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書 — 第 18 章
九重天上,神帝站在萬華鏡前,謹慎的左右掃了幾眼,這才施法在鏡面上。
鏡子裏,妖界入口處突然進來三個人,因為南江汜身上有妖王骸骨,所以索命鬼并沒有攔他們,只是小豬妖被他的樣子吓得使勁往少宮懷裏鑽,少宮就拍了拍他的背,聊做安慰。
少宮不是一個情感充沛的人,她活了太久,見過的生死離別太多,沒有幾回是能讓她放在心裏的,然而小豬妖如此的信任她、依賴她,她竟也對這麽個小機靈鬼生出了些許偏愛之心。
南江汜一行輕車熟路,徑直去了妖王宮,站在門口,說要求見這王宮的管家,老樹妖。
老樹妖開門時頭上還帶着白绫,宮裏正在舉辦喪事,南江汜站在門口,往裏面掃了幾眼,這才微微行禮。
老樹妖趕緊回禮,“神官要折煞老奴。”
“妖王去取天書,被巫醫暗害,我等特來将他的原身送回來,王妃的安危他記挂了一輩子,既然生不能長安,願他們死後能常伴。”
南江汜從袖子裏掏出一團紅光,“管家覺得哪個位置比較好?”
老樹妖抹了抹眼淚,“就移栽到後花園的山上吧,那裏清淨,低頭就能看見整個王宮。老奴這就将王妃的骸骨取來,幾位這邊有請。”
南江汜随同少宮先給妖王和妖王妃上了柱香,然後才将二人的骸骨帶到山上移栽上去,那已經沒有生機的王妃竟從合歡樹的底部破出了一個筍芽,欣欣向榮,像是陰霾過後灑向大地的陽光,充滿了生機,也安慰了這一衆的傷心人。
看到死亡,南江汜心裏就會莫名的焦慮起來,他忍不住看向少宮,少宮便也回視他。
忙活完之後,一衆人踱步下山,南江汜的心情始終低落着,他想着,他若是能有妖王與王妃這樣的結局,那也算是人生圓滿了。但又一想,不行,他希望少宮好好活着,而不是陪他死去。
“你說……”
見南江汜低語,神帝放大了萬華鏡的聲音。
只聽南江汜說:“如果我死劫到了,我也希望你能把我埋在你常住的地方,你不會嫌棄吧?”
少宮開玩笑道:“唔,是挺嫌棄的,誰會在房前屋後埋個屍體?你的原身又不是樹,又不能綠化風景、不能賞花觀葉。”
見南江汜真的面露傷心了,少宮才拍拍他的肩,“我說過,不會讓你死的,你怎麽這麽信不過我?老提這事兒。”
說道這裏,南江汜才順口問:“對了,你還沒跟我說過你的身世,你的原身又是什麽?”
鏡子面前的神帝張大了耳朵,卻沒見少宮回複什麽。神帝施法,迫不及待的想在萬華鏡裏看一下少宮的原身,卻發現萬華鏡根本無法顯示,凝固在畫面上的是一條龍、一只豬,和一片空白。
他又重新施法,想看下少宮的身世過往,卻仍舊是一片空白,鏡子裏鮮活的人好像從未存在過,過去沒有、未來沒有,只有當下。
這不合理。
這不可能。
神帝頭上的冷汗都冒出來了,手也在不自覺的發抖。
她究竟是誰?
直到很久,直到他重新擺正腦袋看着鏡子裏人的容顏,直到鏡子裏的人已經走到了山腳,才聽到少宮輕聲說:
“萬裏冰原。”
神帝僵在原處,鏡子裏的人毫不知情,還在繼續對話:
“怪不得你那麽怕熱呢,原來如此……”
身後傳來腳步聲,神帝迅速關上了萬華鏡,眼神淩厲的看向身後的人,“誰讓你進來的?”
身後的仙使吓得摔碎了碗,跪伏在地上,“娘娘讓我送藥來。”
小仙女渾身都在哆嗦,他那個陰翳的眼神實在太過吓人。
“你剛剛看到了什麽?”
小仙女知道,通過萬華鏡窺探本族之外的世界乃是大忌,于是哆哆嗦嗦的說:“奴婢、奴婢什麽也沒看見,什麽也沒看見。”
她的演技太拙劣,人也不像機靈的樣子,下一刻就被神帝掐住了脖子,連聲音都沒來得及發出,就斷魂了。
神帝收拾完殘局,窩在寝殿裏沉思了幾天,又去了藏書樓扒了幾天書,蹲在萬華鏡面前查了幾天南江汜的過往,畫面上南江汜像是有病似的一直跟身旁的空白說話。
最後,他叫來掌管人界命運的司命。
司命已經行完禮,侯了半個多時辰,卻還不見神帝開口說話,便想着是否應開口提醒他幾句,他的腹稿還未來得及打完,神帝便先開口了。
“你說,人會在什麽情況下,不記得以前的事情?”
“人類渺小,随手一個訣就能讓他們……”
“我是說神。”
司命眉頭緊皺,“沒有人能做到,沒有人能修改神的記憶,除非是他自己不想記得。”
神帝眼睛睜開,直直的看着司命,盯得他心裏慌了一下,“那你說,我身上的詛咒和江兒身上的天劫是哪裏來的?我為何一直無後?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是誰在操控這一切?還有我身上的舊傷,為何一直好不了?!”
“這……”司命吓得跪了下去行大禮,這他怎麽能解釋的通?
神帝說:“你們說天意天意,你掌管着人界的天意,又是誰掌管着神族的天意?!”
司命眼神慌亂,“陛下是想說,天書?”
“天書……我是神族至尊,是這六界的主宰,天書應該歸我掌控!”
聽聞如此狂妄的言論,司命吓得睜大了眼,什麽話也不敢說了。
“當年的事情有蹊跷”,神帝勉強平複了下心緒,“一定有蹊跷,天書就算懲罰我,它一個器物而已,也不可能給我下詛咒。有人做了什麽,一定有人做了什麽,可為何你們都不記得?!連萬華鏡都會出錯!”
不記得……
神帝仍然狂妄的張着雙臂,但他卻突然迅速冷靜了下來,垂頭看向跪在地上的司命,“傳我命,去将太子捉上來,包括他身邊的那個女子。”
司命一頭霧水,不知道他今日這番瘋狂和太子又有什麽幹系,但為了自己的小命,司命聽命趕緊溜了。
少宮和南江汜尚未走出妖界界門,就看到天空突然一道金光閃過,落下幾個天兵。
天兵言語彬彬有禮,“陛下有請殿下回宮。”
但手裏的兵器卻透露出一股冷硬的态度。
南江汜一聽說又要回天宮,臉色頓時就不好看了,“要我回去做什麽?”
天兵也不解釋,只說:“殿下有請。”
少宮将手背在身後,捏緊了拳頭,每到這種時候,她就非常痛恨,為何自己的法力還是沒有恢複?
感覺這一遭天劫下來,她的脾氣都變好了許多。
天兵也不再客氣,打算直接過來抓人,只是他們率先走向的人卻是少宮。
南江汜心裏一慌,擋在她身前,知道神帝這次其實是沖少宮來的。
“你們要做什麽?”
“我等只是奉命。”
正在天兵要動手時,一直坐在一旁的索命鬼拖着鏈子走過來了。索命鬼的手鏈、腳鏈刺穿了骨頭,從胸口而入,頭發花白雜亂如草,身形瘦削的只剩骨架,眼窩和兩頰凹陷下去,簡直一副受刑而死的枯骨的模樣。
“天兵要來我妖界拿人,怎麽也得先通報一聲,哪有擅闖界門的?這是欺負我主遭難致死,沒有管事之人麽?”
那天兵語氣桀骜不善,“小小妖物,我好心勸你一句少管閑事,神族的事也由得着你來插手?”
索命鬼出手,鐵鏈子将那神兵掀翻在地。
見狀,另一個拎着大錘沖了上來,“你找死!”
索命鬼又要出手,南江汜卻攔住了他,“老人家一番好心,在下受領了,但我不想因我引起你們受難,你保重,誠心祝妖族能重整旗鼓、欣欣向榮。”
“我跟你們回去”,又轉頭對少宮說,“少宮,你和阿洛留在這裏。”
“陛下有命,要這位姑娘跟我們一起上去。”
南江汜之所以答應上去,就是為了保全其他的人,聞言他捏緊了拳頭,“這我不能同意。”
他心裏知道,神帝大概是不看好他的這段姻緣,所以才會故意刁難,若是上去了,還不知道怎麽整少宮呢。
“你們沒有必要把她帶上去”,南江汜說,“除非給我個理由。”
少宮眯細了眼睛,心裏有幾番猜測,“恐怕他要找的正是我,你才是受牽連的那個。”
南江汜回頭,“什麽意思?”
“不要再耗費時間了,帶我上去看看,你真想把大戰引到妖界嗎?他們根本不敵。”
南江汜沒說話,垂頭沉默了一會,“不行,你必須得告訴我。”
少宮盯着他的眼睛,不知道該不該說出口,但一想到等自己法力一恢複,天劫一過,那他便什麽都不記得了,像這些人一樣,便覺得說了也就說了。
反正總會忘記的。
少宮說:“因為你身上的詛咒,就是我下的。”
南江汜疑惑的表情,好像在說他沒有聽懂。
少宮這才解釋:“确切的說,我是給你父親下的詛咒,但他強行突破咒語生下了你,所以你也只能被牽連了。”
直到被天兵拽着升上了九重天,南江汜的頭腦卻還是恍惚的,直到看到南天門的大門,他才回過神來,她與父親是敵人,他們不能見面的。
但已經晚了。
他甚至,都不知道該怎樣面對少宮,纏綿他一輩子的詛咒,竟然是她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