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歸 — 第 20 章

第二十章

“你讨厭他嗎?”沉默半響,顧予明問。

蘇青禾把下巴抵在茶幾上,看着蛋糕邊緣不慎沾染的淡紅色果醬,聲音含在喉嚨裏,悶悶的:“說不上讨厭吧,很矛盾,我知道這件事和他脫不開關系,但情有可原,做朋友還行,可是要更進一步,又覺得不太甘心。”

“那我呢,和我更進一步,也是不甘心?”

“我不知道,我當初明明理清楚了前因後果,知道是誤會一場,可還是不願意和你說話,不願意和好如初。我有時候也搞不懂我自己,為什麽能自然的和鄭明瑞坐在一起吃飯看電影,和你相處,反而變得束手束腳了。”

顧予明學着她的樣子,趴伏到茶幾上。偏着腦袋,看她的睫毛在燈光下掀動,卷翹的弧度恰恰好,好看的小扇子上下跳躍,快要跳進他心裏去:“你為什麽轉學?”

這個問題,困擾他很久了。

“發生了那麽多事,轉學不是很正常嗎?”

“至少該和我說一聲,我陪你一起。”突然丢下他一個人,和鄭明瑞跑了,算哪門子事?

蘇青禾微微笑起來,眼睛半眯着,轉瞬間收斂了滿臉笑容,聲音淡淡的:“顧予明,分班考的時候,你為什麽在考場睡覺?”

睡覺?

在考場?

他在考場裏睡着了?

七八年前的事情,顧予明記憶模糊了,腦子裏反複過了幾遍,好像真有這麽回事:“題做完了吧那時候,監考老師是我們班主任,不讓提前交卷。”

“那你都不檢查一下嗎?”她擰起眉毛,有點無理取鬧的意思。

“我能查出來什麽?不是你說的,能做出來就行,別自己瞎琢磨着又改錯了。”說着,人暗暗往她那邊挪了挪,“怎麽突然提起這個?”

蘇青禾也挪,和他隔開半條手臂的距離。他說話的時候氣息熱熱的,撒在臉頰和脖頸間,有點癢:“那你後來考了多少名?”

“兩百多吧,不記得了。”

她把臉埋進臂彎,胸口又悶又堵,說話時隐隐帶了埋怨和憋屈:“你記得什麽?”

顧予明聽出些什麽,長臂一伸,手掌輕輕搭在她頭頂上,安撫地揉一揉:“我記得我們分在一個班了,我沒有食言,只不過你轉學了。”

“你是在說我說話不算話嗎?”

“沒有的事,青禾,我都理解的,換做是誰,都會那樣選擇。”

他停頓一會兒,從抽屜裏拿出個打火機,按起一簇火光,觸碰到燭線,點燃“22”字樣的蠟燭,“我只是介意陪你一起的人,不是我。”

蘇青禾擡擡腦袋,露出一雙清幽的眼睛,眼底有兩點跳動的燭火:“生日快樂啊,顧予明。”

“嗯,你還欠我八個。”顧予明閉起眼,像在許願。不多時,掀起眼皮,半跪起身,吹滅蠟燭。

“八個什麽?”

“生日快樂。”

蘇青禾輕笑出聲,撐着地毯往後退,背靠着沙發邊緣,伸長酸麻的腿腳:“扯平了,你也欠我八個。”

“還是欠着吧。”他站起來,邁步進廚房,拿了兩副刀叉和兩個瓷盤。先切下一塊黃桃最多的部分,遞給她,自己随便翹起一點邊角,便端着盤子坐到她旁邊,“互相有點虧欠,就有繼續見面的理由。”

蘇青禾喉頭幹澀,吞口水都覺得艱難,叉子在黃桃果肉上戳了幾排小洞,始終沒往嘴巴裏送。

她舔一舔幹燥的下唇,幾乎把腦袋藏進蛋糕裏:“顧予明。”

“嗯?”

“你會和我上。床嗎?”

對方沉默了幾秒,然後激烈地咳嗽起來,帶奶油的蛋糕從瓷盤裏滑落下去,掉在淺色的毛地毯上,往茶幾腳滾去,留下一條奶油鋪成的軌跡。

他沒管,一臉沒法掩飾的不可思議,木然地望向她:“我……可以嗎?”

這下輪到蘇青禾沉默了。

一定是被鬼摸頭了,她才會不經大腦問出這句話,內心裏甚至責備起遠在天邊的胡飄飄。

尴尬地咳嗽一聲,趕緊叉起一塊果肉,囫囵塞進嘴裏,含糊不清:“先吃蛋糕,放久了不好吃。”

“它放得夠久了。”顧予明索性放下盤子,轉個身,把人固定在兩臂與沙發之間,“我現在比較好奇,你這話的意思,是什麽?”

“我亂說的,你當沒聽到。”

“你覺得可能?”他壓下身,幾乎貼上她胸前起伏的弧線,一字一頓,咬詞清晰,“我會,也想,發瘋地想。”

蘇青禾臉上燒燙起來,整個人縮成一團,戒備地把盤子舉高,擋在兩人之間:“顧予明,我想回去了。”

顧予明充耳不聞,一手奪了礙眼的蛋糕,往地毯上一扔。又欺身過去,幾厘米的間隙,他能嗅到她耳後淡淡的玫瑰香:“你呢?青禾,關于這個問題,你怎麽想?”

她伸着胳膊,橫在他胸前,推拒着:“顧予明,你靠得太近了。”

“你知道我不介意靠得更近。”

“顧予明!”

“不用那麽大聲,我聽得見。”

蘇青禾整張臉都快皺到一起:“好晚了,我要回去了。”

他低下頭,鼻尖蹭過她柔軟的發絲,停留在她透紅的耳根。他愛死她這裏馨香的玫瑰味,同畢業典禮的那個親吻一樣,淺淺淡淡的,令人迷醉:“我在想今晚要不要放你回去。”

“你——”

他沉聲笑笑,察覺到她開始發抖,翻身靠回自己的位置,只是短短兩分鐘的光景,喘息都急促起來。

蘇青禾小心翼翼地挪到沙發另一頭,他沒跟過去,腦袋仰靠在沙發上,盯着天花板:“為什麽問這個?”

蘇青禾抿着嘴,把一字領往上扯,遮住形狀好看的鎖骨和肩線。偷眼瞧一瞧他,輕舒一口氣:“不覺得很奇怪嗎?一起長大的兩個人,變成那樣的關系。”

“哪裏奇怪?”他問。

“說不上來,我覺得奇怪。”

顧予明曲起右腿,掩飾自己不自在的某處:“不是你,我反而覺得奇怪,我沒想過別人。”

蘇青禾揪緊衣領,嘴巴動了動,想不到說什麽,又歸于沉默。

“是別人,你就不覺得奇怪了?和別的男人牽手、接吻、上。床、孕育子女,這些,你能接受哪一樣?”

“我不知道。”她沒想過。

顧予明說:“和你正好相反,我很小的時候,就決定長大要和你結婚,因為同樣的事情,想到對象可能不是你,完全提不起興趣。”

蘇青禾發覺自己現在手腳發麻,指甲掐進手心裏,沒有知覺。只是胸腔裏跳動的節奏,猛然加快,急促的咚咚聲,一路直上,在耳邊回響。

大事不妙了。

她捂着臉,懊惱地咬緊牙關。

顧予明沒有像往常一樣善解人意地岔開話題,他瞥她一眼,用極其認真的語氣:“我不明白你為什麽會有這種錯覺,兩個人在一起,無非是相識、相知、相愛,我們不比別人缺少任何一個步驟,只不過時間提前了十幾二十年。可能你對我還停留在第二階段,但在我的規劃裏,你已經是我孩子的媽了。”

蘇青禾不想說話,也不知道該說點什麽才合适。

“青禾,我給了你整整四年時間,現在和你要一個答複,不算過分。”

他吞了下喉結,把緊張不安一同咽下肚,“你究竟怎麽想的?”

蘇青禾不作聲,臉上的熱度一瞬消散下去,只是眉心的皺褶加深。

顧予明等了一陣,視線下垂,定格在髒污的地毯上,愈發心浮氣躁。抓一把頭發,手落在身側,半握成拳:“沒想好?”

她搖頭。

“那就是不想說?”

還是搖頭。

算了。顧予明想。

起碼她沒有像拒絕鄭明瑞那樣,直截了當地拒絕他。

蘇青禾不是第一天這樣,但凡什麽事要她拿主意,都能糾結三兩天,何況是人生大事。

她願意回來,願意接他的電話,願意和他一起吃飯,暫且算有一點進展。

從他不問真相地把那張處理單遞出去,把那條手鏈當成生日禮物送給她,就該預料到會有這一天。

“青禾。”他低聲喊她。

蘇青禾也低低地嗯一聲。

“沒關系,你慢慢想,多久我都會等,我還年輕,還有很多個四年,二十二,二十六,三十,或者你一輩子不嫁,我就一輩子不娶。”

“別這樣,顧予明。”

“這是我的決定,就算是你,也不能插手。”

頂部的吊燈有些刺眼,他看着看着,眼前泛起黑暈,眨一眨眼,濕潤幾乎探出眼眶,“不過有一件事你要答應我,如果有一天,你喜歡別人了,我希望你第一個告訴我。我怕以後年紀大了,承受不起太多驚吓。”

蘇青禾驀地紅了眼圈,別過腦袋,偷偷吸鼻子。

不該是這樣。

眼睛長在頭頂的小霸王,不該這麽委曲求全。

進門之前,她還想給他一個擁抱,安慰他不要為小鑽風的事情傷心難過,順便膩在他懷裏撒一撒嬌。

原來讓他傷心難過的,是蘇青禾。

她深吸一口氣,轉頭去看他,擠出笑容,比哭還難看:“可是我沒有喜歡別人。”

“我喜歡你啊,顧予明。”

她只是有點害怕,就像害怕把手鏈是錢妙妙給的說出來一樣,害怕着這段友誼的突然“變質”。

可能變好,可能變壞。

不巧,她習慣往壞的方面想。

“對不起,四年前,就該告訴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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