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和暖心雨微涼 — 第 62 章 ☆、生離死別
“越澤,我是心陽。斯雨剛從醫院裏離開,他情緒有些不對,你可不可以打個電話給他,問問他現在在哪?我…我…”
對方接起她的電話之後一直沒有說話,孟心陽心裏不是沒有感覺,自從知道了她跟斯雨之間的事情之後,越澤對她,遠沒有了之前那般親密。她知道,連他也是怨她的…
杜越澤猶豫了半晌,還是壓抑着滿腔的憤懑問了一句:
“你又跟他說了什麽?難道,你還嫌傷他傷的不夠嗎?”
好像意識到了自己語氣的生硬,他頓了頓,然後,又用稍顯和緩的語氣說
“心陽姐,我覺得我快要不認識你了。那個人是斯雨,是寵你、愛你、照顧了你二十多年的人,我真的不知道你為什麽要這麽做。你知道嗎?他現在整日整日沒命的吸煙、酗酒,他跟我說,心裏太苦了,只有借着這點酒精的麻醉才能活着…”
他的語調已經變得極不平緩,裏面摻雜着無盡的哽咽。或許,他意識到自己沒有辦法再說下去,心陽聽到他輕聲一笑,隔着重重空間,她似乎都能清晰的看到他嘴角那抹自嘲
“我跟他認識這麽多年,圍在他身邊那些愛他的女孩數都數不過來,可我真的沒見過他對誰像對你這樣,為了你,天塌下來他都可以不管。可是你呢,你輕而易舉地就把他打入了地獄…”
是的,她無力辯駁,在所有人眼裏,她才是那個最該下地獄的人。她知道他心裏苦,可誰又知道她心中的苦?聽到電話那頭嘟嘟響起的忙音,她終于放下了電話。
馮紹輝出現在病房的時候,她正一個人對着窗外的傾盆大雨靜靜發呆。紹輝走進來她機械的跟他打了聲招呼
“下這麽大雨,你還過來了”
他把床前桌上那一束早已枯萎的百合換成了幾支鮮紅欲滴的玫瑰。淡淡說道:
“周末,反正在家也沒事。來的時候,我去花店順帶了兩支新鮮的花,天天對着一色的白,也給你換換心情”
孟心陽沒有再回答她,而是依舊坐在窗前,對着那一窗雨發呆。
他輕輕走到她的身後,看了看她,卻不知道她在想什麽 。
“這雨怕是要下一天了,氣象預報說,今年的第三號臺風将會影響我市,因為它的到來,不知道有多少家庭又有遭殃了。走吧,去床上躺一會,高主任叮囑過,你應該多卧床休息”
她像個聽話的孩子,慢慢起身,然後徑自走到了床邊。
馮紹輝搖着床頭另一端的把手,盡量讓她坐的舒服些。當他擡起頭的時候,發現她的目光依舊停留在那扇窗上。今天的她看起來有些不同,沒有過多的言語,像是一直沉睡在自己世界裏一樣。可他總感覺哪裏不對勁,但又說不上來。為了不打擾到她,他轉身走出了病房,順帶給她輕輕掩上了門。
化驗室那邊,她前些天做的血樣,結果應該也快出來了。他沿着走廊,乘上電梯,直接奔着十二樓的化驗室而去。
雨下的昏天黑地,寬廣的馬路上,除了疾駛而過的汽車,再也看不到各色行人。他不知道自己已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該去往何處。雨水澆透了他的衣衫,卻也好像澆進了他的五髒六腑。只是,不知道這雨水能否替換掉他體內游走的血液,如果可以,是不是就意味着他還有可能重獲新生?
他該去哪呢?看着腳下無限延伸的馬路,他不知道路的盡頭最終通向何處。在他的心裏,一直深埋着一個地方,這個地方,他一直克制着自己不要去想,因為那裏埋藏着他和她的不幸,在他的記憶裏,那裏已經滿目蒼夷。而此刻,他突然萌生了一個念頭,他想去看一看那間承載了他和她童年的福利院,再去看一看曾經那顆開花的老樹如今又該是一副什麽樣子。
記憶有時候無孔不入,不管是你一直想要回避的,還是那些努力想要記取的,當閘門輕輕開啓,瞬間就要将你淹沒。
如果當年,他沒有執意帶她離開,那麽,他們是否還如同從前一樣,在數牆之隔的寝室裏一同生活着,彼此照顧,相偎取暖?每年的春天,海棠花盛開之際,他們還會一同坐在樹下,看那滿樹紅豔豔的花盞。或許,他們還是會偶爾溜出院牆,去偷偷窺視一下外面的世界,因為她總是有那麽多的好奇,又喜歡突發奇想,而他在極力勸說她的同時,又總想盡力滿足她的所有願望。如果日子真是那樣,應該才算是溫馨而美好的吧。這一生,他太貪心,太驕傲,總以為,自己可以給予她更多,給予她更好,卻反而,如今連同這些最平淡、最庸常的也得不到了…
而那個人呢?你拼盡一切努力想要抓住的,他是不是真的能夠給你幸福?現在的你,是終于跨出了命運的操控盤如願以償了嗎?那麽,很多年後,無論幸福與否,你是否還會記得,曾經有一個人,你與他風雨走過許多個年頭,在那些困頓的歲月裏,站在泥濘的沼澤中,他曾經拼勁一切的向你靠近,卻最終無能為力的放手?
冷冽的雨水從頭低澆下,他蒼白的臉都已經被冰凍的失去了直覺。可想到這些,那張泛白的嘴唇竟輕輕抽動了一下。
原來,還有過那麽多的酸楚往昔,和疼痛的回憶。如今,是不是也該揮手道別了?因為你不在屬于我,而我也失去了屬于我的整個世界…
突然,從斜對面傳來一陣刺耳的緊急剎車聲,或許,當時的他被滂沱的大雨遮擋了視線,那輛大型的半挂貨車迎頭直沖向他的時候他并沒有看到。也或許,是萬念俱灰的麻木感已經讓他徹底喪失了對外界的感官。雨水不停地澆灌進他的眼睛,當他已經有足夠清晰的距離,可以分辨出駕駛室裏貨車司機那張由于恐懼到了極點而變得愈加猙獰的面孔時,他依舊沒有選擇閃躲。那一刻,他只是出奇的平靜。或許,當時的他已經預感到接下來将要發生的一幕,只是,此時此刻的他,生亦或死對他來講,已經沒有了什麽區別。
他微微的閉上了眼,随着一陣猛烈的撞擊,他覺得自己整個人頃刻間飛了出去,就像秋風中的一片落葉,在半空中旋舞。那一刻,他閉着眼,卻仿似又一次看到了那嫣紅樹下穿着白裙的小女孩,她向他招手,對他微笑,他覺得自己快要被那甜甜的微笑給融化了。他覺得上天對他,總算仁慈了一回,讓他在最後一刻,讓他在步入死亡之前,還能再一次看到這驚世的畫面,他是真的心滿意足了。
重重落在地上的剎那,他感覺到耳後有一團潮熱的粘稠液體從他的身體裏洶湧流淌出來,身體裏殘存的熱量也被随之抽走,世界在他面前,仿佛一下子靜止了一般。許久之後,他聽到身邊有慌亂的腳步聲,他想努力睜開眼,想看一看面前會不會有他熟悉的面孔。可是,任憑他怎麽努力,面前都是一片黑暗。又過了一會,好像有人輕輕的扶起了他,在他耳邊不停地說着什麽,他已經聽不清楚。他努力動了動唇,不知道是要努力微笑,還是再說些作別這殘酷世界的話,他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向着半空傾訴着什麽,可最終他還是軟綿綿的躺到了身子,因為無邊的黑暗正洶湧的向他襲來……
随着一聲清脆的碎響,孟心陽驟然從床上坐了起來。她睜大了眼睛,額頭上鋪滿了一層密密的汗珠。
馮紹輝聽到聲音,趕忙推門進來,低頭一看才發現,桌上插着玫瑰花的玻璃瓶被她不小心碰到了地上,碎玻璃和着水,撒了一地。他微微松了一口氣,看着她驚慌蒼白的臉,輕輕安慰道
“沒事,早上換花的時候,我把花瓶放的太往外了。這我來收拾,你再睡一會吧”
她沒有說話,重重的躺在床上,沒來由的一陣心驚肉跳。旋即,她感到一陣陣困惑,她明明是在聽窗外的雨聲,怎麽會突然睡着了?
她努力平複着自己,可正對着的門口的護士臺上,電話斷斷續續的響起,那些進進出出的腳步聲裏仿佛也夾雜着緊張和慌亂。她心中暗暗思忖,住院這麽久,她一直覺得她們這層樓,安靜的詭異,為什麽今天聽起來這樣嘈雜?
想到馮紹輝剛從外面回來,或許知道今天醫院裏發生了什麽事。她随口便問道:
“紹輝,外面出了什麽事?聽起來怎麽這麽亂糟糟的”
馮紹輝一邊收拾着地上的玻璃碎片,一邊若無其事的回道:
“聽門口的護士說,搶救室那邊剛送進來一個失血過多的病人,因為周末的原因,許多科室的醫生沒有來值班,醫院好像正在拼命調集人手”
“怪不得…”
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想表達什麽,是怪不得外面聽起來這麽亂糟糟,還是怪不得自己這般心神不寧…說到底,這所醫院裏,有千千萬萬個不幸的病人,一個失血過多的人跟自己又有什麽關系?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怎麽了,心神恍惚的厲害,總覺得好像有什麽不好的事要發生。
她看着旁邊桌上,紹輝臨時用一個飲料瓶插起來的幾支玫瑰,原本豔麗的花苞被衰殘的樣子,猙獰刺目。她把目光再一次移向窗外,從水汽氤氲的玻璃窗裏,已經完全看不清外面的世界。
“紹輝,外面還在下雨嗎?”
“雨勢小了,但應該還在下”
馮紹輝有意無意的答着。
她掙紮着從床上坐起來,
“我想出去走走,總感覺,這裏悶得人發慌”
他面露難色
“可是…”
高主任一再叮囑,盡量不要離開監護室,接觸醫院裏形形□□的人,無同與增加了她患病的風險。可是,看着她那一臉的焦慮,他又不忍心阻攔。
“那就在樓道裏走走吧”
馮紹輝小心的跟在她的身邊,值班的護士都不知道去了哪裏,她就這樣漫無目的的任憑自己在醫院的逐個樓層裏游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