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殊途 — 第 9 章 嘈雜的生活
顧思北突然接到鄰居黃佳秀的電話,說他家裏出事了。不知道是什麽情況,他立刻就請了假,破天荒地買了機票趕回家。
到家時家裏已經變了樣,平時收拾整齊的屋子變得亂七八糟,媽媽覃芳坐在那裏沒有一點生氣。
看見兒子回家好像受到驚吓,馬上又哭起來:“小北,媽對不起你,媽對不起你……”
“小北,媽是想讓你少辛苦一點,那個人說讓我去弄什麽可以賺更多錢,說得跟真的一樣,我真沒想到他是騙子,把我們的錢都騙走了……”
家裏因為顧順業的病一直都很困難,一家人省吃儉用,為了看病才來到這城市裏生活,在這城中村一住就是七八年。覃芳因為要照顧生病的丈夫也找不到什麽好工作,只能接點零活在家做。好在顧思北懂事,小時候不能去打工就去撿瓶子廢紙補貼家用,長大一點就在附近的店裏打工,可以說這個家就是他撐起來的。
上了大學每個月定期給家裏錢,這些年其實也攢了幾萬塊。他在外地上大學,家裏要生活費醫藥費,存下的這些錢都交給覃芳保管了。可是前幾天,覃芳因為聽信老鄉,這些錢都被騙走了,一分都沒剩下。顧順業是覺得自己拖累了家人,半夜自己拖着輪椅自己滾下樓梯,想了結自己,但是被人發現及時送到了醫院。
聽完這些,顧思北一口氣堵在心頭:“不是告訴過你不要信那些發財的事情,我現在完全可以照顧好你們,我在學校拼命打工就是想讓我們家生活好一點,現在全沒了!”
面對這樣的事情,再懂事的顧思北也控制不住脾氣,發洩的是這些年一直壓抑的情緒。那麽多年了,面對這樣的家庭環境他毫無怨言,本以為生活在朝好的方向發展,但這一下讓他覺得之前的努力全都白費了。顧順業的病這麽多年過來已經穩定了,只要定期複查吃藥就好,現在無疑是雪上加霜。
這件事擊潰了顧思北一直緊繃的心,他一時難以面對這一團亂麻,剛到家就跑了出去,只想到一個安靜的地方喘口氣。
正是上下班熱鬧的時刻,在這嘈雜擁擠的地方哪裏有安靜的地方。在這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梭,周遭同樣為生活奔忙的人群,有笑臉,有愁容,這樣的情景突然讓他平靜下來。在這裏住了那麽多年,經常出入醫院,見慣了太多人生活得不如意,就更容易接受自己的不如意。
對比下來自己的生活不是最差的,真是一種心酸的寬慰。
“小北哥!你回來啦!”
路過一家奶茶店,他突然被叫住,黃佳秀正在裏面跟他招手,看樣子她是在那打工。她比他還小兩歲,也是跟着父母從農村來到城市謀生,就住在他們樓上,也算從小一起長大。
黃佳秀很關心他家裏的情況:“你回家了吧,發生了什麽啊,阿姨都不告訴我們。那天是房東吳嬸聽到聲音出來看,就在那罵,罵的可難聽了。大家聽到聲音才把顧叔送去醫院的。”
想着房東對着無助的父親破口大罵的情形,更覺得難受。房東脾氣是很沖,但其實人還可以,至少沒有把他們掃地出門。別的人看到一個病人根本不想租,要不然就是提高租金。
顧思北只是一笑:“是發生了一些事,現在沒事了。”
她有些懷疑:“真的沒事了嗎?”
他不想過多談論家裏的事,問起她的情況:“你怎麽在這打工,不去上學了嗎?”
她剛讀到高二,這個時間不該在這兒的。剛好來了客人,她去給客人點好單做好奶茶才過來回答他的問題。
“我不是讀書的料,也不想在學校被管,上學多累啊,所以幹脆來打工了,現在自由自在我挺開心的,還能賺錢多好。”
他不贊成這樣的話,但是別人的生活自己能管多少。讀完初中她就不想讀書了,是他勸她繼續上學,沒想到這才過了一年她又不想讀了。
店裏的客人越來越多了,他不好再在那多待,先離開了,在路邊買了些菜回家。到家時覃芳坐在牆邊糊那些祭拜的商品,因為要照顧丈夫,平時也只能接這種零活來做。見兒子回來,她什麽都不敢說,低頭繼續幹活。
顧思北安安靜靜做完了一頓飯,一部分盛出來,一部分裝進保溫盒裏。
“先吃飯吧,等下我去醫院看看爸。”
“小北,你剛回家,多休息一下我去醫院就行。”
“我好不容易回來一趟,總要去看一下。”
話出口了顧思北才覺得自己态度不對,剛才語氣是重了,但一時又不知道要說什麽。
“小北,你不用對我們那麽好,以後你顧好你自己就好了,不用管我們,我們欠你太多了……”
覃芳沒說下去哭了起來,顧思北更覺自己先前話說錯了,安慰了好一陣,這頓飯才能好好吃下去。
顧思北對此沒有怨言,是因為顧順業和覃芳已經在盡最大努力對他好了,從小到大,他能感受到的。父母對他的好,他都記在心裏。
這些年覃芳更辛苦,他一直記得小時候自己生病,是她背着自己去醫院,要同時照顧兩個人,頭發都白了不少。也記得沒錢給爸爸看病,她一家一家地去求,受盡冷眼,依然低聲下氣地湊錢。
那時他還小沒人照顧他,他只能跟在媽媽身邊,這一幕幕他都看在眼裏,從未忘記。從那時他就在想,以後一定要讓家人過上好的生活,不求大富大貴,但求衣食無憂。
所以他一直在努力,努力打工,努力學習,只為了這一個小小的願望。
經過治療顧順業傷勢已經穩定下來,但是傷到了頭部和大腿,要在醫院觀察一段時間。他到病房時爸爸已經醒了,躺在那無助地望着天花板,不知在想什麽。
癱瘓在床什麽也不能幹,那種心理上的折磨不是說幾句安慰的話就能化解的。
病房裏還有其他幾個病人,有安靜躺着,有在吃飯的,有人陪着,也有一個人的。
“小北,你回來了……”顧順業仍不能起身,察覺動靜艱難地轉頭看向兒子。
“爸……”顧順業的樣子,讓他于心不忍。好不容易之前的病好轉了,現在又變成這樣。他明白,選擇這樣的方式是不想拖累他們母子。
“我在學校都挺好的,上學申請了貸款,也申請了補助,學費生活費這些不用擔心,我努力一下還能拿獎學金。”
顧思北說了那麽多,始終帶着笑,說話間已經調好病床,擺好晚飯了。顧順業還不能動,只能任兒子一口一口地喂他,他有很多想說的話,卻不知怎麽開口,只有滿眼的歉疚。
照顧好爸爸,醫生也照例過來查床了,臨走時顧思北跟了出去,詢問爸爸的病情。
詳細說了一遍,醫生面露難色:“你爸爸傷到頭部需要做個手術,現在他不願意配合治療,是不是家裏有難處?”
原本肺病就一直沒有治好,現在連帶的還有應發肺部并發症的可能。
“手術費的事醫院能先通融一下嗎,先給我爸做手術,再過幾個月,我會籌到錢的。”
醫生面露難色:“醫院有醫院的規定……”
顧思北自然知道,也不再多說什麽。
從醫院天已完全黑了,但路口的夜市依然熱鬧,多的是半夜出攤為生活颠倒黑白的人。穿過這煙火氣,他徑直去了房東吳嬸家的夜宵攤,笑容滿面的站在攤前打招呼。
“吳嬸,好久沒吃你家的炒粉了,給我來一份。”
吳嬸炒粉的小攤前還排着幾個人,生意還算紅火。吳叔忙着炒粉,吳嬸忙着收錢和收拾,見顧思北站在那裏只轉頭看了一眼,又去收拾桌子。
顧思北見狀忙過去幫忙:“吳嬸那邊還有人點單呢,我來收。”
吳嬸對他依舊沒好臉色,丢下抹布轉身過去笑臉迎客,他識趣的拿起抹布幫着收拾。
招呼好客人吳嬸才擦了手坐在一張空桌上休息,顧思北連忙過去:“吳嬸,我的炒粉準備上了嗎?”
“什麽事趕緊說,我忙着呢!”
吳嬸也是看着顧思北長大的,吃什麽炒粉,明明是有事相求。
顧思北尴尬的笑了笑,說明來意:“我想借錢,我保證大學畢業後一定還!“
吳叔那邊似乎也聽到了這話,往這邊看了一眼。
“你當我是做慈善的,你說借錢就借,你家這樣的下個房租都沒着落了,我能指望你還上錢啊?你家就是個無底洞!不借!”
幸好這夜市吵鬧,才沒讓這數落人的聲音那麽明顯。
顧思北臉皮還是不夠厚,原本也只是抱着試試的心态來問,被數落幾句便不再問了。
他嘴笨手腳卻利索,依舊在這邊幫忙收拾招呼客人,吳嬸就坐在一旁負責收錢,心安理得的開始休息。
淩晨三點這煙火氣才消散,周邊攤點也陸陸續續收攤回家。
“小子,不是想吃炒粉嗎,還剩一份。”
吳嬸拿了份炒粉過來,放在他面前,熱騰騰的。
說着話吳嬸也坐下:“知道你來我這就沒安好心,只能給你10萬,多了沒有。”
看着臉色依舊不那麽好看房東,顧思北覺得溫暖無比,感激的話梗在喉頭。
“我可不是什麽好人,晚一天還錢我都要多收你十倍的利息。”
“好,謝謝吳嬸!”
話不那麽好聽,在顧思北聽來卻如同救世之音。
得到吳嬸的幫助,顧思北心裏的一塊石頭落了地。
但是現實的難題又擺在了眼前,要怎麽賺錢?單憑現在兼職做的幾份工什麽時候才能賺到這高昂的手術費?曾經以為這樣的日子就快結束了,自己長大了有能力去掙錢了,不用再這樣計算一分一毫的活着。
夜已深,他沒有睡,那個電話看了一遍又一遍,終于,到了天明時分撥了出去。
“于導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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