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小紅裙 — 第 18 章 ☆、十八
“南南?怎麽又打瞌睡?”
周圍人聲嘈雜,虞南胳膊酸痛,頭昏腦漲。她趴得太久,慢慢地直起身,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思緒這才緩緩回籠。
黑板畫滿函數圖像,寫着密密麻麻的公式。值日生正奮力揮舞着黑板刷,在講臺前辛勤勞作。有人在教室裏吃辣條,虞南聞了聞,回頭一看,就瞧見一張似曾相識的面孔。
她身後是一個個子挺高的男生,長相平凡,正一邊吃辣條,一邊奮筆疾書地改數學試卷。
“吃嗎?”那個男生問。
虞南連忙搖頭:“不了不了。”
玻璃窗染上一層薄霧,天氣有些冷,寒風靈巧地從縫隙中鑽進來,凍得窗邊學生一個激靈。虞南也被冷風砸了個正着,捂着嘴,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喝點水。”有人在她旁邊說。
“小白。”虞南扭頭,精準找到自己的閨蜜,“現在幾點了?”
“馬上就十點,快上課了。”紀白羽捧着保溫杯,細聲細氣地說。
十八歲的紀白羽已經出落得斯文清秀,睫毛很長,看人的時候,那雙黑色的眼睛總帶着笑,一身書香氣。和未來差別已經很小,只是顯得稚嫩了些。
“噢——”虞南睡意未清,幹脆順從心意,又趴回課桌。
紀白羽愣了愣,于是學着虞南的姿勢,也一并趴着,小聲問,“南南,你是不是因為一模成績不高興?”
“嗯?”虞南腦袋生鏽,還沒轉過來,“什麽?”
紀白羽覺得自己知道了原因。她摸了摸虞南的後背,安慰道:“就是一次失誤而已,不用太放心上,好好改錯題,下次二模的時候分肯定就回來了,沒事的。”
記憶随着紀白羽的聲音湧入腦海,虞南後知後覺地想起,自己現在是個不折不扣的高三學生,還有三個月不到的時間,就會迎來高考。
可她卻現在毫無即将高考的緊迫感,她總覺得,自己明明已經度過高考這個險隘關口。虛驚一場,幸得最後如願以償。
她靠着椅背,打起精神,再次環視四周,入眼的都是稚嫩的面孔。
如果是擁有完整記憶的虞南,說不定還會感慨萬千。
她已經很久沒和這些同學聯系,讀大學後,大家天南海北,各自一方。她和小白是從小的交情,大學又都在同一個城市,才一直沒斷聯系。可別的同學卻漸漸沒了消息。
即便現在的虞南不甚清楚,卻也感受到那種久違的,類似于欣慰的情緒。
在學校昏昏沉沉上了一天課,晚自習結束,虞南就背着書包回家。她從小就在這座校園中長大,閉着眼睛都能找到正确的路。她高一升高二那年,柳嶂畢業,離開這座寧靜的小城,去外地讀書。
她站在教職工樓下,仰頭去看二樓的陽臺。
黑魆魆,沒有人,沒有燈。這是理所當然的,柳嶂早就返校,怎麽會在家裏?
她漸漸記起很多模糊的往事,這個時候,她的父母爆發了史無前例的争吵。起因她記大不清,這段回憶都是晦暗的,家中不睦,考試失利,各種壓力都擔負在她肩頭。對于未成年的她來說,這些壓力太重。
再加上她和柳嶂聯系漸稀,無人可傾訴,煩悶的心緒深埋心底,幾乎要将她逼瘋。
站在家門前,貓眼裏透出一點燈光,虞南心裏沒來由的煩躁。
早上離家時,她的父母才大吵一架,顧忌着女兒在家,他們将戰場劃定在卧室中。可虞南一向留意父母動向,敏銳地察覺到家中詭異的氣氛。
她疑心父母兩人或許有什麽分歧,但卻只是猜測,沒有落到實處。
直到今早,她清晰地捕捉到一道玻璃摔碎的破裂聲。
——從她父母的卧室中傳來。
她不敢多看,生怕父母會問她,如果兩人離婚,她跟誰這種事情。
以前父母也吵過架,在她很小的時候——至少在搬家之前。不過那時候朱靈鵲和虞康盛都是二十來歲的小年輕,無所顧忌,争吵的動靜很大,當着虞南的面大吼大叫,吓得幼小的虞南瑟瑟發抖,躲在自己的被窩裏,關緊房門,催眠自己沒有聽見父母的争吵。
她很羨慕柳嶂。
張娟和柳弘年的感情很好,無論有多忙,他們兩人總會抽時間陪伴柳嶂。
他們和柳嶂之間的關系不僅僅是父母與孩子,也是夥伴、朋友。柳嶂從小就能坦然地表達自己所有想法,和父母分享自己的心情和感受。
他們将柳嶂視為平等的存在,從來不高高在上。當兩方有分歧時,張娟和柳弘年也不會因為自己是父母,理所當然認為自己代表正确,而孩子代表錯誤。他們會心平氣和地和柳嶂交流,交換意見,最後達成統一。
虞南見過很多次類似的情形,柳嶂會堅持自己的觀點,當父母指出不足和疏漏時,他也會後退一步,承認自己的錯誤。
為什麽她的父母就不能像柳嶂的父母那樣呢?
虞南想不通。
她沒急着進去,而是隔着一扇門,她隐隐約約能聽見朱靈鵲憤怒的指責。她靠在門邊,凝神細聽。朱靈鵲怪虞康盛不關心孩子,根本不回家,成天都泡在單位上。虞康盛也反唇譏諷,說朱靈鵲五十步笑百步,她自己不也成天出差,把孩子交給隔壁鄰居,就萬事不管。
“虞康盛,你嘴上說的好聽,你自己算算,南南從小到大,你給她做過幾頓飯!給她家庭作業簽過幾次字!開過幾次家長會!你就不配當個父親!”
“你還說我,你自己不是一樣,你把你的學生照顧的那麽好,你關心過南南的成績嗎?”
“你不是也一樣!”
虞南靜靜地聽着,忽然覺得很累。
翻來覆去,總是那麽幾句話,沒什麽意思。萬幸的是,朱靈鵲和虞康盛吵架,并不會用什麽污言穢語,總不會那麽丢人。
各種負面的情緒湧上來,虞南捂着自己的心口,感覺那些宣洩不出的痛苦都堵在那裏,讓她難受不已。
她其實很懂事,明白父母因為職業,勢必會為事業犧牲個人時間。她剛搬到這裏時,朱靈鵲也不過三十歲,剛成為班主任,成天焦頭爛額。虞康盛身為刑警,四處奔波,要處理各類案件,不論是雞毛蒜皮的小事,還是聳人聽聞的大案。
她不怪父母。
但她也不喜歡父母将這種事,變成互相攻讦的武器。表面上是為了她打抱不平,實質上還是變相推脫,為自己找借口而已。好像只要先将對方置于錯誤的低窪,自己就能占據制高點,一身清白,問心無愧。
虞南緩緩地蹲下,抱着自己的膝蓋,無聲地流淚。
空空蕩蕩的樓道裏,昏暗的燈光把她的影子拉的很長。透過樓道镂空的裝飾,高大的教學樓如同巨獸,睜着一只只慘白的眼睛。
她形單影只。家裏烏煙瘴氣,她還能和誰傾訴。
如果柳嶂在就好了,她不可抑止地想,如果柳嶂在,她至少有個能哭泣的地方。
她真的好想聽一聽柳嶂的聲音。
在巨大的渴望驅使下,虞南不自覺撥通了柳嶂的電話。
四周寂靜無聲,只有晚間的蟲鳴,樹木肆意伸展着可怖的枝葉,如同蠢蠢欲動的幽靈。
“嘟——嘟——嘟——”
幾聲響後,她聽見柳嶂溫柔的聲音:“南南?”
虞南終于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低低地哭出聲:“柳嶂——”
“你在哪裏?怎麽哭了?”柳嶂原本和緩的語氣頓時變得急躁,“誰欺負你了?”
虞南抓着耳機,背着書包,蹑足往樓下操場走。她已經努力放輕腳步,然而事與願違。樓道太過寂靜,腳步聲即便放得再輕,也免不了在樓道中回響、放大。
柳嶂敏銳的捕捉到那陣腳步聲,篤定地說:“你在家門外面,沒進去。”
“嗯。”虞南小碎步跑下樓,找到田徑場邊幽靜的小樹林旁。一盞路燈幽幽地發着光亮,虞南抱着自己的背包,在路燈邊的長椅坐下。
天氣還是有些冷,虞南哈了口氣,白霧彌漫,她摩擦着凍僵的雙手,想要汲取一點暖意。捧着手機,虞南這才放心地開口呼喚他:“柳嶂。”
“我在,”柳嶂溫聲說,“今天發生了什麽事情?”
“一模成績出來了。”虞南下意識避過真實的原因。
柳嶂那邊沉默半晌,才道:“南南,你在說謊。”
“我沒有,真的是考試原因。”
“南南,你不是這麽脆弱的人。或許你自己不記得,但是我記得很清楚,你初二那年,期末考試很不如意,朱姨急得冒火,但是你很鎮定,還跟我說,這次成績不好,正好暴露了你的弱點,查漏補缺就好。”
“然後你開學第一次考試,成績果然回到之前的水準。放到這次也一樣,一模而已,你不會因為這種事哭的這麽傷心。”
虞南輕聲說:“我哪裏有哭的這麽傷心?”
“你嗓子都啞了,還說不傷心?”
虞南吸吸鼻子:“哪裏有啞了?”
“那我就再找個理由。”柳嶂輕笑,“這次是你第一次主動找我——從我上大學以來。你把我當成生化武器,避之唯恐不及,見我都繞道走,這次破天荒的給我打電話,肯定是遇到什麽讓你十分傷心的事情,找我當傾訴對象。”
虞南捧着手機,低聲說:“對不起。”
“不用說對不起。”柳嶂說,“我這不就等到你了?”
作者有話要說: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