去就是和我兔子過不去……”
螳臂擋車，但蛇精覺得心頭一暖。
知曉生存難處的人方能以己度人，愈加寬厚待人，一只蒼老的白頭翁說：“沒有人看不起他，大家只是沒見過，覺得新奇罷了。長得奇特是你的天資，未必有什麽不好的，這模樣，倒宛似真龍了。”
妖群歡聲笑語，于是在人間的某個深山老林裏，一群逃出來謀生的妖精們，終于走到了一起，蛇精也終于第一次融進了妖群。
只是，若沒有那日這道士無意中闖入山林，日子大概也就這麽平淡的過下去了。
那日，這道士解開一身道袍，紮進山林外的河裏洗澡。這道士實則是個假的，沒有哪個仙門肯收他，他自己瞎捉摸了點皮毛功夫，會畫幾張符，會使點微末的法術，自己裁了一身袍子，混跡江湖騙吃騙喝。
那日他行至山林外，覺得疲乏要歇一歇，他的微末法術沒有給他那麽敏銳的鼻子，他用彈弓打傷了一只兔子，還沒有聞到它身上的妖氣就給烤了吃了，吃飽了才後知後覺的覺着不對勁兒。于是秉着懷疑的态度進入了山林，在林中看到蛇精奇特的模樣和龐大的體型後就吓跑了。
然而這不過是災難的開始，這假道士跑出去以後四處吹噓自己曾見過酷似真龍的妖精，“天上的真龍不都是神仙嘛，不成想這地上的真龍，竟是只妖精，你說他到底是神呢還是妖呢？”
“我看如今這世道啊，連神仙也不務正業，頹勢已成，只怕末世之災就要來臨咯。”
之後這道士被心存不軌的人盯上，那群人控制了林中群妖，逼迫蛇精和假道士結成搭檔，混跡世間騙取錢財，幾年後又有了上面将他毒啞的那一幕。
蛇精一直以為兔子只是被抓了，那些人才會以此來威脅他，結果上次逃出妖界的時候被收入乾坤袋中，他在裏面發現了兔子脖子上一直戴着石頭鏈，見上面沾了血，才知道她已經遇害。
阿洛長嘆一口氣，覺得眼睛酸疼，“林中的妖怪還被控制着，就算是兔子死了，你也不得不聽從他們的擺布”，阿洛說，又看了看那早已被摔的軟爛的道士，“他只是抛出來的一枚棋子，被迫扮成神龍騙取錢財卻不是他的主意，這背後的受益人也不是他，這假道士和你一樣都是被迫的罷了，你既已将他打死，也算是替你朋友報仇了。”
蛇精繼續用頭抵着阿洛的手，似乎還想說什麽，阿洛可憐他，說：“張開嘴給我看看，嗓子沒有燒爛的話師哥應該可以治好。”
巨蛇乖乖張開了嘴，阿洛瞧着嗓子眼并沒有被燒爛，當下命令道：“來人。”
林中躲藏着的小妖們紛紛冒出了頭，湊到他跟前等待命令，阿洛說：“将這道士就地埋了，送蛇精回妖王宮，我去一趟人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