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和暖心雨微涼 — 第 60 章 ☆、無處安放
寂靜的夜,若不是清晰的聽到從門外傳來的值班護士的腳步聲,這麽久久的閉着眼睛,她會真以為自己睡着了。當她再一次睜開眼,借着窗外透進來的微弱光線,周邊的一切異常的熟悉清晰。
昨天,高主任跟一幫年輕的醫生來查房的時候,看着她蒼白的臉問,最近覺得怎麽樣?有沒有什麽不适?她說,她已經開始習慣了腸胃裏翻滾的不适,只是,除了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覺,她覺得其它都還好。素來恪盡職守專心本職的高主任,臉上竟突如其來的滑過一抹黯然。他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半是寬慰的告訴她,別太糾結于一些事,心放寬了,對你還有肚子裏的孩子都好。她一直是很聽話的,不論是誰說的,只要是對她肚子裏的孩子好,她都會聽。于是,在這個黑夜來臨之前,她努力放空自己,克制着自己什麽都不要去想。她以為,只要靜靜的閉上眼睛,很快就會進入夢鄉。可是,當鐘面的時針再一次指向淩晨三點,她知道,今夜,注定又是一個難眠的夜晚。
窗外,有雨滴輕輕敲打玻璃的聲音,她躺在床上,靜靜的聽着。一個月了,從那一次走後,他已經整整一個月沒有再出現過。
與此同時,在另一個陌生的環境裏,空蕩蕩的客廳,除了一張沙發上半躺着的人,就只剩冰冷的四面牆壁。這棟房子,孟心陽從未來過,因為就連這房子的主人,從買下它就幾乎再不曾踏足這裏。斯雨創立公司之初,為了保證公司的正常運作,手頭不至于被流轉的資金束縛,在離市區較遠的偏僻地段,他買下了一套房子。本是為了應急時刻,向銀行做抵押貸款之用,但是,自從那天從醫院出來,他發覺之前那間他們共同生活了多年的房子,他一個人再也沒有勇氣住進去。所以,他逃到了這裏。
一個月了,他努力讓自己适應沒有她的日子。像無數個曾經一樣,他每天早上準時準點的出現在公司,拿着各類文件報表,他常常會不經意的看的出神。先前的幾天,越澤還會把他簽錯或是漏簽的文件重新拿給他,當然,還不忘痛痛的把他奚落一番。他總是說,人這一輩子,沒有什麽坎是邁不過去的。所有的現在,都會變成曾經。現在你認為的那些苦苦放不下的,有一天回過頭來,你會忍不住笑着問,當初的自己怎麽會那麽慫。
他是信這句話的,并不是因為,他在說這句話的時候,故意收斂了那副玩世不恭,表現的謙卑而真摯。他信它,是因為心中的絞碎,失落,苦痛已經将他折磨的痛不欲生。他怕了,真的怕了,尤其是一個人的時候,那些灰白的記憶還要趁虛而入。他覺得自己已然掙紮在死亡邊緣,有的時候,他想讓那些痛來的再淋漓盡致一些,再猛烈一些,這樣,他就再也不需要掙紮,撕心裂肺,摧心蝕骨之後,他就寂滅了。無聲無息,無驚無擾,多好。可是,沒當他一次又一次的從沉痛中蘇醒過來,他悲哀的發現,死亡并不是他想象的那般容易。你想擁抱它的時候,它卻并不想走近你。白日裏,他用殘存的理智努力維持着一個正常人的形象,只有黑夜來臨之際,他就像是淪落進地獄的魔,被烈火炙烤着,在痛苦裏掙紮着,在絕望中□□着。日複一日的煎熬,他整個人已經心力絞碎,已經奄奄一息。如今的他,已經被撕扯的茍延殘喘。清醒的時候,他覺得自己是渴望被救贖的,哪怕是只言片語的安慰,他也想努力去參透,去悔悟。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那從窗前閃過的雷電驚走了他淺淺的睡意。他一個激靈坐起來,倉惶茫然的看了看四周,鎮定下來的時候才發現背上的衣服已經整片被汗濕。聽着窗外被雨水敲打着的世界,他不知道家裏現在是一副什麽模樣。那日從醫院出來之後,越澤将他送回了家裏。而他,只是上樓匆匆的收拾了點随身物品就離開了,之後,便再也沒有回去過。
從她拒絕他的那一刻起,那裏已經不再是他的家。或許,是她先一步舍棄了那裏,而那個曾經溫馨過的小窩終将在時光深處孤獨老去。
想到這,他的心又開始隐隐作痛。他用手扶了扶額頭,然後抓起桌上的鑰匙,深夜冒雨出了門。
當車輛再一次駛進曾經無數次進出的小區,他坐在車裏,看着暗無燈光的頂樓,那似曾相識的場景再一次将他的目光帶到樓下電梯門口的石階上。
也是這樣一個大雨的夜裏,透過布滿雨珠的車窗,他看到門口石階上那個蜷縮在地的身影時,不知道有多麽驚喜望外。可當他走過去,看到她在雨中渾身濕透,瑟瑟發抖的時候,他瞬間就心如刀絞。他當時害怕極了,慌亂的一次又一次的喊着她的名字,至今,他仍然清晰的記得她從昏迷中醒來後的第一句話,她哭訴着說“他不要我了,他再也不會回來了”。
渾身一陣痙攣,他的心又一次開始抽槒不止。那雙緊緊握起的拳頭拼命向着面前的方向盤一砸,他無比痛恨自己,為什麽要來這,為什麽又要想起這些?他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要再去想,不要再去看,可那個在大雨中深深相擁的畫面像是烙印在了腦海中一般怎麽也揮之不去。還有耳邊的風聲,雨聲,彙聚在一起,仿佛也在竭斯底裏的抽泣,可他又分明的聽到,它們在說,“斯雨,斯雨,你是傻瓜嗎?你是笨蛋嗎?我不要跟你分開,我要跟你一輩子,我只要你,只要你…”
他仰起頭,想努力把眼中那些潮濕又溫熱的東西逼回去,可已然來不及,那兩道熱辣辣的液體已經順着眼角滴落下來。他發動車子,逃也似的離開了這裏。
離開了小區,他駕着車子漫無目的的在遼闊的城市街道上行駛。窗外的雨勢仍舊不緊不緩,時值五時,黎明的天空卻仍舊看不到破曉前的白色。漫無邊際的夜雨中,他不知道自己行駛了多久,當一排灰白色的樓房出現在自己面前,他才緩緩停下了車。看着對面保安門口,有三三兩兩的行人開始進進出出,他緩緩擡起頭,詫異自己為什麽此刻會把車停在了住院部門口。
他嘆了口氣,眼神空洞的看着遠處。一個月了,他總是克制着自己不要去想,不要去問,可如今,他在恍惚之際又來到了這裏。或許,不管他怎麽樣去做,他始終騙不了自己。他沒有辦法讓自己忘記,在這個世界上,仍然有一個人令他牽系。而這個人,此刻正靜靜地躺在他所目及到的某扇窗口的後面。
這些日子以來,他覺得他整個人都是空蕩蕩的,一顆心從早到晚,無處安放。可今天再一次來到這裏,他發現自己的雙腳已經無力控制,它們帶着他前行,跨過保安室,走進電梯間,直到看見熟悉的走道一端那間加護病房。
走道裏靜無一人,護士臺的值班護士正趴在桌上微微的打着盹。他倉惶的走至樓道一角,從上衣口袋裏摸出一盒煙,抽出一根拼命摁着打火機,慌亂的試了兩三次,才把一根煙點着。這些日子以來,他不僅戀上了酒,也依賴上了煙。酒能麻醉人的大腦,可以把他短暫的帶離苦海。而每當他心腹絞痛之時,他就想猛吸幾口煙,在煙霧缭繞的背後,任他如何的面目猙獰,誰又能看的真切。
窗外的雨聲變得越來越小,入秋之後的晨昏,總能感覺到絲絲涼意。不知道是因為窗外這場雨,滌淨了空氣中的浮躁,還是因為這微涼的氣候,躺在病床上的孟心陽,在黎明來臨之際她居然睡着了。
或許,真的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就連她熟睡後都緊蹙着雙眉。她的臉明顯削瘦了,想來,是因為孕期的反應,她本來就是極挑食的。聽說,懷孕期間的女人,會一改往日的胃口,挑着偏辣或偏酸的吃,不知道她現在喜歡辣多一點還是喜歡酸多一點。孕育生命是個多麽奇妙的過程。在一個朝夕相對的人身上,突然多出了一個可愛的小生命,會跟她一起呼吸,一起成長。她開心的時候,她憂慮的時候,她(他)應該全都感應的到吧。那麽,她會不會為了她(他)多笑一點?她(他)會長什麽樣子呢?如果是女孩,是不是也像她一樣,有一雙彎彎的眉角,清澈水靈的眼睛,還有一張時不時就撅起來耍賴的嘴唇?
或許,是真的太累了,她不但睡着了,還做了一個夢。夢裏,她置身在一個渺無人煙的斷崖上,周遭除了寸草不生的峭壁就是萬丈懸崖。她穿着單薄的衣服,赤着的手腳已經冷的失去了知覺。在這個看似荒蕪了幾百年的地方,她所有的希冀早已化作絕望。她靠在冰冷的石壁上,突然有一雙溫柔的手将她的輕輕牽起,然後牢牢的捧在手心。她看不清他的臉,卻在觸到他手心的那一刻,那似曾熟悉的親切感,令她無比踏實妥貼。為了貪戀那一絲絲溫度,她支起身子,慢慢的向他靠近,可她最終悲哀的發現,她越是向前,那道模糊的身影就離她越遠。淚水再一次席卷了她,可眼前的人,仿佛對她沒有絲毫的憐憫。甚至,連同那雙溫熱的手掌也開始急于掙脫她。她奮不顧身的追過去,向着那浩淼的虛空竭斯底裏的吶喊
“不要離開我,不要丢下我…沒了你,我會活不下去…幫幫我吧,我知道我錯了…”
緊接着,情景驟然轉變,她突然來到了另一個世界,她的對面,是一場正在熊熊燃燒的大火,她眼睜睜的看着斯雨在這場無邊的大火中掙紮呼救,她看着他猙獰的臉,還有他身上蔓延着的火焰。她聽到他在說:
“心陽,你救救我吧,告訴我你愛的是誰?你愛的是誰?”
她努力的長大了嘴,想要大聲告訴他,我愛的是你,一直都是你。可任憑她怎麽訴說,嗓子就是發不出一點聲音。對面的人眼看就要葬身火海,可那雙眼睛卻猶自不肯放棄的死死盯着她。仿佛,只要聽到她的回答,就能改變這所有的一切,仿佛,只要她說,她愛的是他,死神就肯放下那雙從地域裏扼向他的手。她急的撕心裂肺,淚流滿面,可無論如何做,她就是沒有辦法讓他知曉。火勢越來越猛,面前的人已經面目全非,她終是眼睜睜的看着他,被無盡的火焰焚盡了最後一縷魂魄。她筋疲力盡,陡然暈厥在地上,卻在此時突然發現,原來,在她的身後,就有一口水井。透過井口,她看到水面的倒影上有一張面目猙獰的臉。
她急促的喘息着,就在她将醒之時,她明顯感覺到有一只手輕輕的拭去了她額頭的汗水,還有她眼角的淚滴。她迷迷糊糊的睜了睜眼,才突然意識到一切都是夢。她松了口氣,卻依稀發現身旁坐着一個人,那麽熟悉,她想也沒想就脫口而出
“紹輝…”
聲音出口的同時,她明顯的感覺到那只貼在她臉頰上的手猛烈的顫了顫,漸漸地,她覺得那只手越來越涼,越來越涼…然後,她再一次想到了夢中深處懸崖峭壁的自己,她不禁打了個冷戰,眼睛也緩緩的睜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