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魂答辯師誤撈失憶前夫後 — 第 7 章 殿尊
殿尊
風刮過林間,暗綠色的葉影搖曳着,吡剝的火星在不遠處攢動着,順着風奉上燎人的火舌。
緊接着狂風大作。
樹枝碰撞在一處的聲音伴着呼嘯的風聲,在這些混雜的聲音中铮铮然亮出一道清淩的劍道之音。火祭在風裏逐漸熄滅,最後一絲火苗在新一陣掀起的怪風中戛然而止,只留燃不盡的火灰揚在空中。
“我的陣……我的陣!”仙婆怒道,“全毀了啊!誰幹的?!!”
毀陣?誰還有這樣的本事?難不成是月白?
本就神經緊繃的那幾個家丁,全都推至一旁小心謹慎地觀察着四周的風向,生怕自己找來什麽禍事。
“哼……果然應了那老妖婆的話,這些人做過什麽虧心事自己心裏門清呢吧。”靈眇秀眉微蹙,不由得對眼前的一幕産生極大的興趣。
風依舊未止。
如今春日,早已不似冬日裏吹的風那般嚴寒。但這陣風卻來得不尋常,教人直哆嗦,準确來說,不是凍冷——
而是一股清淩之意。
仙婆:“這是……這是——”
金石摩挲聲在山頂的風聲中再度響起,“砰——”地一聲,轎子被大卸八塊,靈眇下意識去閃躲周圍濺起的木屑,再擡眼時一抹深青色印入眼簾。
一個身材高挑的男子單手持劍,負手而立。眉骨間凜寒端嚴,面色如若崖邊懸月,教人不能及不敢及,又似雲間卧峰,寧遠幽谧。
衣袍獵獵,滾着風聲,于亂聲中靜立。
靈眇直直地望着眼前的人,淺色瞳孔中倒映出這人的身影來,眼裏光影滾湧,翻過些許破裂催損的落葉,翻過那人深青色的仙袍和閃着寒光的劍身,翻過此刻未知的迷茫。
她隔着風聲和他相望。
風止,靜寂。
他的視線在轎中那具女屍和靈眇身上來回逡巡,最終定格在靈眇身上,眸子複雜了片刻,旋即又寧和下來。
“人和屍,我一并帶走了。”
說罷,他收劍入鞘,寒劍之身爍着其芯的微茫漸漸沉入刻滿雲紋的劍鞘。聲音沉肅,不帶一絲尚可商量的餘地。
仙婆急了:“滾滾滾!你這個半路殺出來的不知道什麽東西,給本仙滾遠點!那屍體還有可商量的餘地,你即便帶走便帶走了,這活的你休說帶走!”
靈眇回過神來,轉眼再去看那幾個家丁時,發現他們早已經吓得跌坐在一旁。
打量完這幾個人,随後又去看那仙婆,只見那仙婆兩道眉毛差點沒豎到天邊去,臉上的膿包似乎都要氣炸了般,喊道:“你你你!到底是何人?!豈不知我這十裏八方仙婆的名號?”
“仙婆?”
那男人似是“嗤”了一聲,就連半分眼色也沒瞧過她,而是徑直走向了靈眇。靈眇此時如同紮住了救命稻草般,就要伸出手來,可誰知身後的仙婆就要施咒。
男人眸色一沉,掂起手中的劍頓地一拉,劍身半抽出鞘,閃得人眼昏,而那仙婆反倒是偷雞不成蝕把米,活生生端了一節施咒的食指。
“冒犯了,仙婆。”
這話聽着怪解氣的……靈眇頗有興致地瞧着這個男人。
靈眇就要跟着他走了,可誰知那人遞出的手竟伸向了身邊的那個死去的女孩。她難為情地縮回手,男人斜眼一瞥,沒做多的解釋。
仙婆眼見硬的不行,于是哭着鬧着,撒潑道:“大俠啊……這人你不能帶走啊,我一個婦道人家沒了老伴,也就是、就是想找個女娃娃陪在身邊而已,你今天要是把這丫頭帶走,我今後該怎麽活啊……”
這位仙君張了張嘴還未來得及出言駁斥,握住劍柄的那只手突然被另一只纖長白皙的手搭住,低頭一看,靈眇可憐兮兮一臉苦相道:
“不!不是這怪妖婆說的那樣——”靈眇假意擦了擦眼裏的淚花,掐着嗓子喊道,“仙君大人您一定要明辨啊,她就是販子,人販!我走在路上好好的,別說搭話了,隔得也是遠遠地,突然他們就把我拐到這裏來了……”
仙婆忍着被斷指的極劇痛意,一臉憋屈道:“你——”
倒苦水誰不會?誰到得過誰愛說不定呢!
更何況現在好不容易有機會逃出去,我還能輸給你這些凡人不成?
靈眇“哎呀”一聲,幹脆嬌弱地伏倒在青衣仙君的腳邊:“仙官大人,我祖上世世代代都是淳樸忠厚的好人家,我也是好人家出來的好姑娘,不知為何……咳咳!一朝被綁,給他們好一頓收拾,他們不給我吃飯吃,不給我水喝。”
仙君玄硯想拽回被靈眇扯着的衣袍,連拉了幾次,都沒能拽回了,嘗試幾次無果後,索性就這樣讓她牽着扯着。他低頭看了眼靈眇,眸色晦明不定,最終還是移開目光。
仙婆:“你你你!簡直血口噴人——”
“仙官大人!”靈眇毫無預兆地松開手中緊攥的衣角,站起來傾身向前,一把撩開額前的碎發,道,“你看,仙君,這就是他們打我的證據。”
“姑奶奶,”仙婆被砍掉的半截指頭顫顫巍巍,她幾乎要哭出來了,“你這是自己磕碰着的啊——”
“可是,仙君你看。我自己能把自己磕成這樣嗎?”
靈眇再度向他傾身,幾乎是貼着對方的臉,繼續道。
兩道視線膠着在一起,那雙淺琥珀色的眼睛和那雙猶如幽潭般沉谧的眸子,在能被稱之為極近的距離裏,看見了對方。
半晌。
玄硯默默退後幾步:“我……看見了。”
“那就行。”靈眇表演完所有的流程,正準備站起身來,卻不小心被對方的衣擺絆住,一個釀跄就這樣直挺挺地準備倒向地面。
玄硯幾乎是同一時刻伸出手,但又在極快的速度內反應過來,右手捏訣。剎那間,兩人身邊虛空升起裹着一片片冰雕花瓣似的靈流,穩穩當當接住了靈眇。
她在片刻的失重感後感受到了一陣來自身後的清爽之意。
一片冰雕似的花瓣劃過她指尖,又繞過她,從指尖溜走,只剩一陣淩然寒意的觸感短暫地停留在手邊。
一陣莫名的熟悉感裹挾着不知名也道不出所以然的感覺在胸口出生根發芽,似破土而出的嫩芽。
有什麽東西,就此被打破。
靈眇站穩後,站在這人面前竟良久說不出一句感謝的話來,只覺得心間泛着異樣的情緒。
又過了會兒,她才緩緩開口:“剛剛謝謝啊。那個,還不知道仙君您列位何仙,又從何而來?”
玄硯說話就像是動動嘴皮子,從來不調動臉上其他任何情緒,淡淡道:“清虛殿——”
“殿尊!我們來了——”
玄硯的話冷不丁被從身後密林傳出的一道幹脆利落的女聲打斷。
靈眇轉身望去,只見一位身着淡藍色仙裙,束着高馬尾的女子提着靈劍奔來,她身後還跟着一位略高些的男子,同樣是藍色仙袍,同樣的高束馬尾,高高壯壯的樣子,視線牢系在前面那個小師妹身上。
玄硯接着把話說完:“清虛殿,玄硯。”
小師妹氣喘籲籲地跑到玄硯身前,雙手撐膝,道:“殿尊,他、他們沒有為難你吧。”
……為難?
靈眇側着腦袋望了望周圍,那幾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家丁早就沒了身影,估計是回府通風報信去了,至于那個斷了一節手指的老妖婆,應該是見他們人多,早就一溜煙沒影了。
只不過她這麽在意自己這雙眼睛,保不齊還會再來找自己麻煩,只求自己的靈力早日恢複。
“清虛殿弟子。林景蘭,陸沉烨。”玄硯掃了眼跟來的這兩人,随即解釋道。
“殿尊,”景蘭師妹皺眉問道,“這位是?”
靈眇深呼一口氣,繼續編:“我祖上世世代代——”
玄硯:“靈辯師。”
兩人幾乎是在同一時間說出這句話。
在場所有人除了這位氣定神閑的殿尊仙君,無不喟嘆稱奇。
什麽?!!他知道?玄硯知道?那我編的什麽世代忠厚,好人家姑娘……
難怪他的眼神有過那麽幾瞬晦暗複雜。
靈眇幹笑兩聲,默默應下。
陸沉烨更是驚呼:“靈辯師?竟是傳聞中的靈辯師……”
畢竟外頭都傳我三頭六臂蓬頭垢面奇醜無比,如今看見我的确是長了個人樣感覺很不可思議是不是?
“行了,如今這姑娘的屍身已經尋回,那就趕緊送回去吧,人家父親還在家中候着我們呢,也怪可憐的。”
靈眇奇怪,指着靠在殘缺的轎子角落裏:“嗯,父親?你們是說這個姑娘的父親嗎?”
陸沉烨解釋道:“嗯,是的。我們路過清溪縣時,有一位喪女不久的老人家托我們将她女兒屍首帶回,說是剛下葬不久就被人掘了墓,非得把人屍骨帶走……唉。”
這老妖婆真是不做人啊……斷她一根手指還算是輕的了。
可惜自己靈力還未恢複,不能給她點顏色瞧瞧,話說自己的靈力到底什麽時候恢複啊,自己的結冥樹一直壞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啊,那月白又是個半吊子……話說那家夥到底在忙什麽啊究竟,古鏡傳音愣是一回也沒聽見,簡直罪上加罪!
“辨師,”玄硯喚了聲愣在原地發呆出神的靈眇,接着道,“辨師日理萬機,行事必有道理可依,即使如此,那在下就先告辭了。”
靈眇心裏極度複雜糾結,目送漸行漸遠的三人帶着那具屍體離開,腦子裏難以自抑地循環滾動自己編的那些話……
這時,古鏡中竄出一道最最最熟悉不過的聲音——
“啊——我可親可愛的靈辯師大人,三界美貌與身材、與智慧、與優雅并存的神女大人!我——來了!請問您曾幾度試圖聯系小的,是不是百忙之中感念你我之間的舊恩,特地找我敘舊?”
片刻後,特地化為人形的月白儀表堂堂人模狗樣地出現在了靈眇面前。
這位可親可愛的靈辯師大人眸子裏簡直“氣象萬千”“風雲變幻”,最後明明剛才清晰可見的小尴尬此時此刻煙消雲散,一團團扭曲陰鸷的黑氣以肉眼無法捕捉到的正常速度聚攏在一起,毫不保留地停留在了靈辯師大人看向月白的那道視線裏。
靈眇:“你……”
“噓!”月白先發制人企圖制止這場風雨,接着,雙膝穩穩當當頗為幹脆地在地上砸了兩個大洞出來,“辯師大人,我知道您有很多話對我說,但這不重要,真的,一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接下來要告訴你的這——”
“啊啊啊啊啊啊啊!!!!!——殺人啦!!”
下山的三人途中突然聽到山頂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痛徹心扉夾帶着些許悔不當初的慘叫聲貫穿林間,驚起一群林鳥亂飛,然後從山頂以排山倒海之勢層層遞進,最後傳進他們耳中。
在一圈圈空靈的回聲中,陸沉烨驚恐萬狀:“殿尊!這是發生了何事?”
“大概……”玄硯微微蹙眉,沿着山路回頭望去,最後還是緘默了,“不知。”
景蘭催促着沉烨下山,道:“害呀,別管這些事情了。殿尊半夜出發去幫人家尋屍,現在既然找到了就趕緊給人家送回去,再讓殿尊好好休息休息才是,至于其他的,不是我們要考慮的。”
“這些日子,殿尊不知道為了那片靈葉費了多少神了,別的事能少打擾他就少打擾些吧。”景蘭憂心忡忡地看向身後望着山頂的玄硯,壓低聲音對沉烨繼續說道,“也不知道那片靈葉到底什麽來歷,依我看,不就是一片普普通通葉子嘛,何必如此費神?”
沉烨扛着那可憐姑娘的屍身,安慰道:“師妹別擔心了,殿尊自己有把握的,咱們走吧。”
景蘭聽罷,笑着朝玄硯招手:“殿尊,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