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書 — 第 4 章

木渎小鎮四季嚴寒,燭光跳躍在雪地上,反射出一小片明亮,無際的黑暗裏多了一點暖光。

館主臉色沉重,但南江汜并沒有問什麽,少宮如今沒有法力,算不到等在那頭的是什麽人。

等進了門堂,少宮看了看候着的一群人,眉梢一挑:道士?

仙界來的。

領頭的那個人彬彬有禮,“江大夫”。

南江汜回禮,同坐在雕花木椅上。少宮看他的臉色,他分明已經猜出這些人來的意圖了。雖然法力拉跨,但好歹也是個神嘛!

只聽那道士說:“聽聞大夫神醫聖手、妙手回春,有起死回生之能,實不相瞞,我等此次前來,是想邀請公子救一個人。我太師祖重傷多年、纏綿床褥,神魂盡散卻氣數未盡,多年來尋醫問藥走遍千山,大小偏方也用了無數個,卻仍未見絲毫轉機……”

南江汜颔首低笑,“道長過譽了,南江汜自幼起誓一生行醫不求回報,既然是身患頑疾,又身份尊貴,自然是應該走一趟的。只是才疏學淺,怕辜負了道長的期待。”

那道長趕緊說:“江公子若肯走這一趟,不勝榮幸。”

少宮心道:好個咬文嚼字的兩個人,說話不嫌累麽?

他們又互相寒暄問候了一些,聊身世、聊背景,聊得頗投機。少宮聽着這些咬文嚼字滿嘴胡編亂造的兩個人,無聊的蜷縮在紅椅上打哈切,打到第五個的時候,南江汜可終于有點良心記起她來了。

他看了一眼困得滿眼淚水的少宮,起身與道長道別,“天色已晚,今日道長先早些休息,明早待我收拾行裝,再跟随道長而去。”

少宮困倦的閉上了眼,迷迷糊糊又聽見那道長說了什麽,下一刻她就困得睡過去了。

南江汜去拍她的肩,動作太輕,沒把人叫醒。他想着,要麽把人抱回去得了,但若是她半途醒了,那自己保準會挨揍,少宮揍人挺疼的。

“少宮……回去睡……”

見她沒反應,南江汜去扒她的眼皮。

少宮被迫睜開眼,看着近在咫尺的臉,驚了一下,站起身,揉着眼皮離開了,“你們可真無聊,早知道我不跟來了。”

南江汜在後面跟着。

館主吩咐人将這幾個道人安排下去休息,然後又提着燈籠送南江汜與少宮回房。

館主有話要說,但他這一路上小心翼翼并不敢說出口,只是心事凝重的将燈籠提得穩當。

臨近門口拜別,館主才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四周,“有幾句話要與公子交代。”

南江汜邀他進來,少宮已經睡下了。

“我匆匆說幾句,不必倒茶”,館主擡手阻止了南江汜的動作,“公子有所不知,那幾位是仙人,我們得罪不得。只是他的那位太師祖,纏綿病榻已經五十多年了,這五十幾年裏他們尋醫問藥不見絲毫起效,想必公子也該知道,什麽病能一病不起五十年的?病了五十年的人又怎麽可能還站得起來呢?”

南江汜沒有說話,五十年對于神族的萬萬年壽命來說,不過是彈指一揮間。但他又是懂得,懂這種時間的可貴。

“公子此去,是禍非福”,館主眉頭皺的緊,将話說的委婉。

“既已答應,又怎能回絕呢?”南江汜說。

說的正是如此,館主擡頭看他,“我只是可惜公子的一身才學,那些仙人……唉。”

南江汜笑,“多謝館主厚愛,我此去若是還能活着回來,定會給館主報平安。”

館主看他的眼神,明亮、惋惜,甚至還有些心疼,就像看着莽撞年輕、只身赴死的後輩。

“少宮姑娘……”

“我自然是要帶她去的,她重傷初愈,留在別的地方我不放心。”

館主起身拜別,躊躇良久,“祝公子一路順遂。”

館主走後,南江汜自己喝完了一壺茶,幾個仙人他自然不會放在眼裏的,只是那位太師祖的病,卻不是人界、仙界的法子能治得了的。

他在想,他有必要不遠萬裏去救一個一身求死的情殇之人嗎?

少宮睡覺很輕微,呼吸像小貓似的,南江汜給她搭脈,見她身體已經大好,不,應該說是活力十足,只是不知為何,法力依舊沒有恢複。

少宮不與他說她的過去,南江汜也将自己的身世藏得嚴實,他自然也沒什麽理由能去追問她的了,于是只當她是個渡天劫重傷的神族人。二人在這方面上,倒是非常有默契的互相不聞不問。

第二日一大早,少宮啃着剩下的糖葫蘆,看着南江汜在那裏收拾他的瓶瓶罐罐,她不明白,明明是個神,為什麽要随身帶着厚重的藥箱,直接化空不就得了?怎麽,練臂力麽?

等她吃完,南江汜也收拾好了,“走吧。”

少宮拍拍手,與他一同走。

南江汜囑咐道:“他們可都是仙界修道之人,規矩多得很,說話可不能如此輕漫了。”

少宮問:“我何時輕漫過?”

南江汜就笑了,“至少不能喊他們老頭子或者是小崽子。”

少宮心道:這算輕漫嗎?

“行吧,我記得了。”

南江汜覺得沒譜,但也沒再說什麽。

從人界到仙山,要過三山六川,少宮忍了一路,但仍然感覺他們幾個都有病。

仙人嘛,修行到一定程度也會飛,神就更不用說,天生就會,所以他們互相瞞着身份乘馬車是個什麽鬼?直接飛過去不行嗎?

“我們都知道他們的身份了,他們為什麽不帶我們飛過去?”少宮坐在馬車裏,小聲問南江汜。

南江汜說:“仙人飛不了那麽久那麽遠的路程,何況這幾個一看修行程度就不高,能不能飛上山還是一碼事。”

少宮就無話可說了——一群蝼蟻。

終于緊趕慢趕了三個月,到得這些人管理的山腳下時,卻突然被人攔下了馬車,少宮疑惑的掀開門簾,問道:“那人手裏拿根棒槌做什麽?”

南江汜從她身後露出頭來看,“應該是他們這些人的什麽法器吧。”

南江汜說:“每個部族之間都是有鬥争的,神族一樣,魔族一樣,人間更不用說,仙人自然也一樣。”

“唯有收納六界幽魂所在的幽冥界,還能維持點清淨”,少宮說。這也是她能與冥王交好的原因,不只是因為冥王活的時間長,也不只是因為冥王通曉着六界輪回,對她的身世來處一定會存疑,而是他那個地方很清靜。

南江汜突然偏頭看了她一眼,這一刻,突然想開頭問她的身世。他襯奪着尺度,話在嘴裏打了幾個旋兒,“少宮,你是神族人嗎?”

少宮轉頭看他,“若我說不是呢?”

“那你是魔族的?”

每一界都有每一界的氣暈,這是無法突破的身為族類的特點和界限,少宮最像神族人,但又有某些地方不太像,魔族?也不太像,但總歸不是神魔以下的族類。別的不說,神魔之下的族類沒有在零下六七十度的嚴寒裏穿單衣的體魄。

少宮說:“看你以後有沒有命知道了。”

他們說話的這一點功夫,那攔路人和他們這邊的幾個道人已經打起來了。

怎麽就打起來了?少宮皺着眉頭沒看明白。

“他們打什麽?”少宮疑惑道。

“可能是為了争你說的那根棒槌”,南江汜漫不經心随口說。

二人合上簾子,南江汜煮了一壺茶,“沒有冷的,喝點熱的湊合湊合。”

少宮接過茶盞,“只問我,你卻還沒有說過你的來路。”

抿了一口茶,再擡頭時,隐約看見南江汜頭頂上一股黑氣,再一眨眼,又不見了。想必是她的身體大好,法力也該要慢慢恢複了,剛剛看到的應該是南江汜的神氣。

“我說你是得罪了什麽人,你身上怎麽還有死劫呢?”

南江汜手一抖,滾燙的茶湯蓋了他一手。他擡頭面容沉重的看了她一眼,嘴唇嗫喏,沒說出來什麽。

好不容易,南江汜打算開口了,馬車外突然刺.進來一刃寒光,少宮迅速推了他一把,兩指捏着劍尖,劍光映在她冷峻起來的臉上,“我看他們是活夠了!”

“诶……”

未等南江汜開口阻止,少宮已經越身跳出去了,南江汜趕緊下了馬車,立在一旁看着。

這些仙術雖然對神來說如同兒戲,可少宮沒有法力,那她就是一個凡人,仙術對凡人來說可就不是兒戲了。南江汜想立在一旁暗中助她,手裏的訣還沒捏起來,看了看這混亂的場面,自己就先被震驚到了。

雖然知道她能打,可沒想到她這麽能打!随手挑來一把劍,将這些人全都挑斷了腳筋。

好快的劍!

只是下手太狠絕,雖然南江汜知道她已經留下情面了,她沒有法力,自然不會去鬥法試探,只能從一開始就絕了他們的生機。

“是誰刺的劍?!”

沒有人說話,地上的人躺了一地,恐懼的看着她,挪着一條腿後退。

少宮拿劍指着前面,“我說,是誰刺的劍?”

她殺意已起,南江汜趕緊過來阻止她,“無須饞和他們的鬥争,小心被人盯上,惹一身麻煩做什麽?”

少宮想了想,和他們鬥?沒意思。将劍狠狠扔了下去。

只是同行的道人再也不敢拿平常眼光看待這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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