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魂答辯師誤撈失憶前夫後 — 第 79 章 真相大白

真相大白

冥界內,熙熙攘攘的答辯臺上衆多亡魂來往,富哥兒正忙不疊應對着,獨留月白一人站在蓮階頂一邊縱觀整個冥界的布局,一邊蹙眉在圖紙上寫寫畫畫,好交給每日前來索要妖祟結界具體位置的清虛弟子。

察覺到身後有人靠近,月白想都沒想直接将手中的圖紙卷起來,欲塞到清虛弟子手中,卻不料對方這次沒接過,而是繼續站在原地一聲不吭。

月白感覺奇怪,一轉頭,看見是沉烨。

“沉烨?怎麽今日是你?”

“出事了。”沉烨的語氣前所未有的平靜,可就是這反常的平靜卻讓月白陡生寒意。

“……是靈眇!她出事了是嗎?”月白手中的圖紙落在地上,向前滾出好長距離,“不說都計劃好了的嗎,先救黎民,清白和真相暫且先擱置,來日再想辦法公之于世。如今三界動亂未平,你告訴我靈眇先出事了?!”

沉烨倒吸一口氣,做足了準備,開口道:“殿尊派人傳來消息。靈眇她的、靈核……被仙界取了出來。”

“靈核……?!”

靈核……靈核,月白嘴中反反複複斟酌醞釀着這兩個再簡單不過的字,一時間,氣血齊齊湧入肺腑,嗡嗡聲貫穿整個腦子擾得他向後踉跄幾步,扶着憑欄這才穩住。

喃喃道:“靈眇平日裏有多倨傲他們不是不知道,那麽心高氣傲的一個人……被剝了靈核,就是破天荒地忍下來,這性命能不能保下來、難說啊!……”

“不行,我要去一趟仙界——”

“月白。”沉烨攔住他,拉着月白站到憑欄旁,指了指底下,“如今都說冥界趁火打劫,在老帝君死後生出謀逆之心。這事、你怎麽看?”

月白當即說道:“放屁!他們這是血口噴人——”

料峭北風吹到冥界,沏上一層肅殺的氣氛。月白還沒來得及争辯反駁的話耿在喉間,在這一刻,他明白了沉烨此行的目的。

月白将手搭在憑欄處,将幾乎全身的力氣都安置在了手和憑欄間。沉烨看不出他的神色,良久聽到月白說:

“明日伏罪臺,反。”

月白再直起身子來時,臉上沒有沉烨料想的那樣憤怒亦或是陰鸷,而是出乎意料地淡定。月白最後看了眼他,視線最後定格在憑欄下遼闊浩瀚的界域,随着他鎮定的目光,一股股氣流從更深處彌漫上來,逐漸彙聚在月白腳下。

“不就是謀個反嗎,有何難?”他恢複了往日的桀骜,笑說。

随後稍稍掠過些難色:“雖說冥界兵力不少,可冥界畢竟沒個主事的,想要集合全界上下的鬼力還得冥尊來,但冥界……無主甚久,我怕到時候——”

“沒事,有我們殿尊在呢。”沉烨安慰道。

“一口一個殿尊殿尊,靈眇都出事那麽久了,他人呢?!”

“……”

牢獄外,雷鳴電閃,一場醞釀許久的雨蓄勢待發。

路過的仙侍也好,仙兵也好,都忍不住駐足停下,朝這萬年難得一遇的景看去。平日裏,這牢獄總讓人唯恐避之不及,今夜倒是熱鬧得很。

身披彩衣綢緞的夭梨路過,不禁疑惑:“這不是玄硯嗎,怎麽會在這裏跪着?”

一旁的仙侍回道:“回禀喜神,這是帝君的吩咐。此事……我們還是不要再插足了,走吧。”

“……好吧。”

高聳冰冷的石牆前,一個決絕的身影長跪不起。

“她就這麽重要,重要到竟然能讓你放下尊嚴,在這破地方跪上一夜?”樂雲被仙侍簇擁着走近,看着腳邊的男人,眼神複雜,更多的是打量。

石牆內,不知暈厥過去多少次的人耳廓輕輕一動,指尖在滿地的潮濕和泥濘中顫了顫。靈眇像是感應到什麽,在瀕死的痛感中緩緩睜開眼,一點一點、耗盡全身力氣,爬到石牆邊。

“是。”玄硯目不斜視,一個字也不肯多說,“重要。”

“你能跪在這裏,是我大發慈悲。但你要知道我地忍耐是有限度的,你求人就該有求人的态度。”樂雲說。

“那你究竟還想要什麽呢,”玄硯眼神冷到極點,寒到極點,語氣漠然:

“你要的不都在你手裏了嗎。你母親死于仙冥兩界動亂,你如今縱容妖魔橫行,毀了冥界聲譽;你想要統率大權,如今已是帝君,萬物生殺由你;你要她的靈核,也悖逆律法,強行剝了下來。帝君……你何厭之有啊。”

“所以在你眼裏,我如今幸福美滿,大獲全勝是嗎?”樂雲反問道。

“不是嗎?帝君大人……”

“我自始至終只想要……”

樂雲的話被咽回去,她仔細咀嚼着自己這句話,似乎覺得自己的确什麽都擁有了,但好像全都失去了,心中淤塞,于是說,“罷了,罷了,事到如今,你我再說不到一塊去……我還記得,那日你飛升仙君,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模樣,你很是拘謹地喚我上殿——”

“帝君,”玄硯打斷道,“還望帝君注意身份。”

“身份身份……!她一株賤草當初要和你私奔的時候,難道你就注意身份了嗎?!如今為了個女人,堂堂殿尊跪在這裏,你想過你的身份嗎?!”

“她是我的妻子。”

話音剛落一道紫電劈了過來,樂雲美豔清麗的臉在閃電中顯得十分扭曲,她細細地品着玄硯這句話,企圖從裏面找出點痛苦和後悔出來,但對方只是用陳述事實的語氣平靜地說完,她甚至沒有從中找到一絲破綻和裂紋。

“帝君息怒!!”“帝君您別動怒啊……”“帝君別氣壞了身子!”

身後的仙侍誠惶誠恐地上前,唯恐禍及自身,事實上,自從這位從前的上殿傷好之後,便像換了個人一般,從前的持重和穩定再也不複存在,變得陰晴不定,甚至疑心過重。

偶爾能看見些從前的影子,也只能是在她阖眼入睡時,那張臉依舊美麗,依舊端莊。

但此刻,他們只能上前好聲好氣地勸下她的怒火,以免這怒火燒到自己身上。要知道,這幾天因為各種各樣的雜事,被流放或者處死的仙侍已經多達數十名,一個近身服侍的仙侍僅僅只是不小心給她少簪了枝玉釵,就被罰下凡間做苦役。

汗流浃背的一行人正慌忙籌措語言時,清河君出現在樂雲身側,他負手,單手撐開一柄傘,分去大半傘蓋給樂雲。

“帝君。天色很晚了,有雨,我們走吧。”

此話剛說完,果然,傾盆大雨踩着轟隆的雷鳴落下。清河将傘蓋住樂雲整個身子,自己半個肩膀被澆得濕透:“走吧。”

玄硯餘光裏一行人愈走愈遠,最後只剩下雨幕中一尾淺淺的背影。看戲的人也逐漸散開,偌大的牢獄面前只有冰冷的石牆和他作伴。

左手牽連着的那人在石牆的另一面,強撐着身子,來到石牆面前。

靈眇伸出血跡斑斑的手在牆面上點了點,逐漸醒轉的神志能聽清外邊獄卒的對話——

“老大,今晚帝君不來嗎?”

“嗯,不來。只走到門口,沒過多久又回去了。”

“诶不該啊,平日她這個點都來啊?難不成今日被什麽人什麽事絆住了?”

“不該你打聽的少打聽,小心被扔去人界當牛做馬!”

外頭,大雨滂沱,潑天雨勢澆得人骨寒。

玄硯孤決的背影在雨幕中顯得生冷突兀,雙膝早已經磨損磕碰得麻木,不覺痛意,他艱難地動了動膝蓋,往前一步一步挪了挪,貼近石牆,指節勻稱的大手貼在牆上,像是在安撫,一下又一下。

“你是我的結發妻子,我們拜過天地,敬過天神了……我們便不要再分開。”聲音輕柔。

另一只纖瘦的手按在牆上,空濛失神的眼企圖穿過厚厚的牆壁,從牆外感知到什麽,奈何雨勢過大,滂沱而又嘈雜,掩去世間一切美好的不美好的聲音。

“玄硯……是你嗎。”

滾燙灼人的淚順着眼尾,從臉頰滑落。靈眇來不及擦,動用體內只剩一半的靈核勉強在掌心幻化出結冥劍。結冥劍,取自結冥樹,只要當自己和玄硯靠近,劍柄的靈石便會熠熠生輝。

靈眇笑笑,心底裏嗤笑自己自欺欺人不自量力,但還是将結冥劍緊緊握在手裏,凝望着那顆靈石。

“轟隆——”一道驚雷劈下。

玄硯想起在藥鋪中受驚的靈眇,下意識靠得更近了些:“靈眇,我在這裏,在這裏陪你。”眼睫挂着冰冷的雨滴,眼尾卻滾落比這燙熱千百倍的液體。

雨和眼淚混雜在一起,砸在泥水裏。

靈眇雙手顫抖,等待許久的那抹微茫在陰暗的牢獄中亮起,潮濕的角落竟被這點微光照得亮堂堂暖哄哄的。

她難以置信地凝着那抹亮意看着許久,雙手捧着那點光亮,彌足珍貴地看在眼裏,直到最後才确信——鼻尖陡然一酸,更多的眼淚猝不及防落在那顆閃着紅光的靈石上。

“玄硯……”

她想喊喊他,無奈聲音一出口便嘶啞微弱,連她自己都聽不清。

石牆內外,泣不成聲。

“從前肩上要背負的東西太多,我只能、看着你慢慢地慢慢地走遠。這世上的光陰冗長,我知道你等了我太久,這次,換我好好地守着你……好不好?”

“……”靈眇的頭抵在石牆邊,眼淚重重地砸在地面上,喉間哽咽地難受,吞吐半天也未能說出話來。

“等一切都結束了,我們就去北域……我們去雪山頂上坐着,什麽也不做,看日升日落,羁鳥歸林。”窗外雨聲淅瀝,裏頭夾雜着玄硯似乎含着笑意的音容:

“從前我總忙,偏你貪玩,沒能多陪陪你是我的不對,以後你想去哪兒我都陪你好不好?”

靈眇掌間的靈石閃動得更加厲害,像是夜空中最璀璨的那顆啓明星,又好似旖旎纏綿時瞥見的玄硯眼中躍動的亮意,她就這樣握着,攥着,像個護食的小獸,生怕下一秒就會從自己手中消失一樣。

她含着淚笑了笑。我們能等到結束的那天嗎……?她沒問出口。

越笑就越想哭,不知道是為什麽。她看不見玄硯的臉,一股惶然的莫名情緒愈發不可控制地自心底彌漫開來。靈眇隐約覺得有什麽不對勁。

“我們去看山間的飛瀑,或者回蜀雲看漫天的花燈,再去冥界的忘川看魂來魂往……嗯,再去草原上看篝火,站在北域山頂看雪落人間……靈眇,這些、我都陪你去。”

“我們不要當什麽靈辯師,什麽殿尊,通通都不要了。就你和我兩個人,走得遠遠地,走到一個誰也不知道看不見的地方安家,好不好……”

家。

“……家。”靈眇空濛的雙眼在昏暗的狹小空間中生出一絲亮意,雙唇嗫嚅着,小聲重複玄硯的話。

如果可以,我也能有家嗎。一個從來漂泊不定的人,一個在漫長歲月中如同蓬草般随處飄飛的人,終于能有屬于自己的家了嗎。

從前在血池中答辯時——

“辨師麻煩您快些,我老伴兒在下一世的家裏等我了。”

“我不要當妖怪,我要做人,做人就能有家了。”

“我不羨慕別人,我有家。”

靈眇長睫撲簌,笑了起來。這一笑,牽連到靈核被剝落的傷口隐隐作痛,于是又哭又笑,像個終于得到幸福垂憐的無措的流浪者。

“靈眇,我們不用再去羨慕別人的家了。靈魂答辯時,你見過問過的那些家長裏短柴米油鹽,我們也可以有。”

“靈眇,你渴望的家,我來給。”

牆外是正沖刷着世間任何污穢的大雨,牆內是血污一地,蛇鼠遍地的牢獄。靈眇被困在裏面,忽的想起方才腦子中停留許久的那兩個字——念想。呼之欲出的答案釘在了腦中。

念想。念想,是家。

“我、我要有家了。”靈眇癡癡地笑起來,笑到最後不能自已。

又是一道沉悶的雷聲滾落下來,煞白的紫電從石牆上嵌着的那扇小窗外照射進來。靈眇努力了好幾次,終于強撐着身體站了起來,她想明白了——

她将臉貼在牆邊,眼淚順着牆壁滑落:“你不能反。”

“為了我,不值得堵上那麽多人的命。”

雨聲太大,沒人聽見。

兩個人的決心隔着冰冷的石牆和厚厚的雨幕,許給了對方最好的結局。

……

翌日,雖是初冬,但天亮得卻很早。

據說是清河仙君特地吩咐的,伏罪日,越早将罪人繩之以法便越好。

伏罪臺下擠滿了衆神仙,不乏看熱鬧的仙侍,一些說不上名號的仙君早早便站在遠處,等待這位傳說中罪無可恕為非作歹的“罪人”被扭送上來,之後伏罪認錯。

樂雲早在前兩天便放出消息,只要靈眇伏罪,屆時,冥界勢落,三界自可一統。此消息一出,無論是人界飛升的仙君還是仙界的衆神君紛紛前來一探究竟,鬧得現下的伏罪臺下水洩不通。

仙兵列隊,将無關人等通通攔下。

只剩伏罪臺上那尊靈柩格外顯眼,冰晶結成的靈柩內盛放着故去帝君紫穹的遺體,仙氣環繞在周圍,只待罪人伏法,最後便可安葬于神山山頂處,以供後人景仰。

樂雲高坐神臺,睥睨衆人,眼底是包藏着對至高權力的無上渴望。

清河從天邊橙黃色的初陽邊飛身下來,朝着樂雲默默點了點頭。樂雲會意,給仙侍使了個眼色,随後,虛弱不堪的靈眇被一群持劍的仙兵押送上來。

“跪下!”

靈眇明面上并未表現得有多麽反抗叛逆,而是轉頭對那個呵斥她跪下的仙兵赧然一笑:“昨夜有雨,地上髒,不跪。”

“跪不跪?!”那個黑臉仙兵揚手欲打在靈眇臉上,卻被身後一道聲音呵斥出手。

“住手——”說話人正是月白,他神情激動,看着那只高高揚起的手怒道,“衆目睽睽之下,你個小小仙兵難道還能越俎代庖動手打人不成?!”

樂雲支着腦袋瞧着這出好戲,莞爾一笑:“難道你個小小尊者還敢越俎代庖,替本君訓誡下侍不成?”

月白:“……你!”

伏罪臺下站着許多人,月白站在其中,顯得勢單力薄。

“靈眇,你跪是不跪。”樂雲冷道。

見靈眇還是無動于衷,身後的仙兵見機行事地往她膝蓋後方踢了一腳,還沒等她反應過來,自己就以一種極度狼狽的姿勢,倒伏在了樂雲腳下。

靈眇蹙眉:“……”

一擡眼就見樂雲從高處擲下一張罪狀,上頭的金箔字樣漂浮在空中,密密麻陳列出一條條罪狀,下方工工整整地寫着“罪人靈眇,供認不諱”八個大字。

“既然你供認不諱,那你便當着臺下之人再口述一遍吧。”

是自己的字跡沒錯!但自己什麽時候愚蠢到回親筆寫下荒謬的東西……不用想也知道是誰的手筆。

靈眇瓷白的指尖狠狠嵌入罪狀,反駁道:“不是我做的,更不是我寫的,你讓我認什麽!”

臺下嘩然聲一片,既有覺得這人都死到臨頭了還厚着臉皮矢口否認的,也有牆頭草兩邊倒,來回搖擺說再看看的。

當然前者居多。

樂雲只當她是在負隅頑抗,便以一副玩|弄蝼蟻地姿态抛出那塊玉石,玉石一經抛出,白晝登時便陰沉下來,巨大的天幕上是靈眇陰着臉将結冥劍捅入紫穹心髒的畫面。

臺下又是一陣嘩然聲。

“殺了她!!”“證據确鑿,沒什麽說的!!”“趕緊的,別磨蹭了,扒皮抽骨,扔進油鍋滾上兩滾!!”

一切都十分貼合樂雲的預想。她微微勾唇:“這,你還有什麽說的?”

忽然,臺下傳來玄硯不卑不亢的聲音:“玉石是假的。”

這回輪到牆頭草們占上風,不少人看在往日玄硯君的面子上,姑且靜待事态的發展。

玄硯轉頭看向樂雲,平靜道:“我以為,全天下只有帝君你最知道老帝君是因何事因何故仙逝的,想不到,僅僅憑一塊不知從何而來的玉石便可颠倒是非,倒轉乾坤,還真是讓玄硯大開眼界啊。”

“你住嘴!”原本就陰晴不定的樂雲強壓心中的怒意,轉而看向靈眇,指着她道,“給我打到她招為止!”

一條碗口粗細的蛇骨鞭沾着鹽水便抽打上來,靈眇吊着最後一絲氣力将身子一閃,将将躲過第一招。

“你個廢人,不招供,還想撐到幾時?!”

“……”靈眇遲鈍地怔在原地,實打實地挨下了接下來的三鞭,飛濺的血珠落在臺上,就是再鐵石心腸的人見了也不免在心底裏感慨一句樂雲的狠戾。

“我清清白白,何來、認罪一說……”

不能認,絕對不能認罪。一旦認了罪,牽連的人不止冥界全族,恐怕連清虛殿都不能幸免。

思緒紊亂中,好像聽見了富哥兒的哭嚎……好像、好像還有景蘭和沉烨不顧一切的叫喊聲。“我能作證,靈眇是清白的!”“她是無辜的,自始至終,她從未害人!!”……

鼎沸的人聲中這些聲音過于微弱。沒人聽見,還好沒人聽見,靈眇在心底裏暗自慶幸,倘若聽見,免不了遷怒于景蘭他們。

最後一下,皮開肉綻,深可見骨的傷驚得一衆看熱鬧之人連連後退幾步。人群中只有一人頂着那些明晃晃的寒劍和凜氣逼人的仙法,不顧一切地沖向前。

“玄硯君!您再這樣,帝君就要降罪于您了!”仙兵勸道。

“誰都別想動她——”玄硯低吼道。

樂雲瞧見這一幕,走下神臺,故意在靈眇被剜去靈核的傷口重重地踹了一腳,一串拿絲帛包裹得好好的什麽東西不小心掉了出來。

那是一串幹花,潔白的,并未染上什麽纖塵的。

是玄硯從前送的。

靈眇捂着傷,空濛的眼裏似乎只剩下那串幹花,緩緩地爬過去,撿起來,又揣進懷裏。

玄硯渾身顫抖,攥拳立在那兒。

她恍惚間擡頭,竟覺眼前此人和從前那個縱橫屍山血海,殺人如麻的冥尊有了幾分相似。

靈眇無力地笑笑,這人,怕是要犯傻了。

看熱鬧的衆人再次沖上來将玄硯的身影吞沒,直到靈眇再也看不見他的一襲青衣。

“最後問你一次——靈眇,你招還是不招!”樂雲發下最後通牒。

靈眇翻了個身,頑世地擦擦嘴角的血,竟撐着身子重新站了起來。她坦然地看向樂雲:“帝君啊,做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你都把路給我都堵死了,就是只兔子,也該咬人了。”

她抿嘴,逞強地一笑,轉而看向臺下烏泱泱的人人仙仙:“更何況,我什麽時候成了任打任殺的兔子了。”

玄硯沒和她說過要反的計劃。她在賭,哪怕是搭上自己的命,也絕不會留一絲機會讓他不顧一切造反。

快了……快了。

靈眇飒然轉身,僅憑身上的半顆靈核撐着一口氣,掃視一圈。

淺褐色的眸子最後一次燒出赤紅的紅蓮。業火倏地從眸底燃起!!

“她要幹什麽!”

“我聽說……這是傳說中的靈辯術??”

……

像從前千萬次那樣,她含住食指,在指尖咬開一個小口,鮮血噴湧而出,眉間的印記再度出現。

天光大變!一片寬而闊的血池在所有人眼中鋪展開來——

靈眇撫着胸口,稍稍緩了口氣後,在血池中央坐下,意有所指地對樂雲說:“帝君,您還記得他是誰嗎?”

還沒待樂雲回答,臺下的人倒是替她回答了。“那是先帝君!!”“靈辯術,這原來就是傳說中的靈辯之術!!”……

靈辯術,能最後一次幻化出亡魂的模樣,陳述一生事跡。在場之人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想不到……有朝一日竟還會審到你的魂魄。”靈眇喘着粗氣笑了笑,強裝沒事,對紫穹的魂影說,“老家夥,你、你這回可得好好替我說說。”

紫穹看着疑惑且震驚的衆人,聲音似虛似幻,緩緩道:“确實不是靈眇所為,至于是誰——”

“賣你個面子,老頭,不願說可以不說。”靈眇說,“我有往世之鏡。”

“不是被我給毀了嗎?!”

“你毀的那塊是我手中具象化的,我原本這面還在……別說這些了,快閃開,別擋着他們的視線了。”

“……”

樂雲的臉可謂是扭曲到極致,她嘴角抽抽兩下,最後只冒出幾個字:“荒、荒唐!荒謬至極——先帝君怎麽會、會出現在這裏??!!”

随着那柄真正的兇器——寒劍刺入紫穹心口處的那一瞬間,全場沸騰起來!

像是一鍋煮沸的水,所有人争議個不停。樂雲瞪大的眼猛地閃躲開,一眼也不敢看。

“竟然是……我沒看錯吧!那是樂雲上殿啊??!!”

“開了天眼了今天,什麽怪事都讓我碰上——”

“所以是……從前的上殿殺了帝君?!”

“靈辯術造不了假……是、是真的。”

……

一時間,主君和兇手的身份便颠倒過來,別說仙界之人了,就是在場的其他人都錯愕地愣在原地。

紫穹佝偻的身影呆呆地愣在原地。

“好走,帝君,多謝。”

靈眇收回魂影,嘴角一扯,像想從前占上風時那樣倨傲一笑,但喉間一股腥甜湧上,猝不及防吐了口黑血。再不快些,怕是來不及了!

她重新坐好,整個血池以一種近乎回光返照的兇猛靈力變得異常洶湧起來。

“……辯!”

衆人屏息凝神,在漫天降落的紅蓮中,窺見了另一些身影和畫面——先是那日北域慘死的戰神仙君,再是神山背後最早引靈眇入局的阿音。

一幕幕真相緩緩浮現。所有的一切,陳列在了光明處!

而時間還在倒轉,似乎要将所有掩埋在廢墟下的真相悉數抖落出來。

靈眇拿手背随意擦去嘴角的血污,歪頭瞥見一個畫面!她随手采撷下來,投射在樂雲面前。

那是一個穿行在戰火紛亂中的美貌婦人,仙裙翩跹,眉間清隽仙逸,不似凡人的模樣。一柄來自仙界的長毛投出,直直地飛向一只被困在坍塌草棚下、剛幻化出人形的小花妖。

那婦人毫無猶豫之色,沖向她,将她緊緊護在身下。眉間仍然溫和慈愛:“孩子、你……長得像極了我的、女兒。”

“母親!!——————”

樂雲絕望的嘶吼劃破長空,整個伏罪臺猛地一顫。

靈眇收回所有幻影,忍着心口處劇烈的絞痛,淡然開口:“昭昭天理,證據在此,有誰不服?”

她面前臺下各色各樣的人,拾起那卷莫須有的罪狀,撕了個粉碎。細碎的粉末被擲到高空,輝映着放晴的天空,灑在所有人頭頂。

“有誰不服?!”靈眇扯着嘴角,高喊出來。

乍顯的光從靈眇正上方灑落,照得她渾身發光,神邪不分。

富哥兒他們早就在臺下泣不成聲。但唯獨不見月白和玄硯兩人,清白已證,真相已揭,難不成……自己時間算晚了?!

樂雲暴怒地吼道:“假的、都是假的!全是你幹的,是你捏造的!!若這些都是真的,你何苦等到今日才說出來!從前你為何不說?!你個騙子,你騙了所有人哈哈哈哈哈哈——”

天的另一邊忽然陰沉下來,這股熟悉的氣息,靈眇再清楚不過——是冥界的妖祟氣息,且數量不少!!

靈眇沒搭理她,撐着腦袋晃了晃。如果自己沒算晚時間,那還有一種可能,她算漏了一個人!

下魄。

那麽在下魄來之前,自己還不能倒下。

靈眇倒是全然不覺自己的虛弱,她深知,這明顯是回光返照。靈眇的視線順着那些陰暗來臨的方向,幻化出結冥劍:

“笑死,你當我靈辯師當着玩玩兒的?”

發佈留言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 必填欄位標示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