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歸 — 第 27 章

第二十七章

蘇青禾七點半起的,比平時晚了一個多小時。

顧予明還在睡,腦袋埋在枕頭底下,一條腿垂在床邊,手裏捏着被子一角,沒搶過去。

蘇青禾坐着發懵,眨一眨眼,眼周酸澀刺疼。臉頰被淚水浸過,現在幹得快要開裂,摸一下,仿佛能搓下一層幹燥的皮屑。

昨晚上哭到很晚。

顧予明應該被折騰得夠嗆。

她好像把錢妙妙的事告訴他了,還有胡飄飄的,莫如歌的,鄭明瑞的,有關的無關的,一股腦都說出來。

她還問他是怎麽知道的。

顧予明說她轉學後不久,林昭雪的手鏈就被班上同學找到了,掉在教室靠牆的夾角裏,班上搞活動,把桌椅移開發現的。

他給她打電話,想說這件事,她沒接。他上門來找她,她躲在房間裏沒出來。他想着鄭明瑞應該能得到消息,她始終會知道,事情不了了之。

原先只知道自己誤會了她,沒想明白其中的緣由,她說了錢妙妙那一段,才算徹底理清楚前因後果。

她以為心裏多少會舒服一點。

好吧,确實有一點。

不是因為轉學後不久的真相大白,應當是顧予明抱着她說的那句“我相信你”。

“太遲了,顧予明。”她揪着他的衣服,抽噎着埋怨。

“我知道,所以我一直和你道歉。”

他是為這件事道歉,為自己不問真相的指責。

那他确實該道歉。

蘇青禾悻悻地想着,掀起被子,小心地給他蓋好,又将枕頭立起來,好讓他呼吸通暢。

踩上拖鞋,卷到腰上的睡裙伸展開,順着腰線滑到膝蓋。

他昨晚還幫她換了衣服?

她回頭去看,有點好笑,他自己還穿着西褲。

顧予明啊顧予明,真的把她照顧得很好。

十點要到花店,那位先生要來取他的一千朵玫瑰。

母親和孫姨計劃去老城區看初中同學,阿依努。爾有通識選修課,只有她這個大閑人有空看店。

她慢吞吞地沖個澡出來,游蕩到廚房去煮了兩碗西紅柿雞蛋面。本來想弄個蔬菜沙拉,想着顧予明不喜歡,作罷。

他總說那東西吃起來味道很怪,像用被狗撒過尿的草做出來的,振振有詞,好像他真吃過狗尿過的草一樣。

蘇青禾也不大喜歡蔬菜沙拉,水果沙拉之類,所有東西混在一起,這個沾了那個的味道,不倫不類,只是勉強能吃的程度。但做起來簡單,又有營養,每周會吃一兩次。

第一次聽到顧予明駭人的形容,她好長時間緩不過來,許久沒有吃過。大約隔了小半年,在顧書明的生日宴上,才重新有了接觸。

顧予明總是有各種辦法,讓她在吃的方面變得和他一樣挑剔。

相處再久一點,她也許會變得和他一樣能睡。今天晚起一個半小時是個信號,再過幾天,興許她也要過上睡前設鬧鐘的日子。

兩個人走得太近,果然會互相影響。

蘇青禾無聲嘆氣,拖着步子上樓去叫他起床。

顧予明裹着被子往裏滾了兩圈,貼着牆,含糊地嘟囔了句什麽,沒了動靜。

蘇青禾坐在床沿,晃蕩着腳:“快起來了,昨天才答應我不會再遲到早退了,睡一覺都還給我了?”

“嗯——”

“顧予明,快起床,面條要糊了。”

“嗯……”

“那你起來啊。”蘇青禾踢了鞋子,爬到他邊上,剛碰過冷水的手心貼上他的後脖頸。顧予明眉心刻出川字,沒有轉醒的跡象。

“顧予明!”

他動動手指,扯過被子蒙頭。

蘇青禾盯着被子下隆起的一團,氣惱起來,翻個身,騎到他肚子上。

顧予明悶哼一聲,手探出被子,攬着她的腰,抱着人一個翻轉,把人壓在身下。沒精打采地伏在她肩窩裏,眼睛撕開一條縫,無奈提醒:“今天是周末,青禾。”

“我忘記了!”

“你這理直氣壯的語氣跟誰學的?”

蘇青禾呵呵直笑,她現在不上學,也不上班,日期觀念跟着淡化:“周末你就不吃早餐了?我都做好了。”

顧予明瞌睡走了大半,抱着她眯了幾分鐘,實在受不了身上那股子酒味,翻身下床,進了浴室。

她沒等他,先下樓把自己那份解決了。

等會兒先回去換身衣服,再去花店。在顧予明這兒住了幾個晚上,同一套衣服穿了快三天。不用顧予明那個潔癖嫌棄,她也覺得自己身上快冒馊味了。

顧予明說起得太早,沒事可幹,要跟她去花店。

蘇青禾嫌他笨手笨腳,去了也是幫倒忙:“你別去了,困就回房睡覺。”

“不睡了,現在去睡,晚上又睡不着。”他興致勃勃地開始換室外鞋,“我送你過去,省得你擠地鐵,晚上一起回來,順便把我媽接回去,老頭一個人在家,無聊得快發黴了。”

“誰要和你一起回來?”蘇青禾抓住關鍵詞。

顧予明擡擡手,指向她:“你。”

“我今晚回家住。”

“姜姨和我媽回那邊住,你一個人會怕。”

蘇青禾挑起眉梢:“住了二十幾年的地方,怕什麽?”

“你自己說的,那房子又潮又陰森,一個人住怪吓人的。”他補充道,“昨天晚上,你親口說的。”

說不過。

和顧予明鬥嘴,她沒占過上風。

他甚至給她第二個選項:“要不我過去陪你?”

蘇青禾無話可說。

姜孜和孫瓊芳出門了,蘇青禾在門口喊了幾聲沒人應。進卧室一看,被子疊得整整齊齊,她小床上的毛絨玩具按高矮順序靠坐在床邊,像在列隊歡迎她。想也知道是孫姨的傑作,顧予明的嚴重潔癖,完全是受她影響。

顧予明上樓沒見着母親,去陽臺上打電話。

蘇青禾沒有耽擱,拉開衣櫃門,随手從衣服堆裏扯出白色T恤和緊身牛仔褲。拉開小抽屜,翻了一套幹淨的內衣褲,抱着進了浴室。

牛仔褲是大二時候買的,許久沒有穿過。她對着半身鏡轉了兩圈,總覺得褲子放久了有點變色,看上去有種說不出的粗制濫造感。

拉拉衣擺,白色T恤不如剛買那會兒貼身,松垮垮地挂在身上,顯得人有氣無神。

好像還有點顯矮?

她咂咂嘴巴,拉門出去,路過小陽臺,還放輕了手腳。

孫姨幫她重新整理了衣櫃,分門別類的折好摞好。她反而分辨不出哪些是新的,哪些是舊的,鑽進半個身子,三兩下把衣服翻得散亂不堪。

上次買衣服是什麽時候來着?

她記不清了,應該隔了一年半載。

要不穿裙子吧?不用考慮搭配,從頭套到腳,穿一雙小高跟,紮個半丸子頭就能出門。

她的裙子都是冬裙,現在穿不了。

努努嘴,彎下腰,到下層去翻雪紡衫和闊腳褲。

這樣會不會太呆板?

“青禾?”顧予明打完電話進來,她正盤腿坐在衣服堆裏,皇帝選妃似的,一件一件仔細對比,“還沒好?”

蘇青禾抱着五六件相差無幾的T恤衫,面露難色:“白色太透,黑色吸熱,亮色顯黑,我不知道穿什麽了。”

“你身上不是剛換的?”

“都舊了,不好看了。”

“嗯……”顧予明哪懂這些,平時穿的都是母親和大哥置辦的,他們給什麽他穿什麽,“随便穿吧,又不是去什麽大場合。”

“我衣服好少。”她抱怨着,倒進差點能淹沒她的衣堆裏。

顧予明但笑不語,目光轉一轉,停在明顯風格突變的外套上。

幾個大步過去,單手拎起寬大的男士外套:“這誰的?”

“嗯?”蘇青禾忙着對比黑色牛仔褲和深藍牛仔褲的優缺點,連個眼神都不給他。

“我問你,這衣服哪來的?”他蹲下,将外套遞到她眼前。

蘇青禾看看衣服,古怪地瞅他:“你自己的衣服都不認識了?”

“我的?”

“嗯,我那天穿回來的,忘和你說了。”

顧予明拉起衣袖,湊到鼻尖聞一聞,熟悉的芳香劑味道竄入鼻腔,臉色稍微緩和,略略不自在:“我衣服太多了,記不清。”

蘇青禾只當他在炫耀,不予理會,站起來,抖落挂在身上的衣服,拉開另一個衣櫃。

“差不多該走了吧,你不是說十點有顧客上門取貨?現在九點了。”

“馬上就好。”

顧予明看她又扒拉下來一堆衣服,全然忽略季節氣候,對着毛衣和厚外套開始愁眉苦臉,出聲提醒:“這邊好像是冬天的衣服。”

“我不知道,孫姨幫我重新理過了,可能這邊也有夏裝。”

“我看你現在穿的這身就不錯,我們青禾,穿什麽都好看。”

“我再找找。”

他又說一遍:“随便穿吧,你‘上班’要遲到咯。”

“馬上就好了。”

顧予明默了默,明白了些什麽,笑吟吟地靠過去,攬住瘦削女人的細腰:“青禾,你平時不在意這些的。”

蘇青禾說他礙手礙腳,去掰他的手。

“因為我嗎?”他俯首,薄唇掃過她小巧的耳垂。

蘇青禾停下動作,耳朵迅速升溫,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轉變成粉紅色。

看來是了。

顧予明稍一偏頭,那天留在她耳後的痕跡還沒消退幹淨,現在比耳垂顏色還要深些。他撥開幾縷細發,輕吻上去。

“謝謝你這麽喜歡我,青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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