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鎮 — 第 1 章 章節

楔子

夜色邊緣,山峰和天空交接在遠處,斑斓的異光在雲層之後一層層地抹開,灰色的雲朵似綴在綢布上的立體花飾。

久旱未雨,空氣是說不出的悶熱。張宇曲着一條腿坐在教學樓頂層圍牆的寬沿上,額間抿着細細的汗珠,校服領子卻被拉到頂的拉鏈撐起,掩住了那彎起時略有些痞痞的嘴角。他的目光沒有焦點地散落在遠處泛着紅光的黑雲上,右手指尖輕輕摩挲着一張照片。

那是一張小小的證件照,照片上的女孩穿着和他一樣寬大的藍條紋白校服,頂着一頭毛躁微黃的天然卷,還帶着嬰兒肥的臉肉肉圓圓的。她睜得大大的眼睛很好看,水汪汪的好像會說話,但拍照片的時候像是走了神,看起來整個人傻愣愣的——一副很好欺負的樣子。

“吱呀——”

虛掩的大門被推開了一點點,接合處的金屬發出晦澀的摩擦聲。一個剪着齊劉海學生頭的小女生探頭進來,蘋果臉上的大眼睛溜了溜,瞥見圍牆上的身影,頓時笑成了彎彎的月牙:“原來在這裏呀。”

張宇用餘光瞥她一眼,心裏暗嘆口氣。

她,已經陰魂不散地跟了自己好幾天了。

女生穿着中學的白襯衣百褶裙,背着個扣了美少女戰士胸章的小挎包,吃着糖果哼着輕松的小調,腳步歡快地走到他身邊。她伸出食指在臺子上抹了把,覺得還算幹淨,便用校服寬大的袖子拍了拍,随意地挨身靠了上去。

“嗨,”女生扭頭和他說話:“嚣張的張,宇宙的宇。”她撐着手試圖爬上臺子,失敗:“哎哎,搭把手。”

張宇動也沒動,目光依舊落在遠方,但掐着照片的手卻明顯捏緊了些。

女生也不惱,自己手腳并用地爬了上去。她小貓似的伏在臺子邊緣,表情有些惋惜地咂咂嘴:“剛好像将一只蝸牛推下去了。都怪你,不幫我!”

她噘嘴撒嬌似的嘟哝了兩聲,在張宇身邊坐下,兩手扶靠在邊沿上,微微向前傾着身子看他,穿着白帆布的腳孩子似的蕩着,嘴裏的糖果将一邊的腮幫子鼓成了一個小包:“你在發什麽呆?”

沒回應。

她伸手在他面前搖了搖:“靈魂歸來,靈魂歸來!”

他還是無動于衷。

她突然指遠處:“看!灰機啊!"

……幼稚。

她歪着腦袋看了他一會,突然問:"你的魂是被那些小家夥勾走了嗎?”

小家夥?她說的是……張宇的目光這才聚焦起來,剛剛還在遠處的黑雲這已湧到了面前,“嗡嗡嗡”的聲音越來越響,幾乎到了能震聾人耳朵的地步。

他神色一斂,忙擡起手臂圍護住臉。只覺得“嗡嗡嗡”中雜着“噼裏啪啦”一陣聲響,有什麽零碎的小東西飛快地往他身上撞。他不覺得疼,但周圍的空氣好像被它們都擠壓走了,

他覺得有些喘不上氣來。

半饷,等到那些聲音都漸遠漸弱,壓迫感消失了,張宇才猶豫着将腦袋從胳膊肘裏擡起來。

衣服上有遺落的碎片,張宇表情愣愣地拾起,瞳孔中印着一抹殊紅:原來不是什麽黑雲,是……蝴蝶啊。

指間,紅黑相間的翅膀似乎稍一用力就會成為粉末,但還是在奮力撲閃着。

他被那殊死抵抗的力道吓了一跳,不自覺松了手。

蝴蝶跌撞着往遠處的夥伴飛去,帶着飛蛾撲火般的堅毅。

“木頭。”他看着那遠去的小小身影,眼神動了動,不自覺念出了聲。

女生挪着身子往他的方向靠了靠,咔嚓咔嚓将嘴裏的糖果嚼碎,然後不由分說地拿過他手裏的照片:“哦,我知道了,是被她勾走了!”

張宇的眉頭皺了起來,臉上浮出厭惡的表情,他伸過手去聲音冷冷:“還給我。”

女生不搭理,只是啧啧嘆着看着照片:“她的卧蠶眼可真漂亮!”

張宇沒有伸手去奪,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打得過她,不想再做沒有意義的嘗試。他幹脆回過頭去,又恢複了剛才雕像一樣的表情。

對面的教學樓早就上了燈,在“茲茲”怪響中忽明忽暗的燈光将夜色襯得愈發深沉。耳邊隐約有嬉笑的吵鬧聲和悶悶的雷鳴聲,他看着教室裏追逐打鬧的人影,眼睛裏影着閃爍的燈火,蒙上了點點的迷茫。

見他都不理會自己,女生覺得無趣,将照片扔回去:“還你還你。”她俯身往樓下望了望,六層樓不算高,但依舊叫人看得暈暈的。她突然轉頭很認真地看着他問了句:“我說,你想她嗎?”

夜色暗得已經辨不清照片上女孩的臉了,張宇卻還是呆呆地看着,半饷,他破天荒地應了聲:“恩,很想。”

很想看她扶着眼鏡認真解題的樣子;很想在她生氣不理自己的時候将她那頭軟軟的短發揉得蓬亂;很想再吻一吻她睡着時閉着的眼睛……

“那去找她呗。”

女生拍着衣服站起來,不輕不重地說着。帆布鞋前後腳相接踩在臺子的邊緣,白得格外亮眼。

張宇有些詫異地擡頭看她,愣了許久才道:“這可能嗎?”

她的身體晃了晃,看着險些要栽下去,張宇下意識地将她一把拉住。她咯咯地笑着,不由分說地揪着他的衣領将他拉起裏,兩人面對面站在臺子邊上。女孩努力墊了腳尖湊到他的耳邊念起俗氣的詩來:“在命運之書中,你和她處在同一行字之間。”

她身上甜香的糖味傳來,張宇略有些不自在地撇開臉去。

女生的嘴角止不住地上揚:“卻隔着死與生的距離。”

張宇皺起眉頭。

女生卻笑得更加燦爛了:“一個腐爛在黑夜裏,一個埋葬在陽光下。”

張宇的目光一斂,他反身将她轉到安全的位置,說話的聲音帶着沙啞:“你想要怎樣?”

女生咯咯地笑起來,她笑得越來越大聲,胸脯也跟着抖動起來。張宇不耐地扯住她的胳膊:“你倒是說啊!”

“我可以為你們打破黑夜與白晝的界線呦。”她突然踮起腳尖,蜻蜓點水般在他的臉頰上留下一個吻。

張宇驚,下意識往後退去,女生突然用力一推,張宇腳擦着圍牆邊緣一滑,只來得及順過她的衣袖,就這樣摔了下去。

漫天白色的花瓣不知是什麽時候飄起的,紛紛揚揚随着突然刮大的風旋轉着舞動着,有的向上飛揚開去,有的落在女生的淩亂的發絲上、衣服的褶皺裏,更多的如同旋風般地向着他聚攏而來。

他最後記得的是女生明明彎着卻不帶笑意的眼睛和勾起的唇角。

“但一切都是有代價的。”

她說。

“當,當,當——”

古老的銅鐘聲厚重而悠揚地傳來來,不遠處暗色的一片樹蔭裏,有飛鳥團起而散開。

女生的眼睛驀然亮了起來,她“唰”地轉過頭去,表情突然變得生動起來:“哦,有人來啦。”

十裏之外的小鎮口,迫夜的雷聲轟隆,卻不見有雨,反而濃重地萦繞着或黑或白的霧氣。

于迷霧之中,悠悠行出了一輛破舊的公交車。

車子是很老的那種款式,斑駁的漆塊幾乎要蓋過上面紅白相間的豎條花紋,車上的燈忽明忽暗地閃動着,配上車體“咯吱咯吱”的聲響似乎随時都能報廢。

輪胎摩擦着地面發出痛苦似的哀嚎,它緩緩地在大樹邊靠了站,然後“嘩啦——”打開了後門。

不多久,一雙黑色的漆皮高跟鞋緩緩踏着臺階走下來。

女人披散着頭發,看起來不過三十多歲的樣子,白色襯衣黑色半身裙,手裏拿着一捧白色的雛菊花,精致的妝容掩飾不住臉上的憔悴與淚痕。

“這裏是……”她難以置信地看着大樹下的站牌,眼神裏帶着錯愕:“怎麽會?”

“嘩啦——”

身後的公交車果斷地關上了門,緩緩起步繞了個圈,又開進了或白或黑的迷霧中。

雛菊捧花掉落在高跟鞋邊上,白色的細碎花瓣飛濺來來。

女生站在遠遠的高臺之上,手裏端着一本白面皮的大冊子。翻開的那頁紙上,是女人依偎在男人身側幸福笑着的照片。

她重新撕開一根棒棒糖放進嘴裏。微微笑着望着遠方。

“歡迎回到殊途鎮呀。”

她說。

第二話哥哥?

明明是一個人在房間裏午睡,卻隐隐能聽見“嘤嘤嘤”的哭聲。

孟檬意識到自己在做夢,她費力地掙紮着想要醒過來,可是手、腳、眼睛……卻沒有一處是動彈得了的……好像有什麽東西死死壓住了她!

那嘤嘤的哭聲那樣近,仿佛就在耳側。

一開始只是小女生們壓着嗓子害怕地啜泣着,很快就混入了男生們的哭聲,不久,尖叫聲伴随着“轟隆隆”的巨響迅速地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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