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歸 — 第 18 章

第十八章

蘇青禾的大學同學裏,有個叫莫如歌的女生。

楊曉君和女生關系很好,常常把人領到宿舍交流感情。

她評價莫如歌:“就是個徹頭徹尾的戀愛腦。”

從她們平日的閑聊裏,蘇青禾對這些事也理清了頭緒。長着可愛酒窩的女生,苦追了同學院大兩屆的學長一年多,用情至深,冰冷的石頭也給捂熱了。

學長畢業去了深圳,莫如歌就沒日沒夜地抱着電腦看深圳的各種資訊,甚至貼心地在某個小長假親自跑到深圳的出租房裏,給男朋友洗衣做飯打理屋子。

楊曉君說她自己宿舍的桌子還亂得跟豬窩一樣。

莫如歌大四找工作所有簡歷都是往深圳投的,楊曉君勸她再想想,一窮二白的小姑娘,去了那種“會吃人”的大城市,別被人賣了都不知道。

莫如歌就抱着學長送的小熊玩偶,呵呵地笑:“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就是天天讓我吃老幹媽就白飯也是幸福的。”

每個人對幸福的定義各有不同,對胡飄飄來說或許是金錢,物質生活上的極大滿足,對莫如歌來說,是愛情。

她真的買了一整箱的老幹媽,說要提前适應以後的生活,每天去食堂打五毛錢的飯,興沖沖地拎回來,像虔誠的信徒,在白飯上蓋一層老幹媽辣醬,拿小勺子一勺一勺順着方向挖進肚子。頭兩天還能興沖沖地找她們安利老幹媽拌飯的美味,持續一月有餘,樂觀開朗的女孩子,一聽到吃飯兩個字臉都刷白。

一箱子老幹媽被幾個宿舍瓜分了,莫如歌給學長打電話,說挑戰失敗,那邊只是笑笑,讓她不要放在心上,開玩笑說可以試試饅頭就大蔥。

那個電話是楊曉君撺掇她打的,就在她們宿舍裏,開了免提,蘇青禾一字一句聽得清清楚楚。她沒說什麽,只是心裏對那位還挂在優秀畢業生展示牆上的學長印象差了很多。

可是莫如歌最後還是去了深圳,不顧家人的反對,不管朋友的勸阻。畢業典禮一結束,不和任何人聚餐,回到宿舍拖着她二十四寸的大箱子就打車去機場。

那天晚上蘇青禾還在宿舍收拾東西,聽到楊曉君坐在一堆舊衣服舊書裏唉聲嘆氣,好奇問了句怎麽了。

楊曉君說:“如歌大老遠跑去想給那男的一個驚喜,那男的加班回來挺晚的了,家裏沒什麽吃的,他自己在外面吃過了,如歌還沒吃,他讓如歌自己下來随便吃點,因為這點事,兩個人差點吵起來。”

差點吵起來,那就是還沒吵起來。

吵不起來的原因,不用問蘇青禾也知道了。飛蛾撲火的愛情,再感人至深,也只是感動了自己。

可是莫如歌至少是因為愛,才義無反顧的。

鄭明瑞之于蘇青禾,達不到這種地步。誠然,他不會是讓女孩子獨自外出吃飯的那類人,但是因為他的喜歡,就要讓她離開母親,離開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和一個不很喜歡的男人,在陌生的城市共度餘生……

蘇青禾做不到,她不願意。

腦海裏很多回憶混雜在一起,鄭明瑞以前說過的很多話在耳朵旁交錯響起。

“明天電影上新,我買了八點的票,七點到你家樓下接你。”

“我一女性朋友說,香奈兒的香水還不錯,我給你買了一套,寄到你學校了。”

“你原來的手機號太多騷擾電話,我明天陪你去辦新的吧,我下午五點半處理完手頭的事,我們六點在城華路口的咖啡店見面。”

“我明天去深圳處理工作,傍晚能抽出時間,我來找你,一起吃個飯吧,餐廳已經訂好了。”

“入冬了,我給你打了十萬塊錢,拿去買點喜歡的衣服吧,不夠和我說。”

太多了。

他這種強勢的關心,多到讓人數不清了。

楊曉君偶爾會拿她開玩笑,說她活像被人包養了一樣。蘇青禾覺得如果不是鄭明瑞來過學校兩次,想必她在她們眼裏,她就是另一個胡飄飄。

“鄭明瑞,我不喜歡這樣。”她把那十萬塊錢轉回去,留言是這麽寫的。

他是聰明人,那之後把語氣從陳述改為了問句。

可是今天,蘇青禾覺得他老毛病又犯了。堂而皇之的,越過了“我喜歡你,你喜不喜歡我”這個環節,直接規劃起未來該如何生活。

她還想到一件事,上周和他說起找工作的事,隔着聽筒,男人溫和醇厚的聲音說:“別找了,不用勉強自己,你一輩子不工作,我反而比較安心。”

鄭明瑞,從來就沒有真正了解過蘇青禾這個人。

她是什麽樣的,她喜歡什麽東西,想要怎樣的生活,他統統一筆帶過,用着自以為最好的方式,給予她沉重的關懷。

蘇青禾覺得自己快喘不過氣了。

“青禾,別裝傻,你知道我的心意。”鄭明瑞十指交握,端正地坐在對面,審視打量的眼神,讓蘇青禾誤以為他和白天的面試官是同一個人。

她笑不出來,和鄭明瑞認識以來,少有的面無表情,連基本的客套禮儀,她都不想維持:“可是我不喜歡你啊,鄭明瑞。”

決絕的話脫口而出,她甚至感覺不到胸腔裏的跳動。也許她自己也挺冷血的,面對着一個喜歡自己的男人,可以不顧傷害的深淺直接把刀子扔出去。

鄭明瑞掀了下眼皮,看看她,又把視線凝在蛋糕上反光的戒指上:“我給你三天時間,你考慮一下吧,關于你的一切,我都很認真。”

“然後呢?”蘇青禾反問。

“然後……”他沉吟片刻,道,“你想要的,我都會給你。”

蘇青禾瞠目,深棕的眼瞳裏流轉着不可思議的微光:“你以為我想要的東西,是什麽?”

“我——”

“用錢能買的,你都能給我,你的意思,是這個吧?”她打斷他,忽然起伏的情緒平靜下來,有點想笑,事實上,她也真的笑出了聲。

“青禾,別這樣。”好脾氣的人饒是這樣,依舊能語速平緩,面不改色。

蘇青禾輕輕搖頭,把頭發別到耳後:“你為什麽喜歡我?”

鄭明瑞想了想,眼神探究地在她臉上掃一圈,大約覺得這次沒戲,表情裏多了一絲無奈和苦悶:“說不上來,但是我在二中第一次見到你,就覺得你很特別,我想是從那時候開始的。”

“第一次見到?”

“是,第一次見到的時候。”

蘇青禾再次搖頭,把蛋糕連同戒指一起,推到他那半邊桌子:“你好好想想,我們第一次見面,在初一一開始,可我覺得,你真正願意和我來往,在我們轉學前幾天。”

鄭明瑞神情一動,左手拇指指腹不着痕跡地在右手手背摩挲,語氣平和:“你覺得我會接近你,是因為同情?”

“不,比那更糟。”

“你想說什麽?”

“因為愧疚,你和我交朋友,幫我轉學,為我所做的一切,因為你,問心有愧。”她不繞彎子,唯獨今天,她不願意把時間浪費在繞彎子保全別人臉面這種事情上。

鄭明瑞,在她心裏紮了一根刺。

她嘗試過,沒拔掉,一直在等刺的主人,親自來拔掉這根小小的,尖尖的,讓人無法忽視的刺。

“青禾。”他疑惑地喊她,随即皺緊眉心,氣惱之色終于爬上面龐,“是不是顧予明和你說了什麽?你相信他的話?他當初不信你,可你現在,卻選擇信他的一面之詞?”

“不,他什麽也沒說。”蘇青禾撫摸着皮包光滑的表面,眼神涼薄了些,定定地看向男人的眼睛,“你呢,他不信我,你就信嗎?”

鄭明瑞毫不遲疑:“信!”

“那你接二連三給我送名牌給我打錢,是什麽意思?”

“我想對你好,僅此而已。”他把十指分開,兩手在桌面放了會兒,然後滑到桌子底下,虛握成拳,“青禾,我們別在這些事情上鑽牛角尖。”

“這不是鑽牛角尖,我只是希望你明白,你喜歡我,究竟是因為什麽。”

“關于這一點,我很清楚。”

“你應該是清楚的,不過你不敢承認。”蘇青禾搓一搓手指,已經沒有繼續下去的必要,她扶着扶手站起身,“我先回去了,明天還有面試,想早點休息。”

“青禾。”他跟着站起來。

她走出去兩步,站定,回過頭,把窗邊的男人身影納入眼底,內心裏情緒翻湧,胸口一陣發悶:“今天的事,我會當做沒發生,我希望你也是。”

“自欺欺人?”他站在那裏,沒有靠近。

自欺欺人?

她想把這句話原封不動地還給他,不過忍下了。

轉過身,拍一拍衣角沾上的細灰:“我想我們還是不要見面了,去深圳好好發展。如果你實在不想自欺欺人,那我就明說了吧,我不喜歡你,以前,現在,或是以後,都不會喜歡。你要是想交女朋友,不必考慮我,因為我交男朋友,從沒考慮過你。”

“如果是顧予明呢?”

“我原來也沒考慮過他。”

他挑出關鍵詞:“原來?”

“我知道你聽懂了。”

“為什麽是他?”

蘇青禾不再回答,背好小方包,踩着細跟的小皮鞋,帶着一陣噠噠聲走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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