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書 — 第 76 章
她的左邊是混沌的黑，右邊是浮雲的白，黑與白延伸向無限遠處，在天際劃出一個圓潤的弧。
她走在一條線上。
面前，是剛剛在那場災難中被天書藏起來的雪山，這個距離看過去，不過一團手掌大小。
山上飛出一個金黃色的小點，是天書感覺的她的氣息，從雪山上飛下來了。
這東西如果不具備那讓人聞風喪膽的力量，有時候真的聽話的像一個寵物。
天書挂在她的腰上，少宮說：“行了，出息了，竟也學會自己跑路了。”
如果她沒記錯，臨走前，天書被她扔在山莊上了。如今她法力全盛，即使不将它帶在身邊，天書的一舉一動自己也是知道的，如同一體，一脈相承，不像之前那樣，定要時時帶在身邊才行。
少宮抽出腰間的天書，知道它是在降災剛結束後就偷跑出了山莊，帶着雪山一同來了這裏，瞬間覺得心戚戚然，這世上最了解她的，居然是一個物件。
這是六界最為混亂的一次，原有的秩序均被打破，重建不知道需要花費多少年歲。九重天被打成了篩子，從十重天，取個刁鑽的角度，都能看到三重天的湖。沒有人再有力氣争論誰是君，誰是臣，地面上連全屍都找不到幾具。
地府空蕩蕩，沒有了勾魂使，不管外面死了多少人，也落不到這地底下來，野鬼只能日夜游蕩在屍體旁邊，日夜無歸處。以前除了人間就是這鬼族最為熙攘的，如今打眼望去，偌大的土地上卻看不見半只鬼影。
甘棠在太上老君的煉丹爐裏找到了慕白，用龍淵撬開了被砸的嚴嚴實實的蓋子，掀開蓋子的時候，慕白還洋洋得意的說：“我瞧着這東西結實，那麽大塊石頭砸在上面，都不見有裂痕的，果然是很能抗打。這東西是什麽材料做的？”
眼見慕白低下頭去研究，甘棠也跟着看了一眼，确實，煉丹爐被打的滿是凹痕，已經沒有了爐子的形狀，可見韌性卻是非常的，只是藏在裏面聽着石塊雨點子似的敲打外壁，想必也不會好受到哪裏去。慕白一直在摳耳朵。
“天魔呢？”甘棠問，心道你不會忘恩負義的把它自己給撇下了吧。
話剛落下，爐子裏飛起來一只小靈物，大大的眼睛，短小的翅膀，這模樣……甘棠心裏“轟”的一聲，“你……你怎麽做到的？”
慕白說：“不知道，心一急突然就這樣了，也不知念錯了什麽咒語，等回頭我研究研究。”
“那還能變回去嗎？”甘棠關心道。
慕白從爐子裏跳出來，“變不回去也沒事，我覺得它這個樣子挺好的，多可愛，還不吓人，再說，估計以後也用不到它了。”
随着慕白躍出的動作，煉丹爐轟隆幾聲從廢墟裏滾出來，正堵在地面上的一個大洞上，慕白放眼一看，看到了滿地窟窿，忍不住感嘆道：“真是我親師傅……甘棠，神族已經這樣了，估計也用不到打仗了，你自己能解決吧？”
甘棠明白他的意思，說：“你回魔族吧，估計那裏也好不到哪裏去，做好心理準備。”
慕白一把揪住天魔的脖子，連跑幾步，從一個洞裏跳了下去，臨行之前還不忘了告別，“再見了嫂子！”
站在一旁默不作聲的昭韞臉唰的一紅，随後忽然想起了什麽，“我爹。”
甘棠将龍淵背在身後，“我同你一起回去，順便看看下面的情況。”
南江汜同黃煜一直在救人，神族本就是地廣人稀，偌大的土地上死那麽幾個人實在不容易發現，以前好得有秩序在，一方水土上若是出了什麽事，負責一方的土地可以立刻上報天聽。不像如今，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能不能讓他們二人遇上，救活過來，全看命數。
最為茫然的，當屬阿洛，因為在降災之前他剛睡下，而等他醒來，外面卻已經大變樣了。少宮降災的時候，天書還在山莊上的藏書樓裏，它必定要護着自己不被誤傷，于是也就順便保下了這座山莊。
“師哥？”阿洛揉着眼睛将莊子繞了個遍，卻沒聽到一聲回應，山莊無大礙，只是從涼亭裏往下望下去，地面似乎多了好些坑，阿洛揉揉眼睛，再往前一看，那些好像是……屍體？
阿洛趕緊出了山門——山下有幾具屍體，師哥必定是要過去查看的。然而到了近處，地上的屍體零七八落的躺着，不見收拾過的樣子，亦不見師哥的身影。
阿洛飛上半空開始尋找，沒飛多遠，只感覺神魂劇震——地面上的死.屍一條緊着一條，不只是人的，但更為奇怪的是那些忽然出現的坑洞竟比屍體還要多，山體開裂，河流改向，房屋樹木均被毀……自己不過是睡了幾個時辰，這到底是怎麽了？
遠遠望去好不容易看到兩個會動的活人，再一看，竟是自己的師傅和師哥，阿洛落下雲層，叫道：“師傅，師哥！”
“阿洛”，黃煜聞聲回頭看他一眼，“長得這麽高了。”
“師傅，這……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阿洛慌的說不出話，懷疑自己是被夢魇住了。
黃煜擺擺手說：“沒事兒，就是下了一場特大的冰雹，去幫着救人，阿洛你負責飛上天找人，不用飛的很高，看的仔細點，看到還有口氣的，就來叫我和你師哥來救。”
阿洛走後，南江汜才問：“師傅，你別欺負我年輕，這樣大的災難，當真沒事麽？”
黃煜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回他，良久才道：“六界一夜之間被打回原形，發展幾百年，又或是幾千年的文明已經毀于一旦。她就這麽恨我們嗎？”
南江汜忽然覺得心懷愧疚，只聽黃煜又說：“你現在知道為什麽我這麽多年都不想領職位，去九重天任職了嗎？天上那群人幹的都是這種事兒，只是沒有她來的這麽直接罷了。”
說話間阿洛已經飛過來了，手上專門拿了個小本标記着死傷者的地點，記完一頁回來交差，然後再飛向遠處。
“阿洛該吓壞了”，南江汜收拾着藥箱說，“我見他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了”。
黃煜說：“也不能像你那麽慣着他，男孩子，還是得吃點苦頭才行。”
話剛落下，阿洛遠遠的大叫了一聲，“師傅！師哥！快過來！！”
他的語氣很急迫，南江汜當下騰空飛起，迅速趕了過去。
落在眼前的是一只受傷的小鹿，血撒了一地，只餘一口氣，大約是再晚幾步就救不回來那種。他是一只妖怪，阿洛大概是惺惺相惜，臉色看着難受的很，估計一天下來積累的情緒也該爆發了。
阿洛帶着哭聲說：“師哥，他還能救回來嗎？”
南江汜安撫他說：“只要還剩下一口氣，你師哥就能救得回來。”
另一邊黃煜在叫他，讓他再去尋人，別耽誤時間，阿洛只得一步三回頭的走了。
小鹿從妖界跑了出來，估計妖族的狀況也好不到哪裏去，鹿這種動物天生就跑得快，何況是修煉成精的，只是神族的土地并不适合滋養妖物，人間的戾氣才最為合适，不知道他跑到這兒來做什麽。
神仙可以沒日沒夜的忙活，妖怪卻不行，何況一只重傷瀕死的妖怪，但南江汜一時也找不出人手，只能讓救回的一只缺了腿的狗熊精照顧他，安坐在輪椅上，倒也行動自如，端茶倒水、煎藥做飯之類的活計不成問題。
南江汜的山莊一時住滿了各種奇形怪狀的傷患，只是山莊規劃建成的時候便不大，也裝不下多少人，原有的山洞房舍均已損毀，只能給他們胡亂搭個帳篷度日。
附近這片土地還有口氣的大約都救回來了，更遠些的，以神族的體質，能活的早就找到了活着的法子，要死的，如今時日已久，也已經趕不過去了。聽聞九重天也在陸續組織救人，南江汜便想去妖族看看，阿洛似乎很擔心那裏。沒成想臨行前回山莊修整的時候，那只剛剛清醒不久的小鹿卻極力阻止他們過去。
“以你二人的法力，一定會被打死的，相信我！”
南江汜：“……”
阿洛不服氣的拍他的傷腿，“你小看我！”
“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小鹿倒吸一口涼氣，忍着疼說：“是……是我們妖主極擅長吸人妖元，哦，還有神元，人的精血他也吸，額……還有鬼魂，據說他還吃過魔族的，他的法力不低于神魔，你們兩個若是去了，豈不是成了他的大菜，助他的威風麽？”
阿洛忽然感嘆一句，“這是什麽妖怪，口味這麽雜？還這麽重？”
南江汜關注點卻不一樣，“只有魔族才互相蠶食，吃人神元的，什麽時候妖怪也有了這種能力？跟誰學的？又是怎麽學會的？”
阿洛一想，“我平生見過的妖怪不少，卻從未見過吃人妖元的。”
“妖主如今發瘋，我好不容易才逃出來，你們可千萬不能過去送死”，小鹿是真的替他們着急，都顧不上自己的傷腿，拖着腿從床上坐起來了。
南江汜冷笑道：“能殺我的人還沒出生呢。”
阿洛想起了什麽，說：“你好久沒見姐姐了，要不叫上她去，那必定是保險的，萬無一失。”
南江汜聞言冷下臉，背過身去，“我現在還不想見她”，又說，“我寧可去送死。”
小鹿見阿洛同是妖怪，便忍不住同他親近，問道：“什麽人，怎麽這麽大怨氣？”
阿洛沒回他，還是同南江汜說：“可是那妖怪吃了那麽多神神鬼鬼，吸了他們千萬年修行的法力，如今不知道修煉成了個什麽東西，萬一你我當真打不過他怎麽辦？總不能真的死在那兒吧？”
阿洛眼睛一轉，“哎？要不我去叫上慕白？加上他應該差不多。”
南江汜長嘆一口氣，說：“神族都已經這樣了，魔族大約也好不到哪兒去，他現在好得是魔尊，這個關口怎麽離得開？這六界沒有一個跑得了的。”
阿洛說：“那就只有叫上姐姐了，萬無一失。”
南江汜冷言冷語，“是啊，叫上她，看她一不開心将他們殺幹淨了，當真是萬無一失。”
小鹿終于插.上了嘴，“誰啊，這麽厲害？”
南江汜沒好氣道：“确實很厲害，動一動手，半個六界都為之颠覆。”
阿洛不敢言語，小鹿不知者無畏，急忙問道：“那你們整天在這裏瞎忙活什麽，讓她動動手救人不就得了？”
阿洛與南江汜一同轉頭看向他，小鹿左看看右看看，疑惑道：“我有說錯什麽麽？她既然殺人這麽厲害，那必然能救人啊，救人也一定很厲害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