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和暖心雨微涼 — 第 13 章 ☆、舊疾再犯

蔡小龍因為孟心陽執意不肯原諒他的事,耿耿于懷。這一表現,倒真不是因為他忽然的良心發現,從此要循規蹈矩的做個好人。多半的原因,還是來源與孟心陽。孟心陽在福利院,是衆人眼中無可挑剔的爽朗女孩,對人對事,虔誠而雅量。卻唯獨對他蔡小龍,永遠都是一副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漠視。面對這種特殊的疏離感,蔡小龍很是難以接受。是的,他自己也知道,以他素來愛惹事生非的個性,每個人對他幾乎都只是面上恭維。但是,就孟心陽來說,她哪怕像整個福利院裏所有的其他人一樣,即便是假意,只要不這麽的推拒他他就甘心。

四下無人的時候,他會忍不住的想,孟心陽這個女孩,看似可愛,卻十分刁鑽。但是,每次與她接觸下來,總又讓人感到她的不同尋常。所以,這個人是個陽光又古怪的結合體嗎?不僅如此,他總覺得在她身上好像還有好多的秘密?究竟是好奇心在作祟,還是其它,他自己也不知道。但是他确信一點,那就是他開始有點管不住自己的腳,總帶着他往她的身邊跑。于是,借着誓死要賠禮道歉、冰釋前嫌的由頭,他終日想方設法的接近孟心陽。

這樣的日子,對于心陽來說是煩不勝煩的。就比如,最近這兩周她們宿舍的值日衛生,蔡小龍居然厚着臉皮安排了一衆小弟,搶先幫她們做完了值日。看到此番情景,舍友們膛目結舌,卻唯獨孟心陽,一副鐵打的心腸一般,只會向他們嗤之以鼻。

費力不讨好的事,還不止這一件。蔡小龍摸準了孟心陽的規律,早上六點鐘起床她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跑到樓下的食堂裏排隊打熱水。因為這個時間用水的人比較多,多數人都要先打到水洗漱,再往食堂吃早飯,然後去學校進行一天的功課。所以,熱水供應不足是常有的事。這也給一心讨好的蔡小龍制造了好機會。那天,他算準了孟心陽此刻正要出門打水,便搶先一步蹲守在了她的宿舍門口。當看到心陽拿着兩個熱水瓶推門出來,他措手不及的搶了過來便往宿舍門口跑。邊跑還邊嬉皮笑臉的回頭笑。孟心陽呆怔片刻,才恍然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麽。等到蔡小龍提着兩暖瓶熱水殷勤的遞到她手中時,她想也不想的把兩瓶水全倒在了地上,并嗔怒道:

“誰知道你有沒有在水裏投毒,說不定喝下去就要爛嘴爛腸”

說完,咣當一聲把門掩上。

原以為,四處碰壁的蔡小龍會知難而退,沒想到這鐵打的筋骨竟越挫越勇。周五放學回來,心陽正在宿舍裏寫作業,聽到敲門聲,她站起來去開門,沒想到外面站着的又是蔡小龍。基于對他的讨厭程度,她動作利索的關好了門,并随手上了鎖。蔡小龍也早有準備一般,立馬更改了作戰方式。他一邊敲門,一邊還在門口大喊

“喂,孟心陽,你有必要這樣嗎?你開開門,我們把話說清楚…喂…”

心陽在宿舍裏聽着,有時候真的不得不佩服他的耐力。她氣的咬牙切齒,卻也不能拿他怎麽辦。不一會,他的聲音變得更大,說出的話也越發引人無端遐想:

“心陽,我錯了,你就原諒我吧,我以後改還不行嘛,我知道,你只是想懲罰一下我,在你心裏,還是願意原諒我的…”

對他這番意有所指的言論,孟心陽已經氣的無語問天。同宿舍的人,都停下了手中的事,向孟心陽投來異樣的目光。她不知道他接下來還要說些什麽,于是霍的站起身,怒火中燒的推門而出,一雙眼睛像兩把鋒利的刺刀,直直的向着對面的方向砍去:

“你的妖言惑衆已經成功的騙過了所有人,請問你還想幹嗎?”

看到她眼中盛滿的憤怒,他的心裏頓時萌生出一絲膽怯。他收起臉上的笑,一本正經道:

“沒,沒什麽,就是想跟你道歉…”

“道歉?你跟我說你這是在向我道歉?”心陽眼裏的怒意更甚

“你,你看你…”他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來。

孟心陽卻毫不含糊:

“不必了,我之前就說過了,我們井水不犯河水,各走各的,難道你忘了嗎?”

她把兩只手交叉抱在胸前,目不轉睛的看着他,只想趕緊跟他做個了結。

“孟心陽,我已經做了那麽多的讓步,該說的也說了,該道歉的也道歉了,你不要這麽咄咄逼人好不好”

面對走道裏走走停停的人流,他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

“我咄咄逼人?是我咄咄逼人嗎?”心陽不可抑制的大吼。

蔡小龍看着她不可置信的眼神,臉上突然湧動起激動無比的亢奮。他匆匆的回轉身,朝着自己的宿舍大踏步過去。剩下孟心陽呆呆的站在原地,還有一衆不知所措的旁觀群衆。幾乎是一轉身的功夫,蔡小龍就從自己的宿舍裏走了出來,手裏端着一個瓶裝的東西,氣勢洶洶的再次回到她的面前。

她才剛看清楚他手裏的東西,電光火石般的,他扭開蓋,直接将渾濁的液體倒扣在了自己腦袋上。接着,所有看到的人,都驚恐的“啊”了一聲。一整瓶墨汁瞬間從他的發際直往下流,滿頭滿臉滿身都是。

心陽錯愕的睜大了眼睛,長大了嘴巴,她倒退幾步,傻傻的盯着眼前被墨汁糊住的面孔。那副滑稽的樣子,簡直勝過滿臉油彩的小醜千倍萬倍。她忍俊不禁的掩嘴,可還是笑出了聲。在場的人,也開始七嘴八舌的掩面而笑。

只有蔡小龍,依舊保持着剛剛的姿勢。他看着孟心陽笑的前仰後合,喏喏開口道:

“這下你終于解氣了吧”

孟心陽一邊笑着,一邊看着他墨綠的頭發,還在不停的往下滴着墨水,捂着笑的酸痛的肚子,嘴巴像是失去了語言能力,除了笑再也發不出別的聲。

蔡小龍這才用手掀了掀臉上的墨汁,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鞋子,一只也已經被墨水浸染。他重新擡起頭,看着圍觀的人群,像是魂魄附體般,逮着誰就要熊抱。七沖八沖的,把人群盡數沖散,他才回過頭來,看着依舊笑蹲在地的心陽。墨汁染就的戲谑神情下,一張飽蘸了墨水的嘴唇一張一合:

“孟心陽,要不要也來抱一下?”

他一邊說,一邊作勢就要靠過去,吓得孟心陽趕緊爬起來躲閃。

心陽剛跑進宿舍掩門的瞬間,就聽到一聲吶喊:

“蔡小龍,你搞什麽?”蔡雲寒厲聲呵斥

心陽從虛掩的門縫裏望過去,看到門口的蔡小龍正慌不擇路的拔腿要跑,緊接着又一聲厲喝:

“給我回來…”

蔡小龍呆呆地定在原地,耷拉着墨綠色的腦袋,任由自己母親的腳步聲漸漸走近。蔡小龍膽怯的迎上蔡雲寒的一雙怒目,只見她深鎖愁眉,不敢置信道:

“你這是在唱哪一出?”

蔡小龍極度扭曲着臉上的表情,剛要開口解釋,就被蔡雲寒狠狠地堵了回去

“你就是要氣死我是不是?跟我走,快點!”

蔡小龍像只鬥敗的公雞,垂頭喪氣跟在蔡雲寒的身後,漸漸消失在走廊的盡頭。

孟心陽霍的的推開門,大步流星的向斯雨的宿舍走去,她正迫不及待的把這處好戲講給斯雨聽。

也是從這一刻起,孟心陽和蔡小龍之間的誤會才算徹底解除。雖然,她依然對蔡小龍不甚熱絡,可相形之下,比之從前,那已經是天壤之別的跨越了。

有時候,他們會在校園裏遇到,蔡小龍看到她笑起來沒心沒肺的樣子,會故作嘲弄的取笑她野丫頭。這時她也會反唇相譏,說他像混在學校的黑社會頭目。如此,黑社會勢力總要彰顯一下應該有的霸道和強勢,在校園裏恍若無人的追戲一番。有時候他們還是會在校車上表演一番争鬥,當然,最終的空位還是理所當然的留給了她。他們之間,用了另一種方式相處,但最終的結果他們還是相安甚好。

只是,斯雨跟蔡小龍的關系,卻絲毫沒有改觀。由他們倆共同在場的時候,彼此如出一轍的冷漠,權當對方是空氣。不發表任何相關的言論,也不參與任何由對方提出的話題。孟心陽夾在中間,有時候也覺得為難,可當她設身處地的為兩位想過之後,也覺得釋然不少。畢竟,他們之間的矛盾因她而生,而現在,他們也能為了她放下曾經極端對立的立場,雖不能握手言和,能勉為其難的做到這一步,已經是不幸中的幸事了,她還能要求什麽呢。更何況,即便沒有之前的種種誤會,以這兩位大相徑庭的極端性格,能湊在一起也是相當不容易的。想到這裏,孟心陽也不再徒勞的做他們之間的和事老,姑且就這麽随之任之。

周六上午,斯雨和心陽約好了要到海棠樹下教她作畫,可斯雨在那裏等了她快一個小時都沒看到她半點人影。擔心心陽臨時出了什麽狀況,他便急匆匆的趕回了宿舍。

“心陽,你在裏面嗎?”反複敲了幾次門,都沒人回應,他連着喊了幾聲,也沒有聽到任何動靜,正準備到宿舍外面找,門突然被輕輕敞開了。

孟心陽一身松松垮垮的睡衣,頭發淩亂的披散在肩,臉色蒼白,一副有氣無力的焉樣。

“心陽你怎麽了?哪裏不舒服嗎?”斯雨緊張的上前一把扶住她搖搖欲晃的身體。

孟心陽極力掙紮着坐回床上,費了好大勁才說出兩句話。

“昨天從學校回來,感覺頭有點疼,今天早上就渾身無力,估計是重感冒,沒什麽事,休息休息就好了。哦,對了…”

“別說話,我帶你去醫務所”

他不由分說的背起孟心陽出了宿舍,直奔醫務所的方向奔去。

斯雨的擔心不無道理,經過趙醫生的細心查看,發現心陽脖子往下緋紅一片,那是紅斑狼瘡隐隐要發作的征兆。

“斯雨,幫我看着心陽,我去隔壁拿藥”

看到趙醫生一陣緊張的忙碌,斯雨的心也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接着,他看着趙醫生提着吊瓶,手裏拿着各種醫藥用品進來,他就小心的躲到一邊。一陣手忙腳亂之後,斯雨看着孟心陽躺在病床上已經沉沉睡去,只有懸挂在半空中的吊瓶,通過細小的塑料管壁,一滴滴輸入進她的身體裏。

“趙醫生,心陽她沒事吧?”

“重度感冒引發的炎症,又正好促發了她體內的狼瘡病毒。不過還好,發現的及時,挂完這兩瓶水,病情應該能夠控制。不過這兩天還要繼續過來複診,以免病情反複”

斯雨終于舒了一口氣。

“對了斯雨,如果你沒有什麽事的話,幫我在這看一會吧。心陽醒了,你過來告訴我”

他點點頭,送走趙醫生,他在心陽的床前找了個位置坐下,心情沉重到無以複加。

快到中午的時候,心陽才從病床上悠悠醒轉過來。此時,趙醫生已經取下了她手臂上的針管。終于恢複意識的心陽,客氣的向趙醫生道了謝。

“你倒不用謝我,該謝的是斯雨,要不是他及時把你送來,說不定這會全身上下都要長滿紅斑了”

她輕輕的起身,慢慢的走下病床。因為燒還沒有完全退,小臉像紅透的蘋果一樣。她沖着旁邊的斯雨微笑,他知道那樣的笑容背後是他們這麽多年以來共同相偎取暖的情意,他們之間,從來都不用說謝謝,那是只對外人才有的客套。

走出醫務所,趙醫生一再叮囑心陽要注意身體,她的體質還是太過單薄了,以至于一次普通的感冒都能引發體內的狼瘡病毒。

斯雨攙着孱弱無力的心陽出了醫務所就要往宿舍走,以她現在的身體狀态,最好就是躺在床上多休息。可孟心陽死活不依,她今天早上原本就已賴在床上半日,被拖到醫務所後又在病床上睡了一個中午,現在,去哪都可以,唯獨不肯回宿舍。斯雨着實拿她沒辦法,沿着那條僻靜的林蔭小道,他們緩緩的向海棠樹走去。

午時剛過,那棵茂盛的海棠在炎炎烈日下折射着耀眼的光芒,樹下的濃蔭處卻是清風拂面,別是一番惬意。

心陽想起昨天晚上他們約好的事情,現在她這一病,把原先的計劃全都打亂了。而難得的周末,僅有的兩天,也要消逝大半。撿了個稍微平整的地方,斯雨扶着她先坐了下來。

“斯雨,你打算今天畫什麽”她的目光眺望着不知名的遠處。

斯雨回過頭,向她攤了攤手“我什麽都沒帶,畫板也放在你的宿舍了”

她了然無趣的用手支起下巴,失望之情充斥滿臉。斯雨看她這副慘兮兮的模樣,無奈的搖搖頭。故作神秘道:

“沒有紙筆呢,也不是不可以畫”

一邊說着,他一邊把腳下的沙土用手撫平,然後就着旁邊的一根斷枝,握在手中,嘴角輕輕上揚

“說吧,想讓我畫什麽?”孟心陽看他這架勢終于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

“當然是要畫這福利院僅有的一處美景了。美麗的海棠樹,還有…”她故意把話轉了幾個彎

“還要這樹下的美人!!!”

心陽兩手托着腮,故作可愛的朝着斯雨不停的眨眼睛。斯雨佯作吃驚的看着她,拿起樹枝放到她的面前比劃道:

“那得讓我仔細看看,你這臉皮到底有多厚”

孟心陽咯咯地笑着,爬起來就往海棠樹後面跑,斯雨不放心的起身就追了過去。果不其然,才剛跑了兩步,前面的身影便一個趔趄,險些栽倒在樹下,他張開雙臂伸手攬住了她。孟心陽臉色煞白,眉頭緊鎖:

“斯雨,我覺得好暈…”

“你也真是,上午還躺在那挂水呢,現在就要到處跑,不暈才怪”

一邊說着,一邊靠着樹幹又讓她坐了下來,斯雨也順勢坐在她旁邊。

孟心陽只覺得頭重腳輕,她把頭輕輕的枕在斯雨的肩上,兩手穩穩的抱着他的手臂,總算讓自己好受了些。斯雨就這麽僵着身子,一動不動的把自己的臂膀借給她。

一陣清涼的風拂過他們交纏在一起的發絲,幾片海棠葉輕輕的在半空中回旋,飄落在她如瀑的發上。他不動聲色的撿起,小心的捏在指尖把玩。

直到後來,在他不遠萬裏,孤獨漂泊的日子裏,他常常若有所失的反複回想反複求證曾經有過的美好點滴。然而,那些甜蜜的回憶就像清風揚起塵沙,覆蓋掉了所有斑駁的痕跡。唯有遺落在風中的那片枯葉,鮮活的裝幀在他記憶的年輪裏。他一遍一遍的撫摸着上面清晰的脈絡,因為他知道,那裏镂刻着曾經最真摯最純潔的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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