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書 — 第 75 章

不過玄靈并沒有得意太久。九重天上,堪堪維持的安寧被一道刀劍争鳴聲刺破,呼救聲從遠方傳來——魔軍殺上九重天了!

騷亂剛起,一柄利刃伴着藍光刺入軍中,掃落大片神兵,徑直沖上了南天門,七星龍淵開路,魔軍随之而上,一具具屍體雪片似的從雲層跌落下去。

一個時辰後,殺紅了眼的魔軍才沖上南天門,南天門有禁制,是專門對付魔族的,慕白進不去,站在天魔身上大聲吆喝了一聲,“喂!甘棠,先來開門!”

甘棠回頭一看,兩指一點,七星龍淵沖出外圍掃落了圍困他的外圍神兵,他向上一躍握着龍淵劍花一挽,将緊跟着他的棣修逼退千米。

棣修怒道:“甘棠!你妄為神君!你毀了太子臻于的名聲,你得了帝位又能怎樣?還不是遭受萬人唾棄?!”

甘棠回頭一笑:“哦?真的麽?”

甘棠只覺得他滿嘴放屁,他既然做了,那這些是非必然是在心裏滾了好幾遭了,于是徑直飛來慕白身邊,戲谑道:“等我成了神帝,必然容不下這些滿嘴仁義道德的狗東西!”

甘棠手摸門口的禁制,心中默念咒語,不廢吹灰之力,大門自動為他敞開,慕白終于抽出手中的劍,笑道:“這才打了幾天的仗,你就變得如此粗俗了?”

破了南天門,這神尊之位就是已經坐上了一大半,慕白說:“玄靈讓我來殺。”

甘棠說:“不和你争,需要我給你帶路嗎?”

慕白笑道:“滾你的。”遂帶着天魔沖了進去,直沖天庭而去。

慕白開路,甘棠緊随其後,替他掃除殘餘頑抗勢力,成為慕白背後的眼睛,就在二人剛看到淩霄殿門之時,慕白倏地停住,甘棠随之跟上來,正疑惑的問:“怎麽了?”随後驀地怔住,臉色鐵青。

昭韞揚手攔在他們面前,說:“甘棠,住手吧,不要一錯再錯!”

眼看成功在即,慕白回頭看了看甘棠,又看了看面前的女子,也不知從哪裏學來的,抱着雙臂頗為遺憾道:“我就說媳婦兒這種東西,怎麽都沒兄弟靠得住。”

甘棠回身瞥他一眼,越過昭韞沖進了淩霄殿,昭韞轉身去追他,被甘棠一指定在原處。

慕白看了看已經走遠的人,又看了看昭韞,正要走,忽然吩咐天魔,“将她銜到一邊兒去,好生護着,別一不小心讓人給打死了。”

慕白邊追邊喊,“玄靈給我留着!”

淩霄殿殿門大開,玄靈帝君沖出殿門,迅速與甘棠過了幾招,慕白見狀緊跟上去,一邊殺着攔路人,一邊祈禱着甘棠別失手一不小心把玄靈給打死了——他的殺父之仇必須得親自報。

慕白學得快,甘棠前腳剛說完“滿嘴仁義道德的狗東西”,慕白後腳就學會了,一邊與神兵纏鬥,一邊對着玄靈大喊道:“狗東西,你的對手在這裏!”

玄靈帝君再怎麽陰狠,總歸也是個文化人,聽到如此不雅的措辭,眉頭忍不住微皺。

玄靈沒了軒轅,甘棠卻有龍淵,何況甘棠的法力亦在他之上,怎麽着都是贏定了,但是甘棠卻招招沒有要他的性命,纏鬥中回身一踢,正将他踢到了慕白的頭頂上。

慕白說:“謝了兄弟!”

朝思暮想的對手終于在眼前,慕白的眼睛都亮起來了,回手拉過一名纏鬥的神兵,借他手中的長.槍一挑,将玄靈帝君挑了下來,玄靈不得已與慕白開始過招,慕白舔了舔唇角的血,“我就說我會回來的,殺父之仇不共戴天,你還想跑不成?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這廂慕白與玄靈打的正火熱,另一邊甘棠正要邁進殿門,殿內的人有的拿着弓、拿着劍,仍舊不死心的說道:“你……目無法度,你毀了你父親生前的榮譽,竟然帶着魔軍殺上九重天,你簡直不配當神!你妄為太子臻于之子。”

甘棠亮出手裏的劍,“這麽多年,你們都沒人記得他,怎麽今日忽然都想起了這個名字?太子臻于,我這些年加起來聽到的次數,都沒有今天多。”

身後慕白剛把刀插進了玄靈的脖子,掏出了他的神元,上下颠了颠,一邊走近,一邊在這衆神君面前生生吞了下去,他眼神戲谑,嘴角還挂着笑,“嗯……堪稱醇厚美味。”

這下整個神殿都震驚了,紛紛顫抖着後退一步,指着面前二人說道:“你、你們,你們一個是那魔女養大的,一個是她教大的,果然形同妖魔,都不是什麽好東西。”

慕白正要回嘴——這話說得,我本身就是只魔呀。地面卻忽然震動起來,接着,常年白晝的九重天竟瞬間陰沉下來,有步入黑夜的前兆,慕白說:“你完了,師傅發怒了。”

地府裏,十八層地獄的鬼怪紛紛爬了上來,血河池裏常年無法轉生的鬼魂,也陸續冒出身影,岸邊盡是濕淋淋的鬼魂,蠕動爬行着,好不壯觀。

他們本身屈服于冥王,一是因為制度,二是因為力量,可惜,經玄靈修修改改後的陰陽傘,把老冥王的恩澤早就删的一幹二淨了,只餘下那無盡的地震、岩漿、寒冷、水災,那凄厲的吶喊,天書的降災。以及,那複生的謠傳。

“天書,給我天書……”

“判處是非的冥王和判官,竟也連同天書行暗昧之事,又憑什麽判定我們的宿命!”

“我等數萬人在那雨災中喪命,居無定所,被鬣狗分食,屍骨無存,沒想到竟是與你有關!”

“天災将至,既然終将無法存活于世間,不如臨死之前,先将你這個六界叛徒就地正法!”

冥王和判官堵在門口,沒有人再攔在他們面前,這二人孤立無援,大限将至,冥王反而不顧及那麽多。

“群起而攻之,衆鬼已經失去了理智,解釋什麽都沒有用的。眼下我只希望能不拖累你”,冥王對判官說。

判官眼含熱淚,“大人……”

“待會兒我開門,你趁我引開他們的視線,趁亂去西界門,撕下符紙趕緊跑,去妖族,或者去魔族,唯有這兩族能讓你有一線生機。你若是不怕受苦,想投入輪回去轉世……”

冥王忽想起了以前的陸之道,如今的元嬰,終歸沒有把後一句話說下去。

“大人,讓我來引開他們,你走。”

“他們的目标本就是我,我是躲不過去的,你尚且還有一線生機,別犯傻白白送命,脫了你這袍子,帶上鬼面具,快!”

冥王快頂不住了,判官只得解了袍子,帶上鬼面具,化作一只尋常鬼,混亂中,衆鬼必然将他歸為同類。

衆鬼頂開了門,冥王尚未來得及說什麽,身側已經被迅速沖進來的餓死鬼啃了一口,他當下迅速武力反擊。殺進來的鬼人數雖多,但真正能和冥王過上幾招的也沒幾個,冥王顫巍巍維持住了平衡。

“你們大多數來自人間,不知道天書是什麽東西,天書,是這世間不可違抗的指令,如同你們信仰神佛,難道你們能違抗他們的指令?!”

冥王說:“我再三求過少宮,就是你們所說的,手握天書的神,她明确告訴我,天災無法避免,如同六道輪回,就算你們不相信、不甘心,也必須得承認,屬于我們的時代,終将要過去的,總有一天,會有新的生命,來占領這世間。”

他這一說,衆鬼更加憤怒了,确切的說,是不甘心所聚集起了驚人的力量,他們壓塌了冥王的往生殿,将他活埋在裏面,然後将他拆的一根骨頭都不剩,吸盡了他千年修煉的力量。

巍然的牌樓四角飛檐,幽幽的紅燈籠對稱挂在兩邊,血鏽的牌匾上,刻着“鬼門關”三個大字,大字之上,不知何時,一個白影悄無聲息的落在上面,居高臨下的看着下面的亂象,看着那坍塌的樓宇,那斷裂的斷生索橋,以及被碎石堵住的往生河,河水滿了出來,淹了那一堆坍塌的廢墟。

少宮耳邊忽然浮起祖神曾對她說過的話,“難道你對世人沒有一點憐憫之心?”

或許曾經有過,在她決定抹掉天書的痕跡的時候,是想過為之犧牲的,但是……

少宮懸起手掌,掌間一縷微風繞她指尖穿行,“這就是你想讓我知道的,憐憫?”

五指舉上頭頂,竟在鬼族這從不見天光的地方聚起了閃電,忽然出現的電光将鬼界照的大亮,光是鬼的天敵,瞬間人心惶惶,緊接着,只見她五指向前,閃電自她指尖迅速而出,幾個霹靂下去,一衆鬼瞬間燒成了飛灰,甚至未來得及回頭看她一眼。

此刻少宮心裏只有一個念頭——殺光他們!

殺光他們,這當然還不夠,地面轟轟作響,連群山也為之晃動,洩出的洪水淹沒了土地平原,所過之處無人生還,氣溫驟冷,雨雪交加,被神力勉勵阻攔的洪水越上半空化作冰淩,帶着尖銳的尖兒,嗜血似的穿破了阻攔之人的身體——它們迅速掃蕩了這片土地。

天空漸漸出現原形的洞,深不見底的黑,挂在天邊尤為顯眼,正當衆人疑惑之時,一塊塊巨石或大或小從中落了下來,天降神石,帶着不可知的力量,一塊石頭能砸出一萬米的坑。

映司這才知道少宮要做什麽,南江汜也急忙從山莊飛了下來。懸在半空的九重天如同捏碎的土塊,紛紛揚揚從天上塌落下去,遠遠望去,如同一把半空揚起的灰。

慕白和甘棠對視一眼,越來越覺得不對勁,等到那天邊的石頭砸下來的時候,慕白才急忙撇出一句:“快跑!”

慕白迅速閃身尋找躲避點,甘棠則迅速沖到與之相反的方向,一邊躲藏着天降神石,一邊奔向來時的路。

即使天降異象,天魔還是遵命的守着昭韞,雖然它已經急不可耐了,甘棠奔過來一把抱着昭韞,向它吼道:“謝了!去找慕白。”

天魔終于如願似的鳴叫一聲飛起了,甘棠帶着昭韞東躲西藏,照這樣下去,這九重天估計也留不住了。九重天高懸于天空尚且如此災禍,地面就更加不可知了。

這是要把他們都葬在這裏,究竟是出什麽大事了?

周圍橫屍遍野,映司法力強看的更遠,他放眼一望,“是少宮,我們所有人都得死。也就你我身負永生咒,之後還有機會能救回來。”

遠遠跑來一群逃難的人,驚恐的喊着:“降災,天書降災了!”

話未說完,就被巨石砸下的沖力給震飛了出去,脊骨彎成一個扭曲的弧度。

南江汜被震撼的呆愣在場,聞言正要去找少宮,映司忽然拽住他的胳膊,“我去,你留下救人。”

救人?還有誰能活的下來嗎?

救誰?

正傻站着,後腦勺忽然被拍了一下,“傻小子,傻站着看什麽,救人啊!”

是久未謀面的黃煜。

黃煜拽着他的胳膊向前,“師傅”,這兩個字剛叫出聲,南江汜忍不住哽咽的捂住了臉,忍了又忍,“師傅,你怎麽回來了?這、這還能怎麽救?”

“果然是活的太短沒見過世面”,黃煜說,“哪一次神魔大戰死的人比這少了?看誰還有一口氣先給他續着命,帶回山莊——你這山莊倒是不見落石,怎麽回事?”

南江汜答不出來。

黃煜也沒再逼問,只道:“保全你的小命,否則指定更亂。”

他大概猜出來了。

映司東躲西藏,好不容易到了少宮近前,映司朗聲喊道:“少宮!”

少宮一愣,這一聲似乎拉回了她的神識。

少宮……

那日冥王在她的山下彈琴,琴音驚動了她,那時她的法力沒有如今這樣深厚,雪山也沒有如今這樣冷,她巡音落下山來,坐在他面前的石頭上,問道:“你在這裏彈什麽?”

言談舉動之間極沒有規矩,像個從未見過世面的野神仙。

冥王也不介意,面容極和藹的說:“我在這裏彈琴。”

彈琴?

少宮走近,指尖在上面挑動起來,将他的高山流水之音挑動的銳利刺耳,驚走了山林中的鳥兒,最重要的是,她沒控制好力道,琴音帶着鋒芒劈向雪山,将大片積雪劈了下來,一時落雪紛紛如同雪崩。少宮淡定的揚手一揮,将積雪一同掃向了山頂。

冥王大概是被震驚到了,問道:“你叫什麽名字?是哪路神仙?”

少宮說:“我不是神仙,也沒有名字,不過人人都叫我——天書。”

冥王瞳孔一震,猜到了她的身份,但他從未動過動用天書的念頭,這麽多年一直如此。也就是在那個時候,才有了少宮這個名字。

“天書,這哪裏是個人名兒呢?”他撫了撫手下的琴,“不如就叫你……少宮。”正是她胡亂彈撥時彈的那一弦。

眼下從映司的口中喊出來,讓少宮一時怔愣,映司說:“停手吧,少宮,不要再傷害無辜之人。”

懸在半空的巨石才尤為瘆人,你不知它何時會掉下來,亦或是它又會發生什麽樣的變故。

甘棠帶着昭韞藏在桃園,桃園生長千年,埋入地下的根系緊密相連,織就了一張巨大的網,即使一不小心踩空,亦或是地面塌落下去,那些淩亂的根須,就是救命的稻草。

當然,眼下此種災難,誰也沒想過能全身而退,天空終于安靜,甘棠立刻抓着昭韞的手腕去找慕白,期盼慕白也能像他一樣僥幸保全了性命。

那些石頭又紛紛揚揚飛上了天際,速度極緩慢,衆人這才意識到……終于結束了。

# 急雪乍翻香閣絮,輕風吹到膽瓶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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