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和暖心雨微涼 — 第 15 章 ☆、另謀生路
斯雨在宿舍等了很久，卻遲遲沒有等到心陽回來。焦急之餘，他便走出了宿舍樓，踱着步子來到了餐廳附近。望着那間被裝點一新的餐廳，一些熟悉的身影已經從裏面走出來，可他依舊沒有看到心陽。
天空陰沉沉的，四周更是漆黑一片。他坐在靜夜裏，用目光打量着那個燈火通明的世界。那幾扇老舊的木窗已經被擦洗的窗明幾淨，在餐廳明亮的燈光照耀下，他依稀能看到裏面簇擁的身影，還有…還有蔡雲寒…只是，那張臉上的神情，絲毫看不出宴會圓滿結束後的喜悅，倒像是被人揭穿了什麽暴行後的冰冷和惡毒。困惑之際，他的心驟然一緊。像是突然意識到了什麽，他飛快的向前跑過去，剛好在門口迎上匆匆溜出來的劉阿姨。
劉阿姨看到面前的人是他，才好生松了口氣。
“斯雨啊，我正要去叫你，趕緊進去看看心陽…”
他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顧不上再問劉阿姨始末，他轉身直奔餐廳而去。
當他終于站在門口，眼前的一幕幾乎把他驚呆了。整個福利院的孩子們，正忘乎所以的盯着前方的一大兩小。那個一向驕縱慣了的蔡小龍此刻畏畏縮縮的躲在自己母親的身後。而此刻的蔡雲寒，俨然一尊從地獄裏剛爬出來的惡靈，正兇神惡煞地盯着倒在地上的孟心陽。
他臉上的神色再也沒有了昔日裏的鎮定，那一副幽寒的雙目，閃着獵獵寒光，就像兩把鋒利無比的利刃，朝着蔡雲寒直射了出去。
“你們在幹什麽？”
蔡雲寒看了看他，鼻中冷哼一聲，嘴角微挑，露出輕蔑之态。
他兩步并作一步，彎腰蹲了下來，慌忙從地上扶起了已經哭得渾身酸軟的孟心陽。
“心陽？心陽？”
當他緊張的目光終于看到她淚痕狼藉的臉，并在她白皙的臉頰上看到那道清晰殷紅的掌印，他的心立馬就像被尖刀刺破了一般痙攣起來。他的心中已經被點燃了滔天的怒火，可越是如此，他眼中的冷冽就越是加劇。他扶着站立不穩的心陽，毅然決然的站在蔡雲寒的面前，冰冷的說：
“我警告你，有什麽事沖我來，你若再敢傷害她，大不了我們魚死網破”
一字字，就好像是從他的唇齒間狠狠的擠出來的，縱是見慣了風雲起落的蔡雲寒，也不禁怔怔的看了他幾秒，那雙看似暗淡無光的眼睛盛滿了銳利，眉宇間那抹清冷的寒光似要冰凍一切。面對這樣的一個冷峻少年，但凡是個泛泛之輩恐怕早已退避三舍，可她沒有。雖然，那道鋒芒的背後，他冰冷的語氣确實成功的震懾到了她，但她沒什麽好怕。因為，在她的手裏，她還握着他們的命脈。她的臉上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眼神似有若無的看着窗外：
“怎麽，這福利院你們是開始住不慣了嗎？”
正所謂打蛇打七寸，精明如她，又如何肯放過她們最致命的弱點。
心陽的腿一軟，險些又要栽倒。斯雨緊張的再顧不上其它，他看着她蒼白的臉
“心陽，你怎麽樣？”
她緊緊的依附在他的懷裏，擡起頭，用那雙淚眼無力的看着他。他知道她想說什麽，他當然知道，可是，他就是見不得她受委屈，他不能容忍別人這樣肆無忌憚的踩踏她。看到她的淚水，還有半邊紅腫的臉，他比自己挨了打還要難受，還要痛苦萬分。他一彎腰，打橫将她抱起，附在耳邊輕聲對她說道：
“心陽，有我在，誰也別想再碰你一下”
她把頭緊緊地貼在他的胸口，淚水已經淹沒了一切。
斯雨抱着她，徑直走向門邊。身後卻突然傳來蔡小龍含含糊糊的聲音：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不知道…怎麽會變成了這樣，心陽…心陽…”
孟心陽就像沒聽見一樣，趴在斯雨的懷中一動不動。他幽幽的轉回身，眼神銳利的看着一臉茫然地蔡小龍，聲色俱厲：
“奉勸你，以後離心陽遠遠的，越遠越好”
感覺到對方眼裏的煞氣，蔡小龍竟不由自主的向後退了一步。
就這樣，斯雨在一雙雙灼灼的目光中，将孟心陽堂而皇之的帶走了。蔡雲寒久久的立在那，終于從遠去的背影中将自己的視線收了回來，她痛恨的看着自己的兒子，當即就要劈頭蓋臉的訓斥，可苦于當時在場的一幹衆人，她強忍着怒火，把蔡小龍連推帶拉的帶出了餐廳。
一群看熱鬧的人，這才意識到好戲的落幕，興嘆之餘開始四散離場。就這樣，一場聲勢浩大的生日宴以不歡而散收場。
回到宿舍以後，斯雨把心陽放到床上，一臉痛楚的看着她微腫的臉。許久之後，他才低聲的問：
“還疼嗎？我去醫務所拿點消腫的藥膏給你塗一下”
他起身正欲離開，孟心陽一把抓住了他。
“斯雨…”
一說話牽扯到嘴角，她皺着眉“嘶”一聲，斯雨又趕緊轉了回來。
想到她這兩天身體本就不好，蔡雲寒還要雪上加霜，對她動之以武，他便忍不住的自責。
“都怪我，我就不該放任你去的。心陽，是我沒有照顧好你…”
打在她臉上的那一巴掌，就像刺在他心口的利刃，摧心蝕骨般的痛。
“斯雨，我們走吧，離開這，去哪都行，這已經不是曾經那個福利院了…”
她緊緊的抓住他的手，那語氣近乎哀求。想到蔡雲寒對他們說出的最後一句話，是的，這裏已經不是當初那個福利院了。他們一味的忍讓，一味的低頭，卻求不來委屈之後的完整。
接下來的一個多星期，他們還是照常的往返于學校和福利院之間。但是，那個始終愛笑的孟心陽，全無了往日的神采。經過那件事之後，孟心陽和斯雨的知名度在福利院驟然飙升，院裏大大小小的孩子，都在背後長舌議論，對他們指指點點。有些尚在年幼，還不懂情愛為何物的小孩子，聽得一星半點的流言蜚語，更是直接站在孟心陽面前戲說，在福利院已經住了十幾年的他們，一夜之間竟再無立足之地。
這些天，他們放學後就直接去往海棠樹下寫作業。以前，他們還可以蝸居在斯雨一個人的單身宿舍，把不想聽，不想看的統統關在門外。可現在，他們沒有一個地方可以去，只有這裏，依然鮮少有人往來，是他們僅剩的一處安寧所在。
天黑之前，他們完成了當天的作業，兩個人并排坐在樹下相對無言。其實，很多事情不用講，他們彼此都深刻的明白，不是軟弱，是他們太過無能為力。面對蔡雲寒的勢力，他們無力抗衡；面對院裏的蜚短流長，他們無力制止。他們不是沒有想過離開，逃離這片魔鬼般的地域，可他們無力保證明天，因為院外的世界，他們更加無依無靠。
“天快黑了，想必食堂的人也少了，我們去吃飯吧”心陽有氣無力的說
斯雨卻仿似沒聽到一樣，依舊眼神遼遠的望着遠處。心陽慢慢的起身，斯雨這才緩緩的站了起來，一同往餐廳的方向走。
在餐廳門口，碰到剛吃好飯走出來的單子文，還有跟他一起的蔡小龍。
“心…心陽，你們…不是…你，你們來吃飯啊…”
單子文看看面前的孟心陽，又不似察覺的瞥了眼斯雨，最後又将目光看向身邊的蔡小龍，咫尺距離，卻讓他不知道說什麽好。
斯雨視而不見，正欲往裏走，突然間意識到什麽，轉身牽起了她的手，并肩與她而過。
蔡小龍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孟心陽的臉上，沒有一刻離開。自從那件事後，他就沒有再跟孟心陽說過話。他了解蔡雲寒一貫的做事方式，盡管，他在她面前一直為她解釋，那天晚上的事情他也毫無徇私的想要一力承擔，可蔡雲寒堅持認為是孟心陽的錯，并且極力制止自己兒子與她的任何往來。為此，蔡雲寒不惜與疼愛有加的親生兒子反目成仇。在這件事上，她甚至收起了以往的百般溺愛，變得冷血無情，揚言若是再被她發現他們私底下還有往來，就一定會将孟心陽趕出福利院。這一次，他是真的看到了蔡雲寒的堅決。如此這般，即便是素來無法無天的他，也不得不收斂。
進到餐廳，裏面除了三三兩兩的廚衛工，已經沒有了其他人的蹤跡。孟心陽坐在位子上，斯雨過去幫她打飯。劉阿姨看到斯雨的身影，從廚房的裏間繞了出來。她的臉上依舊是和煦而慈祥。
“飯菜都涼了，你先去等着，我幫你熱一下”
斯雨剛想擺手婉拒，已經看到劉阿姨轉身的背影。
斯雨坐在心陽對面，不一會，劉阿姨端着熱騰騰的飯菜送過來，放到他們面前的桌上。看到這兩個可憐的孩子，想起那天蔡雲寒對付他們的情形，她便忍不住的嘆了口氣：
“心陽啊，那天的事劉阿姨都看到了，是他們讓你受委屈了”
心陽的嘴角抽動了兩下，豆大的淚珠已經撲簌簌的滾下來。斯雨一言不發的看着她，緊緊握着的拳頭因為用力過甚，骨節越顯蒼白。
“我不要呆在這了，我真的不想在這裏繼續下去…”
她一邊哭，一邊用力的喊。許久以來擠壓在心裏的委屈，像是一下子找到了發洩的出口，那些郁結在心裏的東西，也控制不住的嘶吼了出來。
劉阿姨用手輕輕撫上她的背，看了眼斯雨，又輕輕在她耳邊道
“心陽，別怪劉阿姨多嘴，這福利院的确已經大不如前，可即便這樣也好過外面沒有保障的生活。更何況，院裏有規定，不滿十八周歲是不可以私自搬離福利院的”
心陽慢慢止住了哭聲，她努力平複着自己的情緒，其實，她何嘗不知道這些，只是，如果用僅存的一點尊嚴只能換取到當下可以遮風擋雨的屋檐，那麽，她寧願用生命做一場賭注，靠自己的雙手努力去争取另一種可以生存的方式。哪怕血淚模糊，她也在所不惜。
“好了，別想太多了，趕快吃吧，不然一會又要涼了”
斯雨端起桌上的碗，機械的用筷子往嘴裏不停的送飯，眼神卻怔怔的看着桌面空白的地方。一頓飯吃下來，直如同嚼蠟。
後來的連續幾天，斯雨簡直像換了一個人。心陽跟他一起的時候，經常發現他無端的就陷入了一種沉思。有時候在校園裏碰到他，他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甚至有好幾次，她要上前叫他兩聲，他才恍如從沉睡中醒過來一般。更讓她感到奇怪的是，前幾日，她在校園門口等他，好不容易看到他姍姍來遲的身影，他卻急匆匆的告訴她，他這兩天要在外面辦些事，讓她一個人先去乘校車回福利院。
面對斯雨最近神神秘秘的反常狀态，她也曾忍不住的問過他幾次。可他總說，過兩天就會告訴她真相。她雖困惑的不行，卻也再清楚不過斯雨的為人。或許，他正在籌劃一件驚天的大事，可她知道，無論如何，斯雨都不會撇下她。想到他素來謹小慎微，所以也就沒有一再追問。
周六早上，孟心陽剛剛梳洗完畢，正打算去院裏食堂裏吃早飯。無意間卻看到蔡雲寒的辦公室裏，有一張在熟悉不過的面孔。是斯雨，他正襟危坐在蔡雲寒面前，一臉鄭重又慢條斯理的在跟她談論着什麽。孟心陽當即皺起了眉。他們之間能有什麽事，可以這樣坐在一起暢談？綜合這些天斯雨異常的舉動，她心中隐隐感覺有什麽事情将要發生。于是，她無心再去吃什麽早飯，轉回身惴惴不安地往回走。她擔心斯雨，更擔心他們兩個人的處境。因為她太過清楚，他們面對的是怎樣一個狠辣的角色。
沒想到，在宿舍樓下，斯雨竟在她的身後叫住了她。她茫然的回頭，臉上有着揮之不去的凝重，斯雨靜靜的與她對視兩秒，然後一臉緊張的抓起了她的手：
“怎麽了？是蔡小龍？他又來找你了？”
看着他緊緊皺起的眉頭，
“不是，我剛剛看到你了，在蔡雲寒的辦公室”
他這才微微松了一口氣，一臉緊張之色散盡，轉而浮現出一抹清亮的喜色。他看着她的眼睛：
“心陽，我有事要跟你說，現在回宿舍，拿着東西跟我走”
從他的話語裏，她甚至聽出了幾分激動，她的疑惑更甚，然而，他卻不由分說的帶着她往前走。她就這麽傻傻的跟着他的腳步，匆匆的回到宿舍，又匆匆的奔出福利院的門口。
出了院門，步行走過兩個街口，在一個陌生的站臺上，他們上了公交車，奔着一個未知的方向緩緩行去。公交車轉過幾個彎，停停走走間已經離福利院越來越遠。孟心陽坐在車上，臉上沒有一絲笑容，她看着端坐在旁邊的斯雨，疑惑更甚。像是看出了她的忐忑，他沖她報以微笑
“別擔心，馬上到了”
她微微點點頭，沒過多久，大巴車停在了一個叫做“新港路”的站臺，斯雨示意孟心陽下車。她環顧着四周，因為周末的原因，街上人群攢動，路上車水馬龍。兩邊高大的灌木，依着腳下的柏油路，一直向着前方延伸。遠處不知名的建築，映襯着這座古舊的老城，別有一番風韻盡顯。
一路步行到街角轉彎處，一處标着“山水花苑”的小區近在眼前。心陽跟随着斯雨，向着門口走去，警衛崗上身着制服的保安禮貌的走過來問詢，斯雨和他交涉幾句，保安立馬閃身放行。孟心陽已經完全迷失了方向，搞不清東西南北，回去的路她都已經記不得。她一味的跟随着斯雨向前走，轉過小區的綠化帶，穿過一排排外形相同的樓房，終于到了一棟樓的背面。斯雨引領着她順着樓梯只攀到三樓，在一面朱紅的木門前停下。只見他輕輕掏出鑰匙，往鎖眼中一撥，門鎖應聲而起，木門被輕輕推開。
“心陽，這是我們的新宿舍”
看着他瑩亮的瞳孔，她簡直不敢相信
“新宿舍？我們的？”
斯雨微笑着向她的點頭，并誠懇的邀請她走進參觀。
她一臉驚嘆的跟着他，像個無所不知的導游，一邊帶着她參觀客廳，一邊呆着她參觀廚房。其實，這是一間相當窄小的兩居室戶型，室內也只是簡單裝修了一下，家具家電什麽都沒有，包括兩間卧室的床，也是斯雨這兩天急促中購置的。
這棟房子，屬于市政的拆遷安置房，在福利院的北邊，距離福利院也有相當遠的一段路程。這裏處于相對偏僻冷清的郊區地段，房租相對來說便宜，小區門口有商場菜場，生活所需一應俱全。更重要的，這裏離他們現在所在的學校不算太遠，公交過幾站就到，也是這個原因，斯雨才決定租下這套房子。
孟心陽裏裏外外的穿梭，一個角落也不放過，直到她把整個房間的角角落落盡收眼底，她才終于停下了腳步。她的臉上終于露出一抹異樣的神采：
“斯雨，你沒有騙我？這真是我們的宿舍？我們可以搬出福利院了？”
再一次看到她臉上久違了的笑容，他的心中竟沒來由的一陣激蕩
“是的，以後這裏就是我們的家”
“家…”
她的笑容突然一僵，這麽多年了，她也有家了嗎？
“是的，我們的家”
心陽目不轉睛的看着面前的斯雨。他說，這是我們的家。如果是別人，她肯定不會相信，但面前的人是斯雨，那個從來就沒有騙過她的人，她當然相信他。于是，她的眼中像是被蒙蒙的迷上了一層水霧，嘴角卻忍不住的上揚，這一刻，她終于有家了。她要笑，她要大聲的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