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和暖心雨微涼 — 第 5 章 ☆、幼年時光
夜幕開始降臨,這是斯雨在福利院度過的第一個夜晚
五歲的他一路跟着孟心陽走進院裏的宿舍樓。透過樓道裏昏暗的燈光,各種喧嘩吵鬧聲接踵而至。這是一棟男女混合的宿舍,走廊的左邊一排是女生居住的,右邊一排住着男生。他們路過的每一間寝室,都是窄小的只能容納幾張上下的床位。房間裏,有着形形□□的人,他們年齡都不算太大,小的如他這般,大的也不過十三四歲。然而對他來說,那全都是陌生的面孔。
斯雨的房間在這條走廊的最末端,那是一間不足十個平方的小空間,跟這裏每個房間的陳設一樣,一張上下鋪的床位,緊挨着牆角的一張小書桌,除此之外,空無一物。
孟心陽同他一起走進來,兩個人用不同的目光打量着這間小小的屋子
“斯雨,以後這就是你的房間了”說這話的時候,她的眼睛微微的放着光,臉上不無羨慕的表情。
“可是,我不喜歡這”
仿佛聽錯了一般,她不敢置信的回頭看着他
“不喜歡?你知道嗎,這是一間僅有的單人宿舍,難不成你還想去跟他們擠在一起?”
想想她那個十三人住的狗窩,每天早上起床的時候就跟打仗一樣。她是多麽希望自己能有這麽一個獨立的小房間。
“心陽姐姐,我能跟你住在一個宿舍嗎?”
“什麽?你要跟我住一個宿舍?那怎麽行,我們那裏可都是女生?”
就在他們站着讨論的時候,孟婷已經抱着一床嶄新的被褥走了進來。看到這兩個孩子,便笑着問:
“孩子們,你們在談論什麽呢?”
“孟阿姨,我今天真的要在這裏睡嗎?”不等孟心陽張口解釋,斯雨就迫不及待的提出了問題。
“斯雨,媽媽要出門好些天,你乖乖在這裏等她回來。白天就讓心陽姐姐陪着你,晚上你就在這裏睡覺休息,好不好?看,你的小背包我也給你帶來了”
孟院長強忍下心頭的酸澀,笑語盈盈的勸慰道。
斯雨極不情願的接過背包,眼裏泛着晶瑩的淚花,卻一直隐忍着沒讓它們掉落下來。
孟婷轉身幫他把床鋪簡單的收拾好,就帶着孟心陽準備離開。走出門口的剎那,斯雨立時叫住了她們:
“孟阿姨,你能讓心陽姐姐給我講個故事再走嗎?”
看他的語氣近乎哀求,她只好用征求的眼神看了看身旁的心陽。心陽點點頭,給她一個輕松的微笑。
“好吧,但是不能太晚哦,因為你心陽姐姐明天還要去上課”
聽着孟婷的腳步聲漸行漸遠的消失在走廊裏,斯雨從小小的背包裏拿出一個铠甲戰士的模型,小心的放在床頭
“這是我媽媽送給我的,是我最喜歡的玩具”
孟心陽看着,眼神有些開始發呆,說不出是喜是悲,只是覺得眼前的男孩跟她有些許的相似,然而又極端的不同。
“你能給我講那個關于王子的故事嗎?”
孟心陽拉回自己恍惚的心神
“這有什麽難的”
于是,她便真的如同一個小姐姐般像模像樣的講起了那個關于王子的故事。
第二天一大早,孟心陽還埋頭在被窩裏睡覺,就被宿舍裏一大片嘻嘻哈哈的吵鬧聲驚醒。她強睜開惺忪的睡眼,發現一個小男孩正站在自己的床頭,面帶嚴肅一本正經的盯着自己。
“斯,斯雨,你怎麽在這?”她啞着聲音問。
宿舍裏又是一陣哄堂大笑。
清晨,斯雨從睡夢中醒過來,慌裏慌張的收拾完自己的東西,就拎着小包跑出了宿舍。他挨個房間的找,把一扇一扇門都推開,就是找不到他的心陽姐姐。
宿舍裏的孩子,都沒見過這張陌生的面孔,被他驚醒後,都伸長了脖子不住的打量他。他跑的滿頭大汗,終于在一間擠滿了人的女生宿舍看到了還在睡夢中的心陽。他就這麽傻傻的站在她的床頭,一動不動的等着她醒來。
五歲的孩子還沒有男女的觀念,可在集體生活中的其它女生早就開始議論這個明目張膽的闖進女生宿舍的小男孩。
心陽覺得情況不對,從床上探出頭慢慢坐了起來。她一邊疑惑的看着同宿舍裏議論紛紛的同伴,一邊輕聲的問旁邊的斯雨:
“斯雨,你怎麽了,為什麽突然跑到這裏來?”
“心陽姐姐,我昨天夜裏聽到宿舍的窗子上有動靜,好像有怪獸來過?”
他話音剛落,宿舍內立馬響起了哄堂大笑的聲音。孟心陽也有些忍俊不禁,她突然又想起了什麽,忙說:
“斯雨,你不是有媽媽送的铠甲戰士嗎?難道他也不能保護你?”
斯雨這才想起來,媽媽送他的铠甲戰士還留在他的房間。他急忙飛身跑出了門,頭也不回的向自己的房間沖去。一邊跑還一邊喊:
“對了,我的铠甲戰士,那是媽媽送我的…”
沒想到,斯雨進了福利院,一住就住了下來。他日夜盼望着他的媽媽來接他,可不知為何,他的媽媽卻再也沒有出現。按耐不住的時候,他也會跑去問孟院長,可沒當他問到他的媽媽,孟院長臉上總會閃過凄楚。而到底是什麽原因,她也從未真的像斯雨透露。
心陽九歲那年,她在院裏的教學樓讀書,他也已經開始在幼教班上課。中午在食堂吃過午飯,孩子們沒有被放行出去,他們被集中在了食堂。除此之外,院裏的領導及所有的教職人員也都來到了這裏,他和她理所當然的也在其中。像是參加一場精彩的晚會一樣,臺下來了許多陌生的面孔。有些是穿着時尚的阿姨背着精致的小包,有些是白發染鬓的老人拄着拐杖,形形□□的人齊刷刷的看着前面排成兩隊的孩子。
孩子們臉上也都帶着不一樣的神情,有些孩子滿臉充滿了期待的笑容,有些孩子緊張到無以複加,還有些看不出悲喜,一副聽天由命的淡漠。
早就經歷過無數次這種陣仗的孟心陽,不慌不忙的站在中間,一臉的鎮定。而頭一次經歷這樣場面的斯雨,卻是一頭的霧水。他疑惑的看看了孟心陽,後者朝他擠出一個淡定的笑容,然後附在他耳邊輕聲言語道:
“這是福利院舉辦的公開領養,你看到臺下那些人沒有,他們都是想從我們中間找一個喜歡的,然後領養回去”
她的話剛說完,他驟然間驚出了一身冷汗,迫不及待的問道
“那你會被他們領養去嗎?”
除了那個多年不見的媽媽,孟心陽是他在院裏唯一的朋友。他不想連身邊唯一信任和依賴的人,也要被這種突如其來的領養斬斷。
“他們不會選我”望着對面的人群,她的眼底泛出一絲涼薄的落寞。
心陽如她的名字一樣,一直都是一個心裏充滿陽光的女孩。盡管她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在福利院生活多年,潛藏在身體裏的病魔也不時的向她宣戰。但她始終都面帶微笑,像一只快樂的燕子。可就是這樣的一張面孔,此刻卻鮮少的戴上了一種斯雨看不懂的情緒。
正在這時,她忽然興奮的轉過臉,壓低了聲音說
“斯雨你快看,那個穿着白衣服的女人,她一直在看你,現在又把院長叫到身邊,她肯定是想要領養你”
斯雨順着她的目光,的确看到一個白衣的女人正在跟院長低聲攀談,他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口中卻無比堅定道:
“我不會跟她走”
聽到他的口氣,心陽幾乎是吃了一驚,她看着臉上寫滿決絕的他,這個看似矮了她半個頭的小男孩,他們在福利院共同相處了兩年之久,然而,親密如他們,她也早就摸透了他的性格,別看他年紀雖小,只要他不喜歡的事,也的确沒人可以強迫他去做到。
孟心陽緊緊的抓起了他的手:“斯雨,我也不會讓你走的”
整場活動結束,福利院唯一的一顆海棠樹下的石凳上,靜靜的坐着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想到領養會的現場,他們仍舊心有餘悸。
“心陽姐 ,你在這裏住了多久了?”他兩只手交疊着放在膝蓋上,仰頭凝視着滿樹漸漸轉黃的海棠葉。想起他們初見時,就在這裏,她滿頭的海棠花,圍着他飛轉。原來已經幾個春秋過去了。
“快十年了吧”她一臉認真的注視着手裏編了一半的狗尾巴草,不假思索的告訴他。
“那你為什麽一直住在這?沒有被人領養呢?”他看着她手中的玩意兒,就連他這個年齡的孩子都已不感興趣的東西,她卻編的起勁。
“因為沒有人喜歡我”她頭也不擡的,繼續着她手裏的東西。
其實,心陽有着跟斯雨截然不同的性格。她不像斯雨,對誰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樣。在福利院裏,她是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存在。平時看似大大咧咧,實則心細如發。她給人的感覺,永遠都是一副無憂無慮的樣子,一張樂呵呵的笑臉示人。因此,不管處于真心還是假意,她的身邊也從不缺類似朋友的存在。她對每個人都一樣的真誠,只有在斯雨面前,倒有些玩世不恭的時候。縱使孟心陽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會更喜歡跟性冷乖張的斯雨在一起,更要命的,她比他大了兩歲,卻在處理一些事情上,比那些大了她幾歲的男孩還要穩重圓滑。。
孟心陽朝他的肩上拍了一下,捏着一只剛剛編好的蜻蜓遞過去。
“實話告訴你,其實我也沒那麽招人厭。只是不想我那一身的紅斑,把世上的好心人都吓着了。剛領養了又被退回來,閑着沒事老折騰人家往院裏跑,你說我何必呢”
看着一直沉默的斯雨,她一口氣說完,眨着眼睛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這倒讓斯雨想起了他剛來福利院的那個夏天,他不喜歡院裏的其它孩子,總喜歡悄悄的跟着心陽。那天他悄悄的跟在她的後面,到教學樓前面的那片活動場地時,才發現媽媽送給他的铠甲戰士不知道什麽時候弄丢了。心陽發現他的時候,他正在草地上滿頭大汗的找。酷熱的暑季,又是下午兩點鐘最難熬的時候,孟心陽拼命的把他往教室的庇蔭處拉,可他就是不依不饒的要去找。實在拿他沒辦法,孟心陽只好也頂着烈日跟他一起過去。足足找了兩個多小時,才終于在草叢裏看到了的他的玩具。可當他終于擡起頭來的時候,發現他的心陽姐姐不知何時已經無聲的暈倒在了地上。後來,趙醫生和劉醫生把他抱進了醫務所,她在那裏呆了數天之後才被重新送回了宿舍。
他去看她的時候,孟阿姨告訴他,
心陽姐姐不能在強烈的陽光下暴曬太久,否則她體內的狼瘡病毒會在紫外線的照射下爆發,嚴重的話還會導致感染,危及生命。
很久以後,他才漸漸的明白,那個像陽光一樣溫暖的姐姐,不能肆無忌憚的活在陽光下,只有夜幕降臨後的夜晚,才是她肆無忌憚揮舞快樂的時候。
那一次,五歲的他把媽媽留給他唯一的玩具送給了心陽。他說:
“铠甲戰士能趕走所有的壞人,也一定會把你身體裏的病魔趕走,我會和他一直保護你”
“斯雨,你說外面的世界是什麽樣的?”她托着腮若有所思。
“不管怎麽樣,我覺得我更喜歡福利院,不過,如果有一天院長同意了,我想我也會走出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她的臉上明明寫滿了對美好的憧憬,卻也總有那麽一絲凄涼的味道揮之不去。
聽着她的話,斯雨卻暗暗低下了頭。
“我想我可能要一直呆在這了,因為孟阿姨答應過她,讓我在這裏等。可我已經等了那麽久,她可能永遠都不會來接我了…”
斯雨的話說了一半,卻再也說不出口。但是她知道,知道他欲說還休的惆悵。或許在這個環境裏長大的孩子要比同齡人早慧,因為他們過早的體驗到了人生冷暖,世情況味,和終其一生那些平凡孩子或許都沒有機會體會和承載的痛。
從來福利院的那天開始,斯雨就不喜歡這裏,可幼小的他卻沒有選擇的權利。他被迫留在這,唯一要做的事就是等一個可以兌現的承諾。那個送他到這裏的人,說好了還要帶他回去,回到他原本該有的生活。可他等了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她都沒有出現。在他的心裏也不是沒有恨過,但是他不願意接受自己內心的聲音。他不想承認,自己就跟院裏的絕大多數孩子一樣可憐,被永遠的抛棄在了這裏。而他,還傻傻的等着那個抛棄他的人對他許下的承諾。春夏輾轉,四季更疊,無數過去的日子,仿佛都在告訴他這個殘酷的事實。随着年齡的增長,他把這種無可宣洩的痛深深的埋在心裏。他常常在一個人的夜裏,凄涼的對着窗外的夜色,在心裏無數次的吶喊。可醒來之後,他就只會變得越發冷漠,越發涼薄,直至整日整日地郁郁寡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