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魂答辯師誤撈失憶前夫後 — 第 78 章 獄中受辱
獄中受辱
又是一場大戰,地面上血流漂橹,滿地的妖魔屍血臭氣熏天,玄硯最後一劍直直插向那個蛇頭怪的腦袋,卻不料對方猛地長出三個頭來,三條麻繩粗細的蛇信子将玄硯的劍擊落在地。
沉烨見狀就要支援,卻不料自己先被一具焦屍死死抱住,雖不難應付,但短時間內不能前去支援玄硯,目光所及處忽然閃出一個熟悉的身影。
富哥兒熟稔地從背後抽出一只羽箭,單腳将弓身撐開,眯起眼睛随後一拉,只見空中劃過一道漂亮的弧線,三秒後聽見那三頭蛇的其中一頭發出驚人的慘叫聲。
“小東西,看你爺爺我怎麽收拾你!”富哥兒不羁地笑道。
随後景蘭拔劍相刺,第二個頭随後利落地掉落下來。玄硯見狀,用腳将地面上掉落的酌臣劍踢起,牢牢握在手中,擊中怪物的心髒,怪物應聲倒地。
将怪物除盡之後,衆弟子紛紛湊上前來圍住富哥兒,摸摸他的腦袋,誇贊道:
“呦呵,身手不錯嘛!考不考慮來我們清虛殿座下拜你玄硯哥哥為師啊?”
玄硯:“……”
“咳咳……咳!!”沉烨見玄硯沒說話,以為氣氛不對,連忙幹咳幾聲制止了衆人的調笑聲,卻不料玄硯背着衆人,仍是一言不發。
沉烨這才意識到事情不對勁:“殿尊!你怎麽了?!”
玄硯的右手緊緊地握着左手,也仍然無法遏制住左手瘋狂的顫抖。玄硯雙眼充血,右手手背上青筋畢現,扭曲地攀爬在勻稱瘦勁的上,昭示着主人此時正處于痛苦萬狀之中。
他嘗試着活動了指節,發現無濟于事。左手內臂上一條條葉脈狀的線條仿佛是吃人的毒蛇将玄硯整個小臂包裹纏繞着,死死勒住,彙聚在掌心的線條發出灼人的燙意,讓人難以忍受。
“啊……!”
平日裏最是教條最是清冷的人此刻竟失聲喊了出來,引得衆弟子吃驚向前攙住扶穩。
“殿尊您要是不舒服就先回殿內修習吧,這裏有大師兄在呢,您也可以放心!”
“殿尊您別吓我了,您可千萬別出事啊——”
……玄硯出乎所有人預料地倒地,只單膝撐着,左手上的葉脈狀條紋經久不息地灼燙,讓他無力回應沉烨他們的話,腦子裏嗡嗡作響,似乎全身的血液在那一瞬間齊齊湧進了大腦中,橫沖直撞。
所有人焦急但毫無辦法,只能盯着那些莫名其妙不知從何而來的脈絡,企圖從中思索出對策。
這東西是怎麽來的,只有玄硯一人清楚。取自靈葉,剝自靈葉……它此刻有反常,那就意味着——
靈眇有危險!!!
玄硯猛地擡起頭,兩眼全是紅血絲:“沉、沉烨……現下妖祟結界還有多少!”
沉烨想扶卻不敢扶,雙手停在中間,說:“……我們附近,大概、還有不到五處——”
“好……”玄硯左手小臂肌肉痙攣,按捺不住,索性抄起家夥在古銅色的肌膚上劃開一道口子放血,使自己維持清醒。
“殿尊!!您這是——”
“沉烨,你帶人将附近的妖魔除盡,結界毀掉。”玄硯說完,便挺身站起,深吸一口氣,朝反方向走去。
“诶——殿尊!!您身上有傷……這是要去哪兒?!”
“我有事在身,去一趟……仙界。”鮮血汩汩地流出,仿佛一瞬間将左臂所有感官瞬間洩盡,玄硯咬住衣袖扯下一大塊布條将放血的傷口包紮好,拖着沒知覺的左臂朝遠處走去。
……
“呃唔……”
仙界最隐秘最幽暗的一間地牢裏,傳出一聲隐忍至極的嘤咛。
樂雲一身素淨但華美的仙裙和周圍的腌臜顯得格格不入,她手中那柄小刀更是血跡斑斑,刀尖在血肉模糊的傷口處肆意游走,像是在向傷者挑釁,随着樂雲眼神陡然轉寒,猛地紮向更深處!
“你不是自诩三界靈力高強嗎,不是最能逢兇化吉化險為夷嗎,怎麽現在連一把刀都抵抗不了?”樂雲陰鸷的臉上全是笑,“瞧瞧,瞧瞧我們這張漂亮的臉蛋,你說,要是被玄硯瞧見你這幅模樣,他會不會心疼得掉眼淚啊……”
“……”靈眇沒說話,也說不出話。
這刀怕是淬了毒,剌在傷口處火燒一樣地疼。她下意識是想反抗的,那種本能的求生欲讓她自心底裏嗤笑起從前千方百計尋死無果的自己,轉念一想,倒是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就好比從前亡魂答辯時,總能瞧見的那些個熟悉面孔。
靈眇總愛問他們,為何早知最後是死,還要一遍遍地重入輪回。她站在生死結界處,站在審判的至高點,告訴他們,生就是死,往生就是赴死。
他們瞧着靈辯師,滿眼的敬畏,回答道,總是有念想的。
念想……時至今日,她才幡然醒轉,是了,念想,一輩子都是有念想的。這讓人不舍得死,總想活着。
她的念想……會是什麽。
腦子裏漿糊一樣的混沌麻木,手腕處硌得人生疼的鐵鏈,刀尖劃破皮肉的鈍痛……此時此刻,小小的一間牢房逐漸塞滿了各式各樣的人,樂雲、她的仙侍、仙兵、看熱鬧的小差……
當真看得起她啊。當衆取她靈核,意味着赤裸裸的羞辱和欺侮,但這些都暫且可以忍耐。因為那些林林總總加起來的傷口太多了,每一處都叫人疼到呼吸暫停,疼到麻木。
她只是很安靜地在腦子裏搜尋一個詞,念想。
神神鬼鬼的那些臉在空濛的雙眼中顯得更加扭曲荒誕,靈眇微眯着眼蜷縮在牆角,雙手的桎梏讓她無法反抗樂雲的一切行為,早已被冷汗浸濕的碎發粘黏在白瓷般的脖頸上,鮮豔的裙擺紅得深淺不一,分不清是原來的顏色還是血跡。
“我在意的,都已經沒了。你在意的,我絕不、久留。”
樂雲鮮紅的雙唇一張一合,吐出的氣息噴在靈眇慘白無神的臉上,竟比身上任何一處傷口都要疼上一百倍。
瀕臨崩潰的靈眇聞聲,竭力牽拉着雙手去拽樂雲的衣襟,用盡最後一絲氣力,威脅道:
“你……敢!”
“你搞搞清楚狀況,我尊敬的靈辯師大人。都這樣了,你難道不應該跪在我腳邊求求我嗎?”
靈眇聲音嘶啞:“我的靈核……你要取便取,拿去就是!但你動他們一下試試——”
“你是在……”樂雲俨然一副勝利者的姿态,居高臨下道,“威脅我嗎?”
一瞬間,牢獄內所有人像是聽到什麽天大笑話一樣,哄堂大笑,對着靈眇指指點點。
“看來,我還真的得給你點顏色瞧瞧。”樂雲愈發逼近。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在那些譏諷奚落聲中,那些曾經最引以為傲的東西——就這樣眼睜睜地看着被輕易取走。靈核即将被剝離開肉身的那一刻,整間牢獄都籠罩在經久不滅的白光中。
白光消散後,饒是平日裏最厭最惱靈眇的神仙們都不自覺稍稍側過身,抿嘴皺眉,并未細看。
靈眇顫抖瑟縮的脊背靠在冰冷的石牆邊,堅硬的石塊将細嫩的後背劃出一道道血痕。樂雲手起刀落,最後一下,竟在深可見骨的傷口內側切一刀,随後手腕一狠,硬生生抽出刀尖!
飛濺的血滴落在她的眉睫,撲簌一下,神色扭曲。
靈核和血肉分離,舌尖和雙唇都被咬破才将将壓抑住喉間的痛呓,悶悶的嘶啞聲從靈眇緊閉的唇內微微溢漏出來,這讓樂雲滿意地彎起嘴角。
“靈眇,沒想到有一天會落在我的手上吧。”樂雲不以為意地撚起靈眇的裙擺将刀尖擦幹淨,看着虛弱至極的靈眇,說,“你不是最最能搬救兵的嗎,怎麽,你的玄硯君今日沒來?”
“仙界今日沒來客人嗎?比如那位大名鼎鼎的玄硯君?”
樂雲笑得花枝亂顫,扭頭問身後的仙侍,驚得那仙侍猛然間垂下頭,嗫嚅道:“未……未見通傳!”
“我……我再說、一遍!你動他們一根毫毛試試……”靈眇抵抗道。
她蹲在靈眇面前,沒理會她而是攤開手掌,兇狠地掰着靈眇的腦袋,讓她仔細瞧着自己的靈核:“正如你所言,仙界之人最講情分,也最通曉事理,你的靈核,我取一半,剩一半在你身上……以供辨師、好生活下去。”
“……你何苦這樣折辱我,要殺便殺,殺一半算什麽。”靈眇語氣是笑着的,但攥到吱壓亂響的指節卻無意昭示着她此刻內心的屈辱和羞憤。
沒錯,樂雲這樣做絕不是好心。
她完全能取出完整的靈核,将靈眇徹底推入深淵,但她不,她非要留一半在靈眇體內,像是一種勝者大發慈悲随手一擲的施舍,與其說是施舍,不如說是一種幾乎歹毒的報複。
她要靈眇在之後每一次的呼吸,每一次的調息都想起來,她還能活着,還能繼續茍延殘喘,全然是她曾經最看不起的對手臨時起意的一次施舍和恩惠。
那半顆靈核,在那一刻起,早已不是能支撐靈眇繼續活着的支柱,而是刻在骨血中的羞辱和赤裸裸的淩遲。
“……你殺了、我!你有本事就殺了我!!”
整間牢獄內只剩下靈眇崩潰到極點的怒斥和近乎哀求的吶喊。
末了,樂雲揮袖站起身來,欣賞了很久靈眇落魄的模樣,最後補充道:“哦對了,你的靈葉現在落在了我手裏,今後就由我來保管吧。”
“清河,我們走。”
門外,清河冷眼掃過牢獄中的一切,包括那個蜷縮在角落裏,灰撲撲的身影。
目光最後落在樂雲身上,他俯身低聲說了幾句話,引得樂雲臉上頓時笑意全無,她回過頭去看奄奄一息的靈眇,忽的想到什麽,嘴角一彎,吩咐左右:“看住她,明日伏罪臺上可少不了她。”
“是。”
……
彼時,仙界界口處,玄硯腳步破碎,走一步跌兩步,往日的端正和持重悉數抛之腦後。而衆人似乎也對這個許久不見的身影顯得興趣盎然,但還是礙于對方的身份,所以也只是暗地裏說道兩句。
“你知道嗎,冥界那靈眇被上殿擒獲,如今正關押在獄中呢。我聽我在獄中的老相好說的。”一名仙侍壓聲說道,“這玄硯隐匿許久不見,今日來必定是為靈眇一事……”
“噓!還稱上殿上殿——”她的同伴連忙制止,“如今老帝君被害,上殿就是新帝君了。當差仔細着點,小心禍從口出!”
“知道了……”
“關于他們的事,我們能少打聽就少打聽,別看別說別問!何況現在,帝君薨逝,新君初立,這世道都亂成什麽樣了……咱自個兒保命最重要!”
暗地裏的揣度和打量不少,更多的是明面上的落井下石。
“喲,這不是我們那高高在上的玄硯君嗎,消失那麽久,不知如今有未抱得美人歸啊?”
“瞧上仙說的,這不是笑話人家呢嘛。人家若不是因着那美人的緣故,怎麽會來這平日裏看都看不上的仙界走一遭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最毒不過婦人心,我看二位還真是兩耳不聞窗外事啊,就獄中那個還美人呢?呸!害老帝君慘死,我看她是蛇蠍婦人還差不多……”
玄硯腳步磕磕絆絆,一路闖到大殿,全然忘了禮數尊卑,竟連一聲通傳都未曾來得及上報。
果不其然被仙兵攔在大殿之外:“玄硯君,往日裏我們便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但您如今來,是為何人是為何意,你我心知肚明。恕小的、不能放行!”
“讓我進去……我要見你們帝君!”玄硯說。
身後響起清河的聲音,他好整以暇地斜靠在大殿外的憑欄處,正好笑地看着他:“別來無恙啊,玄硯君。你口口聲聲說要見帝君,難不成不知道老帝君薨逝一事?”
假惺惺地紅了眼:“老帝君不幸死于奸人手中,那冥界兇徒靈眇正在獄裏關着呢。話說回來——玄硯君你要見的帝君是哪個啊?”
玄硯擡起劇痛的左手狠狠拽住清河的衣襟,将他猛地抵在牆邊,發了狠地逼問:“我問你,靈眇在哪兒?!”
對方輕佻地回道:“弑神之徒,當然羁押于牢獄之中啊。”
玄硯面目可謂猙獰,兇狠道,“你們說靈眇殺了人,證據動機兇器呢?!她在哪兒殺的,為什麽要殺,有何人看見,何人能作證,時間地點,這些、你能告訴我嗎。”
“呵,當然。”
“僞證你們當然能做出來……”玄硯氣極,“可就算是這樣,三界條約上也白紙黑字明明白白寫着,弑神之罪,罪大惡極,但只有在伏罪臺上定罪後才可緝拿關押,你們不分青紅皂白把人從我清虛殿帶走,無視律例,罔顧法約,押入大牢……這些通通先不論!我問你們,你們仙界親自制定的三界公約上、哪條條理寫了身為主君便可動用私刑,随意剝人靈核??!!”
此話一出,在場的所有人都掩嘴驚嘆起來。“剝靈核了?看了這回帝君是真動怒了……”“我看這次那個靈眇怕是兇多吉少。”“那可是靈核啊……想想都瘆得慌,也是她活該。”
“……”對方被噎住,“你怎麽知道?”
“是你們先無視律法,那是不是意味着我今日也可僭越法規,私自截囚!”玄硯繼續逼問。
“你放肆。”
身後忽的響起一道冷淡的女聲,玄硯不必轉頭都知道是誰。
因着這一聲呵斥,清河掙脫玄硯的桎梏,輕松地看向樂雲,眼裏滿是掩不住的驚喜之色:“帝、帝君?你來啦?”
樂雲走到玄硯面前:“玄硯你不要太放肆了。念在從前的情分上,我才暫且饒你一命,你該想想你肩上的清虛,而不是在這裏公然頂撞質問我。”
“我說過……、”玄硯原本想說的,還是從前那句“我們本來就無甚情分可言”,但這些話堵在喉間,轉而被生生吞了下去,久久不能言。
掌心的痛越是難捱,心上的傷疤便越是猙獰,猙獰到原本的傲氣被磋磨得所剩無幾,只剩下可憐的零星的理智徒勞地支撐着身軀。
一片死寂中,忽然有那麽突兀的一聲:“帝君……”
樂雲微仰着頭,用一種看弱者和手下敗将的眼神觑着說話人。玄硯嘴裏是半晌吐不出的話,正是樂雲想聽的,她非要他彎下他傲然的脊背,誠誠懇懇、悲悲切切地求她。
“……帝君,玄硯、知錯。”
多麽可笑的聲音,配上那點少到可憐的自尊,簡直令人啼笑皆非。玄硯聽見自己喉間說出這句,怔在原地,手臂的劇痛仿佛離自己很遠很遠。
玄硯:“還請帝君秉公執法,暫且、放過靈眇。靈核——”
“你和她簡直一模一樣,求人沒個求人樣。”樂雲毫不留情地打斷他,“如今仙界我說了算,她的命我也說了算。你要救她,我得看到你的态度。”
“哈哈哈,我忘了。這可是我們的玄硯君啊,怎麽會求人?”樂雲譏諷着說,“既然開不了口,學不會低三下四地求人,那就做給我看。去牢獄北面跪好了,跪到我滿意,跪到你學會求人。”
樂雲繼續說:“明日伏罪臺定罪,在那之前,你能跪到我開心,我可以考慮放她一馬。”
萬般沉寂中,只有那道暗啞的聲音低低響起:
“玄硯……領命。”
所有人都以為他不會說的話,他說了,以為他不會允下來的事,他也允了。
他沒別的辦法了,他像是一頭走到窮途末路的猛獸,近乎可憐地乞求着對方的一點施舍,拆毀了所有從前的傲氣和自尊,違心地順應樂雲。
可即使這樣的施舍也許不會兌現,他心中甚至也了然樂雲絕不會那樣輕易地放過靈眇——但這是他唯一的辦法,擺在他面前可供選擇的辦法很少,幾乎沒有,這是唯一出路。
“我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