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魂答辯師誤撈失憶前夫後 — 第 20 章 難堪

難堪

翌日,清晨。

雨停得早,路面已經幹了。挑着擔子的吹糖人走街串巷,大都是稍年長的面孔,鮮少見少年模樣。

長街盡頭,遠山橫黛色,昨日下過的雨化成白霧,白霧蒙蒙中從長街盡頭信步走來一個扛着草壩子的青年郎,一根稻草叼在嘴邊,碎發遮住半邊臉,仔細一看,草壩子上滿是晶瑩剔透渾圓可愛的糖葫蘆。

将腳懶地一跨,搭在石頭邊,站定。

“糖葫蘆——賣糖葫蘆喽——”

聲音脆生清亮,挽着晨間微涼的清風,抵達大街小巷的每一個角落。

藥鋪一樓。

屏風後的玄硯将将睡了兩炷香的功夫,睜眼,發現屏風另一側的人不見了。眼還未适應亮意便起身去尋,腳步不穩不小心狠狠撞到一個過分突出的桌角。

愣了愣。

看着淩亂無章,桌斜凳歪的環境,他覺得有點好笑,扶着腦袋清醒了會,走到空蕩蕩的桌前,随手從滿桌狼藉的草紙中抄起一張看了看。

蹙眉,又看了眼其他的。

一開始寫得還算規矩,都是老老實實的娟秀小楷一行行鋪寫下來,小巧規整,但橫折之間又确實風骨綽綽。

到了手頭上那一張便開始逐漸失了耐心,從狂放的一撇一捺中可以深察某人逐漸不耐煩的心态,直到最後幾個字開始呈現出神鬼莫辨的筆順和形态——

大概是困了。

所以最後竟成了“蠅頭小楷”,和一些不知所謂的鬼畫符。

“有靈性,沒耐性。”

玄硯看了半天得出這樣的結論。一偏眼,看見滿桌淩亂的紙筆墨旁,在桌子的一角,放着一張折疊好的信紙。

信紙上用工整的字跡寫道:

樂雲殿,領罰,午時歸。

不過這幾個字占得着實有些滿,以至于她可能還想要再添些什麽內容都沒地方再寫。“歸”字最下面有個“別”字的大半邊,像是一句新的什麽話,寫不下了,就又匆匆兩筆索性塗黑。玄硯無意識地勾了勾唇角,翻到紙的背面,發現是——

“別偷看我寫的字!特此警告!”

看完又重新疊好放回遠處,這時才恍然想起什麽來,驀地轉身去看那個男人,卻發現桌前空無一人。

……

仙界。

靈眇已經在仙樂殿外站等了許久,也叫人去傳喚了,可殿門就是不開。這時外頭路過一個杏眼的紫衣仙子,看她帶的人不多,應該是個仙階不甚高的小仙,那小仙子似乎也看見了她,于是調轉方向踩着彩雲就朝靈眇這邊來。

“辨師莫急,”小仙子杏眼彎彎微微行了個禮,單手挎着一個小籃子,裏頭五彩缤紛的,很是好看,她寬慰靈眇道,“樂雲上殿這些日子忙得厲害,過段時間的仙會大典萬年才一次,出不了半點亂子,所以有些地方難免不周全,辨師多擔待些。”

靈眇暗暗腹诽,心道再不周全也不至于門都不給開吧,要不是得乖乖來領罰打差,屋檐下這頭誰愛低誰低,反正她不低。

“……沒事,不急。”牙縫中違願地擠出幾個字。

紫衣仙子寬容地笑笑,說:“辨師若等得急了,不妨我進去替您問問?”

靈眇連連擺手道:“不用、不用了!謝謝啊,你忙去吧,我再等等就是。”

于是紫衣仙子又踩着彩雲飛去,這是靈眇在仙界收到的鮮少有過的好意,心下還是很感激的。當日在大殿時也聽到過這位仙子替自己說話,雖不是甚麽大好話,但總歸也不算是惡意。

看她的服飾,應當也是個喜神。只是自己在仙界怎麽都讨不得這些人歡心,甚至總是招致些惡意,細忖一番,還是不要讓人家替自己去喊門了,小仙子仙階不高,和自己沾上邊,恐怕要晉升也難。

靈眇在門口又晃了半天,準備再度敲門時已經臨近正午,殿門這才緩緩打開。只管完成任務的她也懶得去細細較量,跨過門檻徑直走了進去,可一躍進殿內就冷不丁被一把雲羽撣子打了個正着。

看清揮撣子的正是那日跟在樂雲身後的仙子後,靈眇擡臂抓住了再度高高揚起的撣子。

那個仙子怒視靈眇,威脅道:“進了樂雲殿殿門,就要服這兒的規矩!灰撲撲一身,你當這是你冥界呢?!”

“喲,了不起。”靈眇睨視了她一眼,沒閑工夫和她掰扯,輕飄飄扔下一句就走了,只剩她在原地氣得吹毛瞪眼。

大殿內曠闊莊嚴,奇花異草很是炫目。一路走到殿中央,才發現各執其事的仙子雖都不閑着,但談不上忙到連幾步外的門都開不了的地步。靈眇早預料到如此,此時看見也并未吃驚,無意挑破。

殿中央,樂雲上殿身邊跟着的仙子阿音面色從容,端着笑等她邁上臺階。等靈眇一階一階走到她身邊時,她只是微微颔首,也沒做多的解釋和說明,反而是随手一指,說:

“樂雲上殿今日在視察仙會場地,昨日已經把福盞交給了那位,你只需将福盞端去給蜀雲國國師即可。”

順着她所指方向,靈眇又看見了方才在門口刁難她的那張面孔。

此刻她頗為費解地扭頭問阿音:“那你方才直接說話,告訴我一聲不就好了?或是讓那個人遞給我不就行?為何多次叩門也不開殿門,為何要叫我像傻子一樣走到你面前才說?”

這番話實在是說得心中窩火,幾個在一旁的仙子紛紛捂着嘴笑起來,那笑裏可半分善意也不見,只有滿滿的嘲諷。

“那确是我們的不是,給辨師大人賠罪了。”阿音斂眸笑道。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和話裏意思半點沾不上邊,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暗地裏偷着樂呢。

靈眇看了眼日頭,死命攥住拳頭,才堪堪沉下心頭攢擁的怒意,又下了臺階,走到那個拿着撣子的仙子面前,牽強吐出幾個字:

“……福盞。”

“進門前都告訴過辨師大人了不是?規矩,規矩。辨師的嘴不會說‘請’字嗎?”

看熱鬧的仙子們終于在此刻爆發出一陣哄笑,又伸手指指點點着。

這時,清河君推門路過,冷眼瞥過這邊,看見是靈眇後并未搭理,三步跨作兩步走到阿音面前。

“樂雲仙尊可在?仙會大典……”

“在,樂雲上殿就在裏面。清河君可用帶路?”阿音似乎是故意擡高音量讓靈眇聽見的。

“不必。”

靈眇“蹭”地一下火起:“對我就忙,對其他人就帶路是吧?”

“……”那個毛撣仙子翹着二郎腿坐在石凳上,盛氣淩人的樣子。

簡直是欺人太甚,這擱誰身上誰能忍?!靈眇本就不是什麽忍氣吞聲的性子,重新整理了面部神色,她轉向那個仙子,咬牙道:

“那……請、你把福盞給我。”

仙子廣袖一揮,手中出現一個細口圓底的雕花瓷瓶,動作怠慢地晃到靈眇面前。兩根手指只輕輕捏住瓶頸,正欲遞給靈眇之際,被靈眇一把奪下。

靈眇輕蔑地觑了她一眼,在衆目睽睽下擡手猛地砸碎了那個瓷瓶!力道快狠,下手迅猛,幾乎沒人反應得過來。

“瘋子……她瘋了吧!怎麽敢打碎這麽珍貴的仙瓶?”

“目中無人!目無王法!”

在仙子像看瘋子一樣的眼神裏,靈眇嘴角笑得抽搐,死死盯着她,然後彎腰去撿地上……散落出來的瓜子殼。

“樂雲上殿的瓷瓶內裝的怎會是瓜子殼?難道不是該送去蜀雲國的靈氣嗎?”

“不知道……瓜子殼到底是哪裏來的?”

“難不成這不是真的瓷瓶?”

衆人議論紛紛。

靈眇甩了那個吓呆的仙子一臉瓜子殼,站起,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她的臉,開口:“不好意思,打碎了本該由你打碎的瓶子。沒吓到我,很遺憾吧?”

接着轉身看向階上站着面容僵硬的阿音,報以最大程度的笑容,道:“樂雲上殿真是貴人多忘事,怎麽連下人嗑瓜子兒的髒瓶子也能和福瓶弄混?”

此話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齊齊看向階上的阿音。

掌握到話語和理論上的主動權,靈眇臉上劃過一絲不屑,逞意地伸出左手,兩指勾了勾,嘴上道:“阿音仙子不妨——走下來看看?”

其餘人好奇地看着,阿音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能順着靈眇的意思,不情不願地下了臺階。待阿音走到面前,靈眇故作惶恐狀,着急道:“哎呀!你看這已經耽擱了那麽久的時間了,若是遲了,也不知會不會壞了你們家樂雲仙君的名聲?這可如何是好?”

“你!——”阿音氣堵胸口,不好發洩出來。

靈眇俯耳輕聲道:“阿音口中的規矩,不是最容不得此等腌臜肮髒的穢物嗎?”

這時,內殿的門被唰地一下拉開,裏頭站着的正是儀态端莊的樂雲上殿,她看上去和昨日一樣,永遠都是一副從容不迫的模樣,從不叫人看穿裏頭的心思。

旁邊還站着一個身形高挑的仙君,這副寡淡涼薄的臉和那日在大殿上一模一樣,靈眇不會認錯。

清河君。

主司日升月落。

“阿音行事不端,罰三月的仙露。”樂雲緩緩走至靈眇面前,垂眸看了眼地上的瓜子屑,接着含笑道,“靈眇君辛苦,麻煩了。”

場面話總算是讓她們說全了,而那瓶輾轉的福瓶也終于落到了她的手裏,靈眇昨晚抄了幾乎一晚上三界公約,實在心力交瘁,也無心去細細計較這其中的幾多算計和惡意。正準備收下福瓶離開時,那個清河君又過來橫插一腳。

這人好生讨人厭!

他施法在福瓶托盤底下布了一層霜凍結晶一樣的結界,冷眼道:“這裏頭的靈氣金貴,聽聞你們冥界之人慣用業火,若是将靈氣燙壞了,有你好看!”

大哥……你有沒有點常識啊?!我是善用業火,但我手上又沒長業火啊!想刁難我就直說呗……

靈眇感覺再待下去就到了掐自己人中保持清醒的地步,快步離開。

“那白毛老兒絕對故意差遣我,這種事情難道非得一個正兒八經的神去做嗎?樂雲忙着沒空,就不能讓她手底下那些閑得出奇的低階仙子去嗎?!”

靈眇小心翼翼地捧着瓷瓶在雲端間飛着,沒飛多久,她就了停下來。瓶底的結界凍得出奇,那股冰寒之意鑽入肌膚,刺得人指骨生疼。

蜀雲國國都還有一段距離,靈眇只得兩只手交替輪流拿握。但此刻指節已經僵凍住,難以活動,她吃力地張了張手掌,卻毫無效果。

沒辦法,也只能以這樣僵硬的動作捧着瓶子繼續往前。

突然,遠方的雲層裏出現一個青淡淡的身影。

靈眇想到了某個人,動作迅速的從懷中掏出一塊大點兒的帕子墊在瓶子底下,這樣并不能減少半分寒意,但能遮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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