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豐年 — 第 1 章
第一章
穆定夫斯基看着窗戶外面的枯黃針葉撲簌簌落下的時候,班上早就沒有人了,所以沒有人知道他一個人坐了多久。
當他踏上針葉鋪成的道路時,太陽已經沒有了影蹤,符拉迪沃斯托克的太陽總是落得那麽早,太陽的落下往往意味着黑暗的來臨,穆定夫斯基而從來都不在意黑暗。通常來說,他常常覺得自己本應該就是從黑暗中來的。
聽他們拓遠新村裏的人說,因為他是典型的西伯利亞地區的長相,他的養父把他抱回來的時候他還在襁褓之中安睡,但他的養父很明顯的看出了這一點,于是給他取了這麽一個名字。沒有什麽特殊的含義,他的養父翻的甚至都是英文詞典,取了一個和西伯利亞地區人民差不多的名字。所以說他當然沒有注意到西伯利亞地區的名字,是由名、父名及姓的組成的,沒有人告訴過他這些事實。
現在的穆定夫斯基不過十幾歲,有着淡黃色的頭發,他黑色的眼睛也很淡,看上去就顯得十分冷漠。
他走在回家的道路上,腳步不急也不緩。掉落的針葉在他的頭上,他也絲毫不在意。他的後方是學校,實在沒有什麽可以留戀的。
而回家……
家裏也沒有什麽東西值得他那麽快回去的,他的養父很早之前就去世了,給他留下了一大堆葡萄糖塊,這個東西可以提供人體所需要的能量,所以對于穆定夫斯基來說,沒有人養,自己也一樣可以活下去。
穆定夫斯基放空着自己,一步步向前走去。實在是沒有什麽東西值得他去思考的。直到回到家中,他的思維才變得活躍起來。
他在想種在他們家後面的那一堆菜。
“秋天了,”穆定夫斯基一邊想一邊用大拇指。摩挲了一下他的食指,“再播種應該就種不活了吧。”
他決定先把地裏的土豆挖起來,心裏又喃喃:“大概已經熟了吧。”
已經生鏽的鐵楸被一把鏟到土裏,那土豆葉子晃了晃,像是可憐兮兮的對他搖了搖頭。穆定夫斯基嗤之以鼻,接着将鐵鍬的柄向下用力一摁,一坨土就被翻了出來,土豆葉随之蔫兒在一邊。
“土豆大概是棕色的吧?”只見穆定夫斯基用鏟子揮碎那些土壤,只見一堆堆黑色的,還發着惡臭的東西,“怕不是壞了。”
穆定夫斯基陰森森的站起來,他背後的房子裏有光,而他的影子投影在後院的地上,就像一個惡魔,所有的土豆葉都在瑟瑟發抖,向他俯首稱臣。
而這位暴君并沒有實施他的暴政行動,他只是重重的把鐵楸往地裏一甩,那鐵楸就直挺挺的插在了地裏。然後他回了屋,重重關上了門。如果土豆可以長腳的話,它們現在應該已經可以連夜出逃了,不過這個地裏到底長成了多少,還未可知呢。
穆定夫斯基打開了投影電視,他基本無事可做。打掃衛生有智能家具;做飯也不需要,一個葡萄糖塊可以頂幾個月;學習什麽的就更無所謂了,社會福利制度的完善,基本就能活的無憂無慮了。
那投影電視裏的人晃動着,看起來十分高興的舉起了一個大玉米棒子,嘴裏流利快速的說出了一大堆漢語。作為西伯利亞地區的人,其實穆定夫斯基可以聽懂他們在說什麽,但是要佩戴府廷統一配發的一種翻譯耳麥,而他卻懶得去找不知道在哪裏吃灰的東西了。
他看的那段影像幾乎已經是将近百年前了,那個時候還沒有葡萄糖塊這種東西,大家還要在地裏種糧食以此來保障自己的生活。而現在的人們基本上都吃葡萄糖塊,那些真正吃地裏長出來的東西的人,基本上可以用四個字概括:“有錢有閑”。烹饪因為其複雜的工藝而被人敬而遠之,而廚師就是所謂的高技能人才。所謂君子遠庖廚,不,在這個年代,廚師是真正的上位者。
那些在穆定夫斯基眼前晃動的人越來越模糊,他還強撐着想去看那些人到底怎麽除草,施肥。待到他本來放在腿上的手一落,他坐着的那團灰色物質自動延展開來,變成了一張床,使他可以躺平下來。
“穆兒,穆兒——”
“爸爸?”穆定夫斯基分明聽到了他養父在叫他,于是他睜開了眼,在黃色的燈光下他看見了他養父一個模糊的輪廓。接着他又被一個遞到他眼前的東西所吸引了,那是一個非常熟悉的香味,雖然時隔多年,但是仍然記憶猶新。
穆定夫斯基張開嘴,急切的想要品嘗到它的味道,他的養父也挖了一勺放到他的嘴裏,雖然他養父的輪廓看不清,但想來應該是在笑的。
“歡呼”與“雀躍”,穆定夫斯基小時候可能不能理解,但現在他能明顯的感受到老師在課堂上所說的這兩個詞究竟是個什麽意思。
此時是娃娃臉的他笑着接下很大一口,将嘴唇用力的貼在勺子上,他要将那食物全部刮下來,一絲不留,直到勺子被抽走。可是下一秒,他的表情無故了,胸口像是被什麽東西堵住了一樣——他根本就沒有嘗出那個東西的味道,甚至沒有一絲口感。
難道所有的東西都會在歲月的流逝中被雨打風吹去嗎?
穆定夫斯基猛然坐起,剛剛那只是一個夢,如此溫馨的場面,于他而言只是一個噩夢。
很久之前,他就記不起他的養父長什麽樣了,到現在曾經的一點一滴全部都要忘卻了。也就住在這個房子裏,穆定夫斯基才能深刻的感覺到這個人曾經在世上來過。
穆定夫斯基将頭扭向窗子那邊,天已經蒙蒙亮了。府廷制定了義務教育,不管你想學或不想學,去學校是強制的,不然你就等着一波接着一波的老師來,像飛機投炮彈一樣狂轟亂炸,拉也要把你拉到學校綁在椅子上坐好。別問穆定夫斯基是怎麽知道這樣的事的,問就是:經歷過。
後來他也想通了,其實到哪都是沒事幹,家裏的菜園子又不能時時刻刻都盯着呀,難道盯着他的土豆耶就能讓土豆從地裏長起來嗎?顯然不是這個道理,于是乖乖履行自己的義務。
穆定夫斯基又走到自己回學校的路上,說他們這裏是一個村,其實只是因為人口有這麽多。但是村子裏的管理水平和城市是無異的,經過一個晚上,村子的智能管控系統已經将昨天落下的針葉安排機器掃了。畢竟現代人又注重原始生态,又想讓自己變得整潔,這就是所謂的人文關懷。
今天的校門口似乎格外的吵鬧些,好像挺多人在跑來跑去的。穆定夫斯基并沒有在乎這些,只是徑直的回到自己的教室。
然後他看見了空無一人的教室,他一點兒也沒覺得不對勁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直到他的同班同學極不情願的叫他去另外一個教室上課,他才近乎冷酷的跟着那個同學走了。
穆定夫斯基就是這樣,他不願意同別人有過多的交談,所以別人也當然不會理他。這有什麽所謂,他這麽多年早就習慣了。
但他可能永遠都不會想到,這堂原本他不願意上的課,卻最終改變了他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