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書 — 第 32 章

崖頭上月光郎朗,這是比試大會的最後一天,魔尊與慕白都已整裝前往千山湖對面的陸亦莊。而少宮獨自站在院外的崖頭上,今夜那裏再沒出現一個滿心熱血的年輕人。

她握緊了拳頭,再松開,又握緊,又松開。擡手化出一只孔明燈,手一甩,孔明燈鋪滿了山谷,随風微微浮動着。

晚宴已經開始,陸亦莊熱鬧的很,這場比試會在千百年裏讓神魔兩族兩相安穩,意義重大。只是南江汜趴在欄杆上眼巴巴要等的人,卻一直沒有等來。

他只等來了星星點點的孔明燈,從一片黑暗裏逐漸升上空。

南江汜心裏知道了答案,頓時又氣又憋屈,招來阿洛吩咐幾句,自行跳下陸亦莊前往魔族去了。

比試已經結束,但兩族之間的結界并沒有撤掉,南江汜往前一走,沒注意猛撞了上去,這才意識到自己那“偷來”的法力已經過期了。見眼下四處無人,他又實在心急,也不怕招來邊界的防衛軍了,用力猛撞起結界來。

魔族那邊很快有人趕到,因為比試大會剛結束,南江汜又上場露過面,所以他認得,疑惑道:“不知太子今夜造訪,有何要事?”

南江汜看着眼前那身材伛偻的小人,他身後那件比他肢體寬大幾倍的大氅鼓滿了風,似乎他是被那件大氅吊在了空中。

“我要見少宮,把她叫過來。”

那小魔物說:“少宮魔主身體不适,恐怕不便過來。”

南江汜扶着結界,“那你放我進去,我要見她。”

“這……我要是放你過去,按照魔族的規矩,我得被人分吃了。請殿下恕罪。”

南江汜憤怒的一腳踢在結界上。他在這呆了兩個鐘頭都沒走,那小魔物也只能等在這裏兩個鐘頭,等他慢慢冷靜下來。

兩個鐘頭以後,南江汜袖子一抹眼睛,失魂落魄的飛走了。

少宮在崖頭上遠遠看了他一眼,五指張開,化出一團氣暈懸在空中,南江汜的一舉一動,都在上面分毫畢現。

他沒有回陸亦莊,也沒有回九重天,而是慢慢悠悠徑直落在了黃花谷,見他落下黃花谷,少宮手一揮,氣暈消失了。

南江汜失魂落魄的走到了他那竹屋裏,黃煜坐在院門口叼着一壺酒,見他燈都沒點,就抹黑躺在了床上,卷上了被子,門也沒關。

黃煜咂摸了幾口酒,打着哈哈走過來,倚在門口上,調侃道:“喲,這是誰惹我們小殿下傷心了?”

被子裏的人一動不動,空氣堪稱是死寂。

黃煜神色柔和下來,坐在床沿上,“我瞧這神色,這是受了情傷,是哪個不知好歹的竟惹得你受了情傷?說出來供我下幾壺酒。”

“……魔王慕白的師傅,她叫少宮。”

黃煜還沒咽下去的酒噴出來了,嗆在了鼻孔裏,他咳嗽了半天,摸出絹子揩了揩。

“你膽子倒是挺大的,我看你是活該。若你不是天宮太子,神魔結合都得受處罰,何況你身份本就不同,還是将來的神帝,簡直就是瞎胡鬧。”

“師傅教訓的是,可是我好難受。”

“你這才去了幾天,難受個什麽?過兩天就忘了。”

外面突然下起小雨,稀稀落落,雨勢逐漸轉大,黃煜關上了房門,兩指捏訣點燃了燈,“這也就是玄靈帝君不是神帝,不是你父親,不好為你的親事做主些什麽,否則你也該到了選妃的年紀了。雖說是應該選個門當戶對的才好配上天宮太子之位,可若你看上了其他幾族的女子,将來收為側妃也沒什麽,如今你父神不在,誰能管得了你?可萬萬不能是那魔族中人,具體原因,我不說難道你不懂?”

“我本就沒想做這太子,我記得我小時候一直是跟你過的,四處行醫,逍遙自在,可怎麽大病一場,就躺在九重天上了?”

“你終究是他唯一的兒子,你生病他擔憂也正常。”

“可我以前為什麽是跟你一起過的?”

“你小時候身體不好,你母親将你托付給了我。這些問題,這麽多年你已經問了很多遍了,為什麽還在思考這些過去很久的事?”

“我只是覺得不對勁,邏輯不通。”

“我跟你解釋了很多遍,可你又不信,你不信,卻還要一遍遍的問我,哎……”黃煜也犯愁,不明白南江汜那麽閑散的一個人,為何偏偏對此事如此執拗。

南江汜想了很久,想起少宮第一次看他的眼神,說:“邏輯不通。我的記憶被人删過,但師傅你的記憶一定被人改動過。”

“哦?”黃煜無奈的笑了,“那你覺得是什麽樣的力量,能将我,将玄靈帝君,将映司、冥王,将這世上所有人的記憶一起改動了?”

黃煜說完,未等南江汜開口,自己卻先愣住了,因為他想到了一樣東西可以做到——天書。

黃煜心中吃驚,身上汗毛都豎了起來,可他不明白,南江汜為何能如此肯定自己的記憶有損?這背後究竟有什麽過去是被人改動了的?

“也許你說的對”,黃煜突然說,“有一樣東西可以做到,當年神帝就是用它登上了帝位。”

南江汜消沉了一晚上,聞言終于轉過頭看向他,“什麽?”

“天書,記載六界六合萬事萬物的天書,當年神帝就是修改天書登上了帝位,後來遭受天譴,化成一棵搖錢樹,天火燃燒了大半個月,若不是救火及時,九重天現在就是一片渣土。”

“你是說,我的記憶可能真的被人删過?”

“哎,我是說這背後可能有人作祟,說不定會有什麽陰謀,你卻只關心你的記憶。天色不早了,想破腦袋也想不出來什麽,還是睡吧。”

南江汜翻了個身,黃煜擡手正要開門,突然想起來什麽,“阿洛呢?不是跟你一起出去的?”

南江汜:“……我把他,落在陸亦莊了。”

阿洛取了一片荷葉擋雨,一邊滿臉哀怨的飛往黃花谷,黃煜責備的話還沒說出口,谷外就聽到了阿洛清脆的聲音,“師傅,我回來了!”

黃煜一根指頭指着南江汜,“回頭我再找你算賬——哎,來了。”

南江汜躺在床上走神,一面能聽到院外二人的談論聲,“怎麽淋了這樣一身雨?”

“師哥不見了,不知道跑哪兒去了。我比賽時用力過猛,這幾天實在太累,實在撐不起法力擋雨了……”

這幾天雨水一陣陣的,谷內感覺濕熱,南江汜在床上躺了幾天一直沒挪動地方。阿洛看不下去,過來煩他,連着煩了三天時間,他才終于從床上爬起來,和阿洛一起學法術。

阿洛的法術精進很快,南江汜也覺得阿洛的天賦比自己要高,消沉之下,覺得自己真不是這塊料,于是洩了心氣,一時興起也跑到一座山頭上,安安穩穩建了一座莊子。

這是要效仿映司,做一個山神嗎?

他是太子,玄靈帝君不能說他什麽,送他一份賀禮并一封信,一邊祝賀他喬遷新居,一邊暗暗指責他別忘了自己的身份。

南江汜将信夾在書頁裏,“我可沒想做神帝。”

剛出門,見黃煜帶着阿洛正落下來,黃煜将莊子來回看了幾眼,“這麽大的莊子就你一個人住?好得找幾個仆從伺候收拾。”

“不必了”,南江汜說,“我特意學了打理衛生的法訣。”

黃煜忍不住笑了,“都學些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快帶我進去看看。”

黃煜進了門,“阿洛吵着來見你,又怕自己迷路,偏要我帶他過來——這莊子你自己設計的?一看就是你的品味,弄得不錯啊,一應俱全。但你建這莊子意欲何為,有何打算呢?”

阿洛跟南江汜倒是親,剛一進門便急着去牽他的手腕,還像小時候那樣撒嬌。

南江汜的手随着他一擺一擺的,“師傅不是說我年紀不小了?是該有自己的所在了,總不能一直賴在你那裏。”

“我可不是要趕你走的意思,別稀裏糊塗的怪罪我。”

“我哪會誤會師傅,師傅撫養我長大,比親生父親還要親……”

黃煜趕緊打斷他,“哎哎哎,這話可不敢說”,他擡首看了看九重天,“我還想多活幾天呢。”

“你看,就因為這麽一個身份,連你都對我冷冰冰的了,若将來繼任帝位還了得?我才不要繼任神帝,我不喜歡九重天。”

黃煜就懂了,“哦……合着你是逃過來的,那我明白了。”

又小聲說:“那你這是坑了玄靈帝君啊,人家好心好意暫時把持朝政,到讓你直接坑在裏邊了。”

南江汜也壓低聲音,“你怎麽知道他不喜歡做呢?我覺得他做神帝做的挺好的,你看這幾年神族讓他治理的,多安穩。我看這繼承大統一樣制度就應該廢除,要讓有才能的人把持朝政才行。”

曲徑通幽處,這莊子設計的野趣橫生,看來他還真沒打算招人過來,不過自己住終歸是孤單了。

黃煜一摸阿洛的頭,“阿洛留在這裏陪你師哥怎麽樣?”

阿洛兩眼放光,“可以嗎?”

南江汜看向黃煜,“師傅,這不耽誤他學習法術嗎?”

“阿洛是妖神,除非他執意飛升神族否則不需要渡劫。當神仙有什麽好的?”黃煜看向阿洛,“神族地位雖高,要求也多,一不小心一個天雷劈下來,劈的你三魂七魄一個都不剩。安安穩穩過好這一輩子就行了,哪那麽多追求。”

阿洛狠狠一點頭,“嗯!”

黃煜左手一擡,化出一摞書出來,“這是我這幾年積攢整理出來的法訣,閑來無事可以翻翻看看。”

阿洛雙手接過了書,站到了南江汜旁邊。

南江汜總算是知道自己這佛系的性子是怎麽來的了,有這樣的師傅,誰能不佛?

于是無奈拍拍阿洛的肩膀,二人對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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