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神他又雙叒掉馬了 — 第 10 章 沒有掉馬的第九天

程枝忽然有些氣悶。

就好像獨屬于自己的唯一也被人搶去了一樣。

這實在是一個很糟糕的認知。

面對這樣無意中搶走她身邊所有東西的小師妹,她總是一敗塗地,甚至連怪罪的資格都沒有。

小師妹不曾做錯什麽,她又曾做錯什麽呢?

原以為經過輕雲臺與妄言臺的事,那些人事她已經放下了。

就算再遇到心中也不會有波瀾了。

只是這次是雲墨。陪伴了她一年的雲墨,從輕雲臺陪到妄言臺的雲墨啊。

是她很不願放手的人。

極不願放手。

放不了手。

她擺過頭去,輕輕“哦”了一聲,将手中的觀影石交給謝姚,道:“等他出來你自己問一下吧,我還有事,就先走了。”

說罷,在謝姚詫異的目光中狼狽逃跑。

其實最痛苦的不是輸,而是對方無意比,就在不經意間贏了你,讓你輸的體無完膚。

她逃回自己的花園裏,倚靠着那棵林烨躺過、白糖玩過的梧桐樹,潸然淚下。身側的青襄劍察覺到主人的情緒,發出一絲悲鳴。

小師妹為什麽還要與她争呢?她的身邊只剩下雲墨了啊。

少女怔怔地擡頭看天,淚珠順着臉頰劃過,打濕了衣襟。

原來那些所謂的不在意都是騙自己的啊。

恍惚間,歌聲又起。是那日在妄言臺聽到的調子,清冷幽寂,灑了悲傷滿懷。

嘆不公。楚河畔,妄言臺,梧桐樹。

唱歌的人在她耳邊輕聲笑道:“枝枝,又相遇了呀。”

她唱起《九歌》【1】來,歌聲清越,穿透雲霄,也穿透了時光,與男童稚嫩的聲音相伴。

本是晴空萬裏,卻忽然烏雲聚集,狂風大作。紫電在雲層中翻騰不止,天公也要垂淚。

楚河畔,男孩女孩的哭聲回蕩在水面上,淹沒在湍急的水流、轟隆的雷聲中。

那個最大的男孩穿着王族的服飾,唱完了最後一曲《禮魂》,安慰着每一個哭泣的孩子。

他說呀,弟弟妹妹們不要哭,爹娘很快就回來找他們了。不遠處的女巫還在跳着通神的舞,祭臺上的火光染紅了每一個人的眼。

河神震怒,天災降至,女巫說,他們被獻祭給神明,祈求神明放過自己的國,是無上的榮耀。

身為王上最“寵愛”的公子,那個男孩是第一個被獻祭的。

他在其中一個女巫的帶領下,義無反顧地走上祭臺,哭着笑,笑着哭,聲音顫抖囑咐小程枝:“枝枝,不要怕,安慰好他們。父王說,或許我一個人的血脈就可以讓神明同意楚國長長久久地繁榮下去呢。”

他年齡最大,可也不過是個八歲的男孩。

本該在父母懷裏撒嬌、在學堂讀書的年紀。

烈火吞噬了他的音容笑貌,只剩凄厲的喊叫聲回響在烈焰裏。

縱使他不受王寵,可也是王室尊貴的小公子。就這樣被自己的父王送來,在烈火中喪生。

一道驚雷閃過,照亮了半邊天。

那些孩子哭得更厲害了,哭聲在整個楚河上空回響。

就像一場永無休止的噩夢,誰都不知道,下一個被推上祭壇的是誰。噩夢的終止,是死亡。

他的父王騙了他,神明并沒有同意。他是第一個獻祭者,但不是最後一個。

身邊的同伴一個一個被女巫牽走,一個一個在祭壇之上,在烈焰中化為灰燼。

最終,只剩下小程枝一個人了。

她手邊有一株嫩苗。嫩苗的氣息熟悉而柔和,才六歲的女娃娃竟然不哭不鬧。

只是低着頭發呆。

女巫見到她呆呆愣愣的安靜樣子,很是歡喜,笑着示意程枝牽上她的手。

又将這最後一個女孩扔到了祭壇上。

火舌鋪面而來。

剛剛牽起她手的女巫唱起了歌。

小程枝終于放聲大哭。

驚雷打入江水中,瓢潑大雨傾盆而下。

程枝從噩夢中驚醒過來,被斑駁樹影間灑露的光芒晃了一下眼。

後背已經被冷汗濕透了。

那個女巫的聲音與妄言臺上回蕩在她耳邊的歌聲一樣。

是心魔還是她的巫術?

程枝站起來,運功細細察看自己的識海。

識海中依舊是一片浩瀚無垠的純白,未見心魔侵染的痕跡。

程枝舒一口氣,回到屋裏拿出一件法袍來換下,走到了梧桐樹下仰望着它。

曾經的梧桐嫩苗在首陽派的靈氣滋養下生長迅速,明明才生了十二年,卻有着二十四年的高度與寬度。

程枝嘆一口氣。

這歌聲太過蹊跷,她想去問一下攬音君。

如果滿腹心神都被其他的事占據,她也沒有時間胡思亂想了。

更不會去猜想雲墨會不會因為親近謝姚而疏遠了她。

***

好容易在枝枝師姐面前秀了一把的雲墨出來時卻不見了程枝的身影。

謝姚的出現則讓他驚出一身冷汗。插手程枝的事已是不該,無論如何,他都不能再與謝姚有交集了。

趁着有人流阻擋,謝姚也沒有看過來,雲墨不動聲色向後退去。

看到小師姐快步向他們走來,阿笑驚得合不攏嘴。

一轉身,不見了雲墨的身影。

首陽派中最最溫柔漂亮的小師姐停在他身邊,禮貌詢問:“這位小師弟,你知道剛剛同你訓練的雲墨去哪裏了嗎?”

阿笑怔怔搖頭,神游天外。

謝姚頗為喪氣,但還是點點頭道:“謝謝你,打擾了。”

阿笑又是怔怔搖頭。

待反應過來時,小師姐已經走遠了。只給他留下一衆羨慕嫉妒恨的目光。

阿笑環視四周,禮貌笑笑,匆匆離開了。只是有種吃了生果子的感覺,又酸又澀。

沒成想,剛走出大廳,就被一群人攔下來。

裏面有何勝,有蘇察,還有一些他不認識的人。為首的年輕弟子阿笑有些眼熟。

卻也來不及思索這是什麽人。因為這些人的眼神都不太對。

隐含着被跳梁小醜踩在頭頂的怒氣。

阿笑結結巴巴,往後退了好幾步:“你……你……你們……幹……幹幹……幹什麽?”

“沒幹什麽呀,與連姓氏都沒有的阿笑師弟友好切磋一下。順便讨教一下剛剛小師姐對你說了什麽。”蘇察“好心”地回答。

在凡間,沒有姓氏代表着地位最為低下的奴隸。阿笑從小奴隸到拜入首陽派成為外門弟子吃了很多苦。

今日卻措不及防被人提及了微末的出身。

他卻沒辦法憤怒。

打不過的。

阿笑滿臉絕望,一步步後退,聲音裏滿是顫抖:“沒沒沒什麽,小師姐只是問一下六師姐。”

他下意識地把雲墨摘了出去。

轉身要跑間,卻被一人抓住,拖去了一旁的林子中。

冷不防對上前來訓練的漂亮女修湯彩的眼。

湯彩偏過頭去,好像什麽都沒看見。

阿笑的眸子灰暗了下去。雲墨,不要讓人發現你與小師姐在一起啊,很慘的。

林子裏只有桀桀的笑聲,人體被扔來扔去的撞擊聲,卻沒有聽到痛呼。

這群修為低微的修士用着最原始的方法,發洩自己的憤怒。

少年臉色發白,眼中溢滿怨恨的淚水。

***

跑在随意選的路上,雲墨看着前路的眸子閃着細碎的光芒。

“雲墨!”

身後驟然傳來一聲嬌喝,。雲墨聽聞,停下腳步,轉過身來。

躲不開了呀。

謝姚禦劍飛到他面前,發絲被風吹得有些淩亂。

她好像有些生氣,一雙杏眸裏瞪得大大的,緊咬着唇。

“小師姐找我?”比起謝姚的一無所知,雲墨應付這位姐姐的經驗可謂極其豐富,他微喘着氣,半分心虛也無,不慌不忙先打了個招呼。

果不其然,謝姚怔愣一下,點點頭。

伸手不打笑臉人。雲墨應該也不知道自己在找她,所以才會離開吧?自己這樣怒氣沖沖好沒理。

雲墨喘勻了氣,含笑而立,等着她的下一句話。

“你……不是,我……”謝姚懊惱地拍拍頭,竟不知說什麽了。

“小師姐,拍頭是會變笨的。”

青年的聲音染了三分笑意。

“你為什麽不叫我杳杳姐?”謝姚下意識接了一句。話一出口,自己先愣住了。

杳?為什麽自己會想到杳?不對不對,為什麽會讓人家這麽親密地叫自己姐?難不成真的拍頭拍笨了?

雲墨顯然也被她突如其來的一句驚到,不确定地問了一句:“杳杳姐?”

謝姚臉頰緋紅,用衣袖捂住了自己臉,慌忙留下一句:“我來轉告你,六師姐有事先回去了。”

說罷,也不給人反應的機會,幾乎是落荒而逃。

這突如其來地一幕,似乎是令人摸不着頭腦。

雲墨看着謝姚逃走地背影良久,長長一嘆。

若非他一意孤行插手程枝的事……

罷了,但願一切還來得及挽回,不然,就真成了罪人了。

等明日,先同枝枝師姐告個假,領一個低階弟子能做的任務跑去外邊躲一躲吧。等這個主把他給忘了,應該就好了。

***

青囊峰取“青囊劍客”之意,寄予了初代峰主願座下弟子懸壺濟世的願望。峰上遍植百草,彌漫着淡淡的草藥清香。

攬音君不在,只有她的親傳弟子元白正在煉丹爐旁忙活着什麽。

見是程枝來,元白擦了擦額頭的汗,沖她一笑:“六師姐。”

程枝遠遠站着,并不靠前,只是颔首問道:“元白師弟,攬音師叔不在?”

元白朝攬音君洞府的方向一努嘴,道:“師父瓶頸松動,閉關了。”

攬音君曾因噬靈咒修為大跌至金丹初期,後來詛咒解除,再次修煉時,卻不知為何被困金丹大圓滿,總也跨不過這道曾經早就跨過的門檻。

程枝微微一笑:“在此提前祝賀攬音師叔了。”

元白笑着道謝,又問道:“六師姐可是有什麽問題?元白不才,或許可以代為解答。”

程枝一時語塞,不知如何形容,只道:“說來話長,師弟不妨先行煉丹。”

元白平素與程枝并無往來,此刻方想起妄言臺上這位六師姐曾說過不敢靠近煉丹爐的話來,忙賠笑道:“是元白的疏忽,勞煩六師姐稍等一下。”

程枝颔首,又不動聲色往後退了好幾步。

元白本也只是整理一些藥材,整理煉丹爐裏的殘渣,待他完成好一切事宜,回頭一看,那位傳說中的六師姐已經退的很遠了。

元白失笑,走到程枝身邊,笑道:“六師姐,這邊來。”

元白帶她去了青囊峰的藏書閣中。

透過窗子,斑駁葉影灑在閣中的書桌上,程枝一伸手,那葉子就跑到了手心裏。她手掌一翻,葉子又跑到了手背上。

元白解釋道:“若是六師姐問的是師弟不會的,這藏書閣中總會有答案。”

程枝點點頭,敘述起今日夢中的往事來。也提到了妄言臺上自己聽到的女聲。

元白聽着就皺起了眉頭。六師姐的家鄉楚河流域本就是個神秘之地,不然一個噬靈咒也不會如此難纏。這又涉及那裏的秘聞巫術——幸好自己機靈,直接帶人來了藏書閣。不然可就不大妙了。

古老可怖的儀式,被獻祭的一群童男童女,女巫趁虛而入的歌聲……饒是元白自認只比之前的四師兄林烨差一點,這回也被弄得有點懵。

他聽程枝講完,很自覺地起身去翻閱典籍目錄了。青囊峰的藏書閣雖然不比首陽派坐落在主峰的書苑大,但勝在多為醫書,也收納了很多巫蠱之術的書籍。

但是元白卻沒有找到相關的詳細說法,只在一冊竹簡中發現“血祭通天,神明護國”幾字,說是楚河流域西楚的禁術。

程枝擰緊了眸子,詢問道:“師弟,我能拿回去看看嗎?”

過去林烨都不知道從這裏借過多少本拿回去看,元白自然欣然同意。

“多謝。”程枝道了謝,指尖摸索着竹簡。是産自楚河流域的湘神竹。

元白自己又找了一會兒,并未載發現相關記載。

此時,天色已暗,書桌上燭火搖曳。

他有些歉然。

程枝搖搖頭:“今日打擾師弟了,程枝告辭。”

元白道:“師父若是出關,師弟一定第一時間告知師姐。”

峰主修為更上一層樓的話,大概會通報全門派的。

程枝有些奇怪。

明明滅滅的燈火照射在少女的臉上,驟然産生一種驚豔之感。

元白紅了臉,道:“絕對讓六師姐知道的比人早。”

程枝失笑,道了一句多謝,便起身離開了。

楚河流域分東西兩楚,西楚王室一脈早已滅亡,目前只留有東楚王室占據了整個楚河流域。

也就是,十二年前以王族公子、重臣子女之血獻祭的東楚,每每都有童男童女失蹤被抓去提取精血繪制噬靈咒等的東楚。

這個罪惡滔天,卻仍茍存于世的東楚。

闊別十二年,她也該回去一趟了。

去見見身為左尹卻狠心拿女兒去獻祭的父親,去見見唱着歌領幼童走入烈火的女巫,也見見那個荒淫無度只想着神明保佑的楚王。

也為日後雲墨的疏遠找一個合理的解釋。

夜已深,銀河垂落,一輪明月高高挂起,照在首陽派第六位掌門親傳弟子的花園裏的梧桐樹上,照在在靜靜流淌的楚河上。

月升月落如常。

院中久等阿笑仍不見他回來的雲墨擡頭見月,眼皮猛然一跳。

少年平日從不晚歸,阿笑……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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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1】:借用《楚辭》中的組詩《九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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