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魂答辯師誤撈失憶前夫後 — 第 16 章 喜神

喜神

蜀雲國國都內的長街。

“快看吶!前面喜神馬上就要出來了——”

“喜神娘娘在上!保佑我一家老小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無禍無災無病無痛啊!”

街兩旁已是摩肩擦踵,還仍有源源不斷的人流加入其間。人雖多,但秩序井然地避讓出街中央一條空闊的地帶來。

鼎沸的人聲中,道路盡頭響起一道威嚴震懾的鼓聲鼓聲由遠及近,壓着每個人的頭皮低低馳過。

鼓聲的節奏由慢變快,莊嚴肅穆的氛圍中,道兩旁的百尺高樓從穹頂落下無數條彩綢,彩綢上萬花緊簇,從天而落。一時間空中、地面山灑滿了四季的鮮花。

被人群擠得幾欲腳離地的景蘭扶了扶頭頂的發冠,吃力地回頭問沉烨:“師、師兄,殿尊人呢?”

“不……知道。”沉烨用手掰回自己被擠偏的嘴,兩片嘴唇費力地一開一合,卻突然又受驚似的瞪眼喊着前面坐在父親肩上的小孩,說,“嘿!你這小孩兒——別尿我嘴裏!”

所以殿尊究竟在哪兒呢?

景蘭小師妹礙于身高劣勢看不見的視覺盲區裏——

玄硯黑着臉,木頭似的抱劍立在原地,低着頭在黑壓壓的人群裏尋找自己兩個弟子。

期間,一個穿着豔俗老氣的女人揮着手絹扭着出來,一把挽住玄硯的胳膊,嘴裏道:“公子站那麽久定是累了,不如……進來和姐幾個坐坐?”

玄硯先是抖開那雙脂粉香氣秾麗的手,又擡頭看見女子來時的那間氣勢香豔的閣樓上的“含香閣”三字。默默站遠了些,這下,臉色更黑了。

餘下幾個姑娘見勢仍不死心,就要往上貼,卻被玄硯一個閃身躲開。他抿着唇不做聲,眼中濃墨般的瞳孔愈深起來,活像個能吃人的深淵。

見狀不妙,姑娘們紛紛扶着發髻,氣鼓鼓地離開,走時還不忘扔下一句:“模樣生得這般好,可惜人是個悶葫蘆!”

莫名其妙被安上一個“悶葫蘆”稱號的殿尊大人,袖袍下的指節狠狠攥緊,唇抿得毫無血色,卻又不好發作,只能繼續生悶氣。

鼓聲在人群雀躍的歡呼聲中達到一種幾乎狂亂的節奏,擠成一團的人們似乎也收到這種癫狂節奏的鼓舞,在街道兩邊躁動起來。

“喜——神——至——”

“寂————”

一道似乎來自遠古的神秘傳喚聲自鼓樂聲處緩緩傳來,夾雜着道路盡頭低吟和誦經聲,人群逐漸安靜下來。

鼓音止在最後一聲磅礴的定音聲裏。

此時寂靜得似乎連空中紛紛散落的花瓣的劃動聲都盡數奉進耳底。只見道路的盡頭處出現一駕五人高的仙轎,由一塊小黑點逐漸擴大,逐漸清晰。

這下連失散的三人也看了個九分清楚——

仙轎前頭跳着走的是兩個左手捧着鼓,右手揚鼓鞭的薩滿,神帽下的彩穗垂在臉前,教人看不清臉。

十步後跟着的就是那頂五人高的仙轎,仙轎上有一尊彩色斑斓的神像,神像的姿勢并不端嚴,一只腳随性般支在身前,一只腳曲着,神像的面部卻極具神秘色彩地被罩住,薄紗籠在頭頂,随着轎子的走動而翩翩。

轎子并不由人擡,轎底是汩汩的仙霧,毫不費力地托起轎身。

喜神的神像後便是人為組織的隊伍,臉上都抹了很厚重的油彩,從脖子處往上幾乎見不到自己肌膚原本的顏色。

景蘭俯身小聲問道身後好不容易走到一塊的沉烨:“哇——真有這麽靈嗎?有的話,我可就要許願了!”

誰知這人早已經美滋滋把眼閉上,許起願來。

景蘭好奇:“你許的什麽願?”

沉烨撇撇嘴:“不告訴你。”想來會兒,又問:“你呢?”

景蘭學着他的樣子,也撇嘴道:“也不告訴你。”

随着神像的走近,附近的人群失控般地激動起來,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起自己的願望,和其他地方悄聲許願,一旦說出來就不靈了的說法不一樣,這時候的大家似乎都怕的是自己的願望沒被喜神聽見,遂恨不得将嗓子都嚎出來。

“我要高中!!高中!”

“我要加官進爵!!”

“我要和我娘子長長久久恩愛到老永不分離——”

沉烨幹咳了聲,用胳膊肘輕輕觸了觸景蘭:“你看啊,得說出來才靈,你快說啊。”

景蘭不上當,道:“那你也說啊。”

沉烨臉驀地紅了,找了個別的由頭搪塞過去。

于是兩個人都沒說。

玄硯看着漸近的喜神像,頭頂是黑線一團,仍未消解,卻見面前原本粘黏在一起的人不約而同開始高呼起自己心中的願望,原本黑着的臉呆愣住。

可看見緩緩駛過的喜神像時,那才解開的眉頭又迅速鎖上,目光冷厲地将這陣仗從前至尾看了一遍,尤其在看向罩在神像頭頂的薄紗時顯得尤為淩深。

前方有個坐在父親肩頭的孩子童言無忌指着喜神問:“爹爹,喜神娘娘究竟長什麽樣啊?我看不清。”

那孩子被他父親慌亂放下來,嘈雜喧鬧的人群內只聽到一道粗狂男聲厲聲呵斥。但隔了較遠,周圍又實在算不上安靜,于是玄硯只聽得什麽“呸呸呸!”“童言無忌”諸如此類的乞求神明原諒的話語。

花瓣的香氣從頂端落下,迷人眼的花骨朵輕飄飄降臨在這片叫蜀雲的千乘之國國都內,而離喜神最近的前端人群有的甚至膜拜下來,跪在緩緩行過的神像前,虔誠恭順。

玄硯喉間冷哼:“倒真像這麽回事。”

人群中不知誰喊了一嗓子:“快快快,跟着喜神娘娘走,福氣也跟着到家啊!”

原來秩序和理智的人群此時如同被攪動的蜂群,朝着神像離開的方向快步追逐起來。被擠在人群中幾乎快喘不上氣來的景蘭原本就已經快要體力不支,此刻更是像激流中的一葉輕舟,随波逐流。

沉烨不動聲色地走到景蘭被人流擠壓的身後,伸出手扶穩一旁的柱子,一面用高大的身軀格擋住了朝前方沖擠的人流。

玄硯本就找不見二人,此時人流一沖動,更是亂了方向,再加上方才盯神像失了戒備,連連跟着人群忙亂地走了幾步。此刻人多,不便使出靈力,怕驚了人群引起更大的騷亂,可眼看着就要不受控制地往外走更遠的路時,肩上忽的搭上一只手。

那只手熟稔且親昵地輕輕拍了拍肩膀。

接着,他被拉出人流。

“悶葫蘆,你和你那兩個弟子呢?走散了?”

整理完衣襟後擡眼,正撞上那雙世間最淺淡卻又最熾熱的眼。

靈眇歪着腦袋好笑似的看着正處于信息紊亂中的玄硯,笑問:“怎麽了悶葫蘆?”

玄硯此時終于明白過來,原來靈眇剛剛看見了自己被那群姑娘拉扯的一幕,不由得羞憤交加,又端着不肯明說,索性沉着臉緘默以待。

靈眇似乎将打破這份緘默當成了一種樂趣:“可惡!膽敢喚我們玄硯仙君作悶葫蘆,真是好大的膽子,豈有此理!不行,我得去訓她們一頓,這也太沒禮貌了!”

她還真轉身作勢就要往那地方走,誰料身後突然湧出來一群氣勢滔天的信衆,其中一個舉着花牌的男子猛地就要壓過來,那牌子看着堅實,不像是木的,眼看着就要撞上靈眇的額角。

玄硯也不知怎的,竟伸手拉出靈眇往自己身邊一帶,其實原本只是想将人拉回來而已,不料人實在太多,靈眇不知被人絆了一腳,亂了方向感,竟朝自己懷裏撲來。

他只得伸出第二只手去扶,這下,靈眇穩穩地靠在了懷裏。

漫天的花瓣飛舞着,飄飄揚揚,好看得很。人聲過于嘈雜亂耳,竟也只将将掩蓋住這其中兩顆同樣雜亂無章的慌亂心跳聲。

靈眇先是一怔,擡眸望進上方那雙墨瞳裏,是和她同樣無措訝異的情緒。她臉頰一燙,忙不疊錯開視線。回過神來後,她雙手推開那道滾燙寬厚的胸膛卻不料對方已經在二人周圍暗暗布下看不見的屏障。

瘋狂的人群繞開兩人,朝前方奔去,四方雜亂,獨留二人這塊方寸之地一片清淨,清淨底下卻是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情愫。

玄硯劍眉緊縮,清俊的臉上戒備着外來的人流,袍袖下的手暗自施力。靈眇方才推離的力道此刻又反彈回身上,一個踉跄,重新回到那個莫名安心的懷抱裏。

這次卻緊緊貼在了那塊胸膛上。

靈眇怔然,隔着玄硯深青色的衣物她聽到了和她自己一樣的局促跳動聲,一顫一顫,不安地,慌亂地。

“……別亂動。”玄硯被她一系列動作擾得心更亂,聲音幹澀沙啞。

靈眇于是安靜下來,可對方急促的心跳聲仍不見安靜。

佩在身後的結冥劍劍柄和劍身相接處那塊靈石閃動起來,耀眼的紅在靈石內部沖撞。

月白說得不錯。

接近就會有反應。

靈眇右手捏訣消了屏障,拉起玄硯的手奮力逃開人群,逆着人流超反方向跑去。

玄硯掙開,壓着聲音:“你作什麽?”

靈眇轉頭又重新拉住,挑着眉尾說:“悶葫蘆別出聲,我帶你去個好玩的地方。”

一紅一青,在烏泱泱的人群中逆行而上。萬民高呼其願,喜神靜聆。天地間卻靜默着,姹紫嫣紅的花瓣打着旋兒地飄降下來,落在他倆肩頭。

“喜神臨世,許我願遂——”

“喜神臨世,許我願遂——”

……

兩道與衆人相悖的身影跨過擁堵的人牆,邁向一旁的百尺高樓。高樓無人,兩人很快來到高樓閣臺處。

視野頓時開闊,此時俯首而視下,只見攢動的人頭和行至遠處的喜神神像。随着遠處人群中一聲猛喝聲,所有人放緩腳步,紛紛拿起一旁的千願燈,千願燈上用各色的字體寫着寄與喜神的骐骥和願景。

千願燈內燃起沾着煤油的金紙,搖搖晃晃升向高空,不多時,空中齊齊升起千家萬戶的千願燈,花、燈皆齊,青天長明。

百尺危樓,聳入雲端,雲霧袅袅,高處的風貼着擦過,呼呼地吹着。

一盞千願燈晃到靈眇面前,上面用遒勁的字體寫着“願,吾愛常樂。”

是位丈夫寫給妻子的呢。

看着眼前萬花千燈的美景,靈眇支着閣樓雕欄問一旁的玄硯:“大家都争着喊自己的願望,玄硯君方才怎麽不做聲?玄硯君可有什麽想要的?”

玄硯張嘴想說,最終卻沒開口。

靈眇伸手在空中接了朵月季,捧到玄硯面前,道:“月季月季,悶葫蘆的願望你可以幫他實現嗎?”

她湊到月季面前,一臉恍然大悟:“哦,它說可以!”

玄硯還是不出聲,只是靜靜地看着她略微浮誇拙劣的表演。

“玄硯君還是不說話。”靈眇将這朵月季輕輕搭在飛過來的那盞寫有“願,吾愛常樂”的千願燈燈頂,許起願來,“那我替他許,一願玄硯君能早日找到心中那位故人,二願……願——”

“想不到了,算了,就這一個願望了。”靈眇實在是想不出第二個願望。

不料萬年難開尊口的玄硯仙君此時出聲:“二願結冥樹無恙,靈眇君君身安康。”

載着兩人願望的千願燈飛高飛遠,直到再也看不見。

玄硯再度說道:“其實,僧人說過……故人已面。”

這話說得有歧義,玄硯一說出口便覺得說錯了話。這話本是為着靈眇替自己許的那個虛願解釋的,他想說其實故人已經見到了,只是不知道是何人,何時見的,但此話一出,倒像是專對靈眇說的這話,像……她就是那位故人。

腳下過于擁堵嘈雜,只聽了個大概的靈眇大聲問道:“你剛剛說什麽——”

“你方才說什麽——故人已……”

話還沒來得及問完,便戛然而止。玄硯瞧見靈眇眼底劃過一絲錯愕,像看見了什麽,緊接着靈眇迅速轉身拉着玄硯又要跑。

玄硯也不掙脫,只是問:“這回去哪?”

靈眇步履匆匆:“這回去哪都行!诶對了,你高,在後邊遮着我點兒——”

聽到這話,玄硯迅速反拉回靈眇,兩人閃進一處閣樓牆角。兩人背靠着身後的高牆,靈眇氣喘籲籲,還時不時貓腰探出頭窺看。

玄硯心覺古怪,問:“靈眇君這是在幹什麽?”

靈眇俯身壓過去,慌亂捂住他的嘴:“好仙君,小點兒聲,拜托了。有人追我。”

玄硯被壓在牆角,又被捂着嘴,只好悶聲點頭。

靈眇松開他,玄硯見她神色慌張,但話中卻又沒半分懼意,好奇問:“是何人在追?”

“想知道?”靈眇一副吊人胃口的樣子,緩緩道來,“當然是——你們仙界的人吶!”

沒來得及問出口原因,高牆旁又響起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很明顯,仙界的人追上來了。

玄硯見靈眇只是跑卻并未使出靈力,以為她靈力又突然消失,于是幹脆拉着她騰空飛起。這一波操作顯然出乎了靈眇的意料,她看着平日裏一板一眼不茍言笑的玄硯,眼裏只剩下無比驚詫。

她調笑道:“玄硯君可知你現在在幹什麽?”

玄硯一邊運氣,一邊帶着靈眇與白面黑字的千願燈和齊齊争豔的百花擦身飛過。

“知道。”

靈眇又憋不住笑起來:“可是,我們這算是拒捕哦!”

玄硯冷靜道:“方才靈眇君帶着我逃,已是拒捕,罪已犯下,何足為懼。”

靈眇問:“玄硯君可知我為何會被捕?”

玄硯卻說:“不怕,南明鎮無一人傷及性命,仙帝不會問責于你。”

靈眇還未開口,卻聽玄硯補充道:“不過——具體謄寫抄書三界公約幾百遍在下就不知了。”

“那我可真真是慘喽,只是玄硯君當時在場卻不制止,嗯……蓄意縱兇算不算從犯呢?”靈眇眉目間全是朗朗的笑意,身邊人淡淡藥草香萦繞在鼻尖,倒勾起人心中的愉悅來。

靈眇雙手撐開,在呼嘯而過的風中拉着玄硯停下,又在玄硯微微震驚的眼神中轉身,坦然地迎接後頭追着的仙界捕兵。

靈眇道:“我一人做事一人當,仙君走吧。我去去就回。”

玄硯将手一背,一副正氣凜然的模樣:“陪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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