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歸 — 第 6 章

第六章

蘇青禾婉拒了他送她回家的提議,顧予明深以為樂晗要負百分之九十九的責任。

其實蘇青禾沒放在心上。

打記事起,大人就喜歡拿他倆開玩笑,說她是他的小媳婦兒。後面念書了,不知事的小同學跟着父母看了幾集偶像劇,也說他們是一對,但凡顧予明和她有點什麽互動,都能在背後窸窸窣窣笑半天。

顧予明因為這事還把兩個小男生鼻子打出血了。

誤會的人一多,反而習慣成自然。饒是脾氣暴躁的顧予明,也只是兩手一攤,不鹹不淡地評價:“無聊。”

蘇青禾不知道顧予明談戀愛會是什麽樣,因為從沒見過他和哪個女生走得近。有理由相信,如果不是對門住着,眼高于頂的小霸王連多看她一眼都會嫌多餘。因為他打心底裏認為,“女生”這兩個字,意味着哭哭啼啼、驕裏嬌氣、麻煩透頂。和她們呆一起,說話都得壓低聲音。

就是這樣的小破孩子,竟然在她真的哭哭啼啼時,小心翼翼地把她摟進小小的胸膛:“哭什麽?被打一頓又不會死!”

原因是她不小心把母親心愛的青花瓷瓶打碎了。

最後顧予明站出來替她背下一口黑鍋。第二天他甩着被孫姨打腫的雙手,過來喊她一起上學,得意地把手掌心伸到她眼前:“你看,一點都不疼,我沒騙你吧,下次自己挨打,別妄想我再幫你。”

小時候的顧予明,是個脾氣很壞的小孩,但很會為人着想。現在他收斂了脾氣,好得幾乎不像她認識的小霸王。

姜孜和她一起坐在汽車後座裏,三句不離“小明”。前面是小明本尊的母親,也笑眯眯地推銷起自家兒子。

蘇青禾靠着車窗,微微笑着,時不時附和幾句,想的是李傲芙那個小姑娘。或者,是在想以前的自己。

“小青禾,要是找不到喜歡的工作,到小明手底下幹吧,你大學修的財務管理,上手肯定很快。”孫瓊芳建議。

“再看看吧,我其實不是很喜歡那個專業。”她回答。

姜孜說:“不去不去,你們那公司盡是加班,女孩子就得悠悠閑閑地養着,別三十出頭就熬得面黃肌瘦,不值當。”

“這話說的,你看我這幹了幾十年,不還是溜光水滑?”

“咦,不要臉!”

孫瓊芳自己也樂,笑得拍了好幾下方向盤,繼續話家常:“還是大明省心,公司經營得有模有樣,媳婦兒也漂亮水靈,那姑娘嘴甜,講話中聽,我喜歡得不得了。就是小明脾氣臭,性子硬,幸好遺傳了他老子的皮囊,不然哪有姑娘肯正眼瞧他,我都怕他最後給我領個小白臉回來。”

這話姜孜不愛聽,直感覺未來女婿被人诋毀了:“瞎說八道,老錢家那個悶棍,八棒子打不出個響屁,現在不還天天摟着洋媳婦兒睡覺?”

“我就看你們家青禾順眼。”孫瓊芳道。

蘇青禾撓撓發癢的下巴,插話:“予明有自己的打算,您二位就別摻和了。”

“你和孫姨說實話,是不是看不上我們小明?”

可能不是看不看得上的問題,抛開不冷不熱的八年不談,就是讓她随便腦補一下和顧予明談戀愛的光景,平時想象力那麽豐富的人,大腦也一片空白。

她大學四年裏和另外兩個舍友關系還行,和胡飄飄就很一般,見面了連打招呼都很少。不止她,所有人看見胡飄飄,都不大願意理睬。

胡飄飄不在意,天天打扮得花裏胡哨,她說那些老男人審美只到這個層次,越花哨越好,最好像只沒見過世面的土孔雀,哄得他們高興了,要什麽都好說。

蘇青禾最看不上作賤自己的人,唯一一次超過十分鐘的談話,是因為聽到她把自己關在宿舍浴室裏,哭得撕心裂肺。

當時宿舍只有她和胡飄飄,她在出門和敲門之間猶豫不決,最後還是在哭聲小下的空檔,把人喊出來。

胡飄飄經常哭,只是不曾像那次情真意切。

她點了支煙,坐在陽臺的欄杆上:“和我一起長大的男生今天訂婚了。”

“你喜歡他?”蘇青禾猜測。

胡飄飄猛吸一口煙,嗆得眼冒淚花,抽抽噎噎的,沒有正面回答:“我和很多男人上過床,他明明和我關系很親近,可是我不會和他上。床,就算他真的能給我所有想要的。”

“如果是你呢?”胡飄飄反問,“你會和一起長大的男生上。床嗎?”

蘇青禾頭皮發麻,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要多此一舉站在冷風裏和她讨論床笫之事,涉及對象竟然是顧予明。

她氣得臉都紅了:“當然不會!”

“因為你不喜歡他?還是因為你喜歡他?”

“關你什麽事?”

胡飄飄低着頭,吐出煙圈:“是啊,我也不知道。”

蘇青禾把這段對話當成廢料處理,不過她晚上失眠了,想的是自己究竟會不會和顧予明發生關系。

答案是否定的。

後來她又想,如果顧予明和別人訂婚了,自己會不會像胡飄飄一樣嚎啕大哭。

應該不會。

如果有機會和顧予明重歸于好,她會不會抓住?

沒有答案。

時至今日,他們重新有了交集,第三個問題的答案不言而喻,但要繼續深究,更進一步,蘇青禾實在理不出任何頭緒。

對于孫瓊芳的問題,她只是一笑而過:“他不缺桃花。”

顧予明這個名字亮出去,比顧書明還好用。畢竟照這個走向,偌大一個顧氏,要落在顧予明手裏。又生得一副好皮囊 ,就算是假意也能培養出真情。比起半條腿踏進棺材的油頭男人,帥氣多金的小少爺俨然更具有吸引力。

不過小少爺挑剔,看誰都是一身毛病,入不了眼。

到家已經接近零點,孫瓊芳和姜孜關系好,總有說不完的話。看時間也晚了,幹脆去個電話,給一家老少爺們報備了情況,在她家的小窩落腳。

蘇青禾在卧室鋪床,還聽到孫姨交代那頭的人:“明早上班路過這邊,給我把早餐捎上來。”

估計是顧予明,顧書明去公司不過這塊,孫姨和丈夫說話溫文爾雅,只會對小兒子大呼小叫。

很久以前養成的習慣,因為顧予明小時候調皮搗蛋讓她操碎了心。

蘇青禾套着枕頭,彎起嘴角,猜想電話那頭的人應該是一臉不耐煩,還是找出紙張把母親的要求一五一十記錄下來。

姜孜在浴室沖涼,客廳裏漸漸沒了聲。蘇青禾知道那邊電話告一段落,把被子平鋪好,想出去喊孫姨先進來休息。

手機響了。

摸到門把的手又收回來,小跑到床邊。

看到顧予明的名字小小吃了一驚,接起:“喂?”

那頭沉默了會兒,才說:“是我,青禾。”

“我知道是你,備注過的。”蘇青禾失笑。

他假咳一聲,問:“我明天給你們帶早餐,你有什麽特別想吃的沒?”

“我都可以啊。”事實上,她從高中開始就戒了早餐。學業繁重,時間匆忙,學校規定不讓帶早餐進教室,一來二去,索性放棄了。

顧予明說:“會路過原來的小學,那家包子店還在,我記得你喜歡那家的生煎,給你買幾個吧?”

“開着你的邁巴赫去買?”她笑問。

“啊,有什麽問題?”

“人家估計會以為你是去買店面的。”

顧予明低低地笑起來,無意間的小玩笑,讓兩人相處間的不自在淡化,言談裏語氣都輕松了不少:“我穿着正裝去,人家是不是還要以為我是去面試找工作,想在他們店裏揉面團?”

“說不定真的适合你。”

“別吧,我幹不來這些,肯定天天被領導罵。”

蘇青禾腦補了下他站在後廚揉面團的場景,也覺得滑稽:“那你現在當領導了,是不是天天罵下屬?”

顧予明說她冤枉好人:“我很和氣的,偶爾下屬都敢對我指手畫腳,你來我們公司上班,看看我說的是不是真的。”

“不去,我就适合養養草,賣賣花,太費腦子的事不适合我。”

“我說真的。”他語氣認真了些,“過來試試看,青禾,沒你想象的那麽枯燥。”

倒不是因為枯燥。

胡飄飄的話倏然在耳邊回響——你會和一起長大的男生上床嗎?

蘇青禾倒吸涼氣,臉上飛起兩抹紅暈,耳朵跟着發燙。甩着腦袋把亂七八糟的想法塗抹幹淨,一本正經:“我明天上網找一找,有感興趣的就網申試試,實在找不到再考慮走後門。”

“也行,不過要多留意,現在招聘網站假消息很多,專騙你們這些剛畢業的小姑娘。”

深夜風大,窗簾被吹拂到半空,簌簌飄動。蘇青禾怕窗臺上的小盆栽被掃落,忙過去關窗。窗外亮着一盞路燈,綠化帶在昏黃的光線裏也散發着勃勃生機。

她靠着窗沿,透過玻璃,看見背着書包垂頭喪氣從路燈下經過的短發女生,想起了李傲芙那個小姑娘。

“顧予明。”

“嗯?”這一聲喊得很正式 ,顧予明不得不重視,“怎麽了?”

蘇青禾帶着和往常一樣微微的笑意,眸子清幽幽的:“你那時候,一定很讨厭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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