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歸 — 第 23 章
第二十三章
顧予明開車過來的，用了二十五分鐘。
蘇青禾懷疑他超速了。
車停在公園另一個出口前的停車場，他一路跑進來，額角冒着細汗，還喘着粗氣。蘇青禾手上有一瓶喝了兩口的礦泉水，遞給他。他沒接，手越過水瓶，扣着她的手腕把人從石椅上拉起來，抱了個滿懷。
路過的學生們偷着眼看看他們，側過頭去竊竊私語，又掩着嘴看過來，眼睛裏閃着或羨慕或八卦的碎光。
蘇青禾不自在地眨眨眼，垂下腦袋，前額抵在他右肩上。她今天意外地坦然，沒有推開，甚至沒有一點想推開的念頭。兩手在半空僵了幾秒，輕輕覆在男人勁瘦的腰背上。
“你總是這樣抱我。”手臂繞過她的肩膀，緊緊扣在後背上，讓人動彈不得，起伏的曲線緊貼着他結實的胸腹。
不，他那時候還沒有健身的習慣，帶着小小少年的纖瘦和傲嬌，把更纖瘦的她按在沒幾兩肉的胸膛裏，蠻力倒是一成不變。
“是嗎？”顧予明擡起右手，輕輕撫順她被風吹亂的半長發，“我只記得你每次都會把我推開。”
蘇青禾努努嘴，幫他回憶：“很小的時候了，書明哥給我們放動畫片，宮崎駿的《幽靈公主》，不知道你有沒有印象。我當時說了什麽希望像幽靈公主一樣，遇到困難能被飛鳥抱一抱，你突然就撲過來了，快把人吓死了。後來書明哥告訴我你那是耍流氓，讓我自己小心一點。”
“他的話你也信？”
“四五歲的小孩子，能有多少明辨是非的能力？”
顧予明低頭，指尖滑過她的額頭，撥開細碎的劉海，腦袋再壓低一些，輕吻落在她秀氣的眉心：“我很開心，青禾。”
“看出來了。”
“謝謝你，願意和我約會。”
蘇青禾揚首，有點承受不住他情真意切的道謝。眼睫在光下顫動了下，垂眼：“那你的第一次約會打算在這裏站着喂蚊子嗎？”
“你想去哪裏？”
“先吃飯吧，你不餓嗎？”
“嗯，想吃什麽？”他松開她，左手滑落下來，十分自然地在貼上溫熱手背時，反手将五指擠進她的指縫裏。
蘇青禾小小吃驚了一下，擡眼只看見他計謀得逞的小得意。莞爾，動動指尖，讓相握的姿勢更自然舒服：“我不知道，一直都是你來決定。”
“月半彎吧，怎麽樣？”
“我就知道。”
“不想吃啊？”
“換一家吧，我現在吃不慣月半彎的菜。”
“嗯……”他沉吟片刻，抛出第二個選擇，“海底撈？”
蘇青禾頭搖得像撥浪鼓：“不要吧，吃那個好容易多吃，晚上肚子太漲，睡不好覺。”
顧予明眉梢微動，牽着她拐入林蔭小道：“你想吃什麽？”
“沒有特別想吃的，但是肚子餓。”
“去我那兒？”他提議，“我給你做。”
蘇青禾百無聊賴地轉着手裏的半瓶水，不大相信他的手藝：“我早上看過你的冰箱了，就一盒雞蛋和幾棵上海青，我沒聽說你還有做飯這項技能。”
“我後來學了，味道還行，能吃。”
“哦——”
顧予明不理會她的揶揄，兀自規劃起來：“家附近有個小超市，東西還挺齊全，我們買點菜回去，順便給你買一套杯子，原來你愛用的那套放我爸媽那兒了，你過去也能用，我們這邊再買一套。還有床單被套，深色你不喜歡，我們換成別的，藍色怎麽樣，我記得你喜歡藍色。”
蘇青禾聽他一口一個“我們”，心裏暖洋洋的，抿着嘴笑笑，先挑了刺：“那是薄荷綠，和藍色差很多的。”
“嗯，薄荷綠，就買那個。”顧予明從善如流。
“不用買吧，現在這個就挺好的。”
顧予明側身從長到路中間的枝葉裏穿過，視線往下，腳下有個不大不小的水窪。索性松開她，一手攬過她的腰肢，沒什麽重量的女人微一使勁就離開地面。
蘇青禾攀附着他的脖子，提防摔下去：“幹什麽啊，我沒那麽嬌貴。”
把人放下，顧予明握一握她細弱的手腕：“一點肉都沒有，吹陣風就能倒。”
“該有的地方也一樣不少啊，瞎操心什麽？”她站好，整理亂了的衣擺。
一時無話。
蘇青禾擺弄衣服的手停滞下來，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後面的話堵在嗓子裏，和着一口冷風，咽回肚子裏。
害羞什麽？
他看也看過了。
這麽想着，爬上臉蛋的燥熱平靜下來，順着血管悄無聲息退散。
顧予明在笑。
她聽到壓抑的聲音。
蘇青禾有點難為情，舌尖掃過下唇，嘗到淺淡的口紅味道：“再不走超市要關門了。”
“嗯，走。”他沒動，目光灼灼地落在蘇青禾身上。
“那走啊。”
他突然往前兩步，微微彎腰，視線和她齊平，用極其認真的語氣，說着一件不值得認真談論的事情：“身材很好，我們青禾。”
“……我要回去了，顧予明。”
顧予明帶她去的超市很小，但五髒俱全。不大的空間裏隔出幾個區域，果蔬生鮮要靠裏一點，其實在門口也能瞧見。
老板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和顧予明關系不錯的樣子。看他帶了女人過去，先愣了一陣，緊接着吊兒郎當地吹個口哨，朝顧予明擠眼睛：“行啊，事業愛情兩手抓。”
顧予明不和人客氣，把手往蘇青禾肩上一搭：“叫嫂子。”
“你可消停會兒吧，一夥人裏就你年紀最小。”
眼睛在顧予明身上瞟一瞟，落在蘇青禾身上，年輕男人換上和善的笑臉，嘴角一對可愛的笑渦，看着很好相處，“小明可不好伺候，苦了弟妹了。”
顧予明聳聳肩，沒出聲。
蘇青禾颔首：“還好吧，能接受。”
“弟妹怎麽稱呼？”
“姓蘇，蘇青禾。”
男人轉着黑色手機，手肘撐在櫃臺上，正好和蘇青禾一個高度：“姜杭，幸會。”
“您好。”
姜杭再打量她幾遍，不知是滿意還是怎麽，點了兩下頭。倏地擡頭，笑容僵在臉上：“蘇青禾？！”
“嗯。”
“就是那個……蘇青禾？”
蘇青禾稀裏糊塗被拉來見親友，尚沒恍過神，見對方一副震驚模樣，更不懂了：“您認識我？”
“卧槽！”
“這世界玄幻了。”
蘇青禾想問問他怎麽了，那人被顧予明拍了一巴掌，捂着胳膊先和他計較起來。你來我往怼了幾個來回，小插曲被忘得幹幹淨淨。
顧予明牽着她往裏走，姜杭還在後邊扯着嗓子嚷嚷：“艹，弟妹，我求你現在就甩了他，顧予明就他媽一個徹頭徹尾的花心大蘿蔔！”
蘇青禾沖他笑笑，轉頭問顧予明：“誰啊？”
顧予明從冰櫃裏拿起兩盒牛肉，放手上颠一颠，漫不經心：“高中同學，你沒見過，脾氣不是很好。”想了想，放下右邊那盒，把另一盒扔進手推車，補充道，“和我差不多。”
“這叫有自知之明嗎？”
“還是有點差別，你嫌我脾氣差，我改了不少。”
蘇青禾繞過半個攤位，去另一邊冰櫃裏拿了個可愛多。
顧予明說要付錢的時候再拿，等等化了不好吃，她又放回去：“你脾氣本來就差，平時免不了和人起沖突，現在工作了，不收斂怎麽行？”
“嗯。”
“不過還挺吓人的，我那天在動車站見到你，跟變了個人似的，完全不是我認識的顧予明了。”
顧予明站在原地，等她靠近了，才邁開步子：“可能自己沒感覺，我那天喊你名字，明明叫了十幾年的，隔了四年，總覺得有點不對勁。後面一起吃了幾次飯，又正常了，我也說不上來。”
“分開太久了吧。”
“我想也是。”他拿過一把茼蒿，“這個要嗎？”
蘇青禾搖頭，不喜歡茼蒿自帶的那股子怪味兒。自己拿了兩把韭菜扔進去：“買這個，明天早上給你做韭菜蛋餅。”
手在半空畫了個半圓，又循着軌跡伸回去：“算了，買一小捆就夠了，兩個人吃不完，但是韭菜能放挺久的，買多一點也沒什麽，唔……”
顧予明安靜看着，重點在“明天早上”這幾個字。他不知道她有沒有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不過他不會費心去确認。直接變成事實，要簡單得多。
生活最終落回基本的柴米油鹽，比起毫無意義地探讨工作發展和人生規劃，買茼蒿還是買韭菜要實際得多。
他能透過平常的對話和微小的細節，預見他們婚後的小日子。
他們可能因為吃完飯誰來洗碗這種無關緊要的小事發生摩擦，可能在婚禮上不受控制地痛哭流涕，還可能因為孩子上哪個幼兒園争吵不休。
或者他們的孩子和他一樣早早惦記上哪家姑娘，他就得和蘇青禾一起，帶着那個混小子登門道歉，順便和未來親家一起吃頓飯喝杯酒。
如果是個女兒，那麽他大約會翹掉股東大會，提着棍子去追那個膽大包天的小子幾條街，打斷他的腿才算罷休。
這樣不太好，青禾會好幾天不理人。
那就随便意思意思，讓他小半個月不敢去上學？
這也不好，萬一以後真成女婿了，擡頭不見低頭見的，多尴尬。
“顧予明！”她豎起食指，在他眼前左右晃晃，“發什麽呆？”
“沒，買好了嗎？去給你拿冰淇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