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歸 — 第 7 章

第七章

蘇青禾淩晨五點就起了。

姜孜和孫瓊芳昨晚上學小年輕趕新鮮,在客廳打了一晚上手游,年紀大了眼神不好,操作連連失誤 ,兩個老朋友氣得又喊又叫。等蘇青禾改了幾版簡歷出去提醒時間晚了,才不情不願地回屋睡覺,現在睡得正香。

她輕手輕腳地關門出去,匆匆洗漱完,天邊翻起魚肚白就背着包下樓。

昨天有人下了網絡訂單,今天早上八點要來店裏取花。從這邊轉車到大學城 ,要個把小時,再收拾收拾店裏才能開門營業。昨天關店早,新進的花卉和包裝紙都堆在地上,快沒地方落腳了。

母親說這是個老顧客,每個月都會下一個大單,估計和女朋友感情特好,保持着浪漫的小習慣。

蘇青禾不覺得這有什麽浪漫,一千朵玫瑰,除了看見的那分鐘能帶來驚喜和滿足,過幾天,不過是一堆待處理的廢品,擱哪裏都嫌礙眼。再說一千朵和一朵,并沒有實質的差別,花語,不過是營銷編造出來的謊話。真想一輩子相親相愛,管好躁動的心和下半身,比什麽都管用。

但她們靠這個吃飯,犯不着替顧客省錢。美滋滋地接單收錢,把貨進夠,等人上門來取就行。

在公交車站等了十來分鐘,坐上今天的第一班。車上只有幾個頭發花白的老人,臂彎裏挂着菜籃,眯着眼睛打量窗外掠過的樹木和高樓。時間太早,還沒有學生的身影。

蘇青禾尋了個靠窗的位置,坐着哈欠連天。計劃要在車上畫個淡妝,拯救憔悴的面容,現在改變主意,選擇靠着車窗小憩。

學生街的店鋪大多門窗緊閉,有兩家包子鋪升起半扇卷簾門,包子已經上鍋,能聞見噴香的味道。

花店旁邊有家壽司店,老板是個日本留學生,每天習慣早起,現在正在店門口晾曬工具。前兩天他店裏搞活動,過來訂了兩個大花籃,蘇青禾接的單,和他淺談過幾句。對方還記得她,揮着手和她打招呼,用着不太标準的普通話:“青禾小姐,早上好。”

“您好。”蘇青禾颔首,掏出鑰匙開門。

“今天有雛菊嗎?”他問。

“今天沒有,如果您需要,我讓他們明天送來。”

他有點失落,哦了一聲,搖搖頭:“明天就來不及了,我等一下去市中心看看。”

蘇青禾取下鎖頭,把玻璃門推開一條小縫,沒有進去:“您着急用嗎?”

“我喜,呃……班上一個女生今天生日,我聽別人說她特別喜歡雛菊,想送給她,讓她高興高興,她現在準備考研,壓力太大了。”

“那我打電話問問花卉市場,他們要是有貨,讓他們下午送過來。”想了想,詢問,“下午來得及吧?”

“來得及,我晚上才去她的生日會,謝謝青禾小姐。”他深深地鞠了一躬,笑容爬了滿臉。

“不用客氣,您需要多少?”

“七朵就夠了!”

蘇青禾了然,笑道:“好像送玫瑰花更合适,七朵的話。”

被人戳破心事,日本青年漲紅臉,表情不大自然:“我只是因、因為她很喜歡雛菊,所以才……還請青禾小姐不要亂說。”

蘇青禾點點頭,當着他的面給花卉市場打電話。那邊說有貨,她訂了十一朵,怕人家不送,另加了一百支百合。讓人下午兩點以前送過來,對方說等下送別的花店路過這邊,剛好給她送來,蘇青禾想店裏随時有人,答應下來。

日本青年聽得清清楚楚,她電話一挂,立馬往這邊小跑幾步,隔着護欄着急地手舞足蹈:“我只要七朵啊。”

“我知道,另外三朵,店裏搞活動,算贈品。”

青年失語,臉比剛才紅了兩個度。蘇青禾沒管他,擺擺手,進了店。

七朵雛菊,是暗戀得多深刻?

她搖頭輕笑,把門邊的紙板理順,先去包那一千朵紅玫瑰。

挂鐘指針指到數字“8”,客人還沒到。蘇青禾把店裏店外打理得僅僅有條,又把盆栽有序擺上店門口的木架,把小水壺裝滿,悠哉游哉給一排小綠植澆水。

姜孜打電話給她,問她大早上跑哪兒去了,顯然将今天的訂單忘得幹幹淨淨。

蘇青禾慢吞吞的:“在店裏,等客人來取花。”

“這種事讓阿依努。爾去做,她住學校裏,過來也就十幾分鐘的事。”

“人家今早上有課。”

“……小明過來了,給你買了生煎包。”

蘇青禾一怔,舌尖在上颚頂了半圈:“你們吃了吧,我在旁邊的早餐店随便買一點。”

“專門買給你的,這家裏就你愛吃那玩意兒!”姜孜哼了一聲,忽然賊兮兮地呵呵笑,“你孫姨讓他給你送去了,估計還有半小時到,他還沒吃,你機靈點兒,和人一起吃,聽見沒?”

又開始了。

蘇青禾撇嘴,滿口答應着,三兩句應付過去,先挂了電話。

她現在其實不想見顧予明。

昨晚上的問題,他第一時間給了回答。

“從來沒有。”

“任何時候,都不會讨厭。”

“為什麽這麽問?”

蘇青禾沒有回答,直接挂斷。顧予明後面再打了兩次,她沒接,然後他連續發了很多條微信,問她發生了什麽,他很擔心雲雲。

身邊所有人都在顧及她的感受,他們在她面前表現得就像失憶症病人,只有她自己頭腦發熱,傻乎乎地開始翻舊賬,并且找錯了對象。

她總是把矛頭指向顧予明,僅僅因為一紙記過處理單和一個生日禮物。那個開單子的老師,都比顧予明要“罪孽深重”。

顧予明還給她道歉了,不是他的錯,他都給她道歉了。

該說對不起的人,從始至終,都不該是他。

小時候的蘇青禾,太固執了,固執又軟弱。對關系親近的人惡語相向,冷眼以對,真正該憎恨的人,繼續在她面前橫行霸道,耀武揚威。

蠢透了。

真是蠢透了,沒有一點長進。

她得和顧予明說聲抱歉,或許等下一起吃早餐會是不錯的時機。

“您好。”玻璃門被人扣了兩下,随之是一道帶着濃重鼻音的男聲。

蘇青禾兩眼聚焦,揚起公式化的笑臉:“歡迎光臨,要看點什麽?”

“你——”

來人一身休閑運動服,一頭幹練的寸頭。像是剛剛結束晨跑,額頭上冒着豆大的汗珠。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額角有一條兩厘米左右的疤痕,有縫針的痕跡。脖子上還挂着一條運動毛巾,應該是感冒了,臉色不是很好。

看見她,表情十分驚訝。

蘇青禾快速掃一眼,沒在他臉上多做停留,往旁邊讓讓,提防擋住客人挑選商品:“您随便看,喜歡什麽我給您包上。”

“不,不用。”男人咳嗽一聲,清了清嗓,“我來取花,昨天下過訂單,手機尾號2675.”

“啊,一千朵玫瑰!”蘇青禾回身,進到玻璃櫃臺一側,核對訂單,“您是——一個想要贖罪的人?”

這昵稱取得真奇怪,蘇青禾昨天看見訂單就留意了。

對方久久沒有回應,還是站着那裏,一動不動。

蘇青禾納悶:“請問這是您的網絡用名嗎?”

“……是。”

收到回複,蘇青禾把記事本一合,從後面臺子上抱起巨大的花束,擺上玻璃櫃臺:“這是您要的一千朵玫瑰,已經包好了,請問需要卡片嗎?給您的女朋友留幾句話。”

“咳,不用。”他走過來,從兜裏摸出手機,“支付寶轉給你,一共是多少?”

“總價八千,扣除五百的訂金,您需要轉賬七千五百元,二維碼在這邊。”她伸手指指櫃臺一角立着的小牌。

“嗯。”男人應着,手指在手機界面上操作起來,不過十幾秒光景,收款提示就響起來。

“收到了,請問還需要看看別的嗎?”

對方搖頭,沒有言語。

蘇青禾也不是什麽貪心商人,這一單已經賺了人家三千多,再推銷就過分了:“謝謝您的惠顧,歡迎下次光臨。”

“你現在,在店裏上班?”男人突然問。

蘇青禾沒覺得哪裏不妥,把櫃臺左上角的拉花收進抽屜裏:“店老板是我媽媽,我只是暫時幫忙。”

“大學剛畢業?”

“嗯,前幾天才回來,正在找工作,如果您有好的推薦,可以告訴我。”她端了一盆豆瓣綠到跟前,拿濕紗布仔細擦拭起小葉片上的灰塵。

他苦笑着把玫瑰花束抱起來,自諷:“我能有什麽好推薦,粗人一個,幹的都是體力活,女孩子幹不了那個。”

蘇青禾看看他懷裏的八千塊,沒有當真:“下個月繼續給您準備玫瑰?還是想嘗試下別的?”

“有什麽花,是代表請求原諒的?”

“很多啊,像黃玫瑰,黃色郁金香,風信子這些,都有請求原諒的含義。”

“你覺得哪種比較合适?”

蘇青禾眯着眼想了十來秒,選擇說實在話:“求原諒的話,直接道歉,或者采取實際行動去彌補,不是更好嗎?萬一對方不懂花語呢,白白浪費錢。”

“說得有理。”他把下滑的花束往上颠颠,“改天見。”

她擡眼,只看見他走遠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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