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他們養大後我死遁了 — 第 8 章 神佑之子(六)
第7章 神佑之子(六)
又是一年冬日。
在兩面宿傩長大後,彌生便再也沒有設下保護罩維持神社的溫暖。
小動物們不再有那四季如一的活力,而是擠擠攘攘的窩在回廊上,懶洋洋的期盼春天再次到來。
而在月亮剛剛挂上枝頭的時候,神社迎來了熟悉的客人。
年過而立的大陰陽師站在庭院中,笑眯眯的舉起手中的酒壺向垂眸看向他的神明問道:“今天我們不喝茶,喝酒怎麽樣?”
彌生自然沒有反駁好友的小要求。
于是原本放在茶桌上的東西被收起來放在了一旁,安倍晴明變魔術般從袖口裏拿出兩個酒杯,施施然的給彌生滿上。
淡淡的幽香萦繞在鼻尖,琥珀色的酒液映照着月光,就像是那一輪明月在杯中晃蕩。
還沒入口,便能看出這酒的品質極高。
彌生仰頭喝下,一入口便能察覺到的與衆不同讓她了然的說道:“酒吞給你的?”
大江山的鬼王愛好便是收藏美酒,時不時也會給安倍晴明送來幾壺。
所以托安倍晴明的福,她也喝過不少美酒。
上至神明釀造的神酒,下至山野村夫家釀的美酒,無論釀造者身份的高低貴賤,能讓酒吞送來的定是頂級的美味。
安倍晴明:“算是吧。”
彌生疑惑的問道:“怎麽了?”
“今日是那藤原貴女的及笄禮。”安倍晴明打開折扇置于面前,只露出那雙惑人的狐貍眼:“酒吞可是送酒為博美人一笑,在下也只是沾光而已。”
藤原貴女?
像是一種預感,彌生放下了酒杯,等着安倍晴明為她解惑。
安倍晴明摩挲着折扇光滑的扇骨,淡淡的将那藤原貴女的身份道來:“藤原純,藤原家這一輩唯一的一位姬君。”
“日前出行與家仆走失,迷路之時遇見了酒吞童子,酒吞對她一見鐘情。”大陰陽師意味深長的說道:“就連鬼女紅葉都被酒吞抛之腦後,甚至還以為藤原貴女的一句玩笑話而去警告鬼女紅葉。”
還有的一些話,安倍晴明斟酌過後沒說出口。
這不對。
當了安倍晴明這麽多年好友,彌生也沒少從安倍晴明口中聽到酒吞童子與鬼女紅葉的事情。
比如大江山那漫山遍野的紅葉林。
比如鬼女紅葉從不離身的小酒壺。
妖怪熾熱而濃烈的愛意豈是一夕便能改變的。
彌生眯起眼睛,瞬間反應過來有什麽東西出了差錯。
但是還沒來得及細想,一個懷抱從背後攬着她,伸手拿走了彌生手上的酒杯,滿上後一飲而盡。
彌生側目,就看見兩面宿傩不知道什麽時候又從她的衣櫃裏翻出了她的和服穿上,兩雙手臂就這樣大搖大擺的展示在對面的大陰陽師面前,一雙手攬着她的腰,另一雙手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彌生拍了拍男人精壯的手臂,言簡意赅的說道:“宿傩,放開我。”
“我不。”
兩面宿傩理直氣壯的抱得更緊了些,然後轉頭對候在門外的白發少年說道:“裏梅,去拿些下酒菜來。”
“好的,宿傩大人。”
白發中摻雜着些許紅色的少年點頭,轉身朝廚房走去。
彌生嘆了口氣,已經習慣了的放棄掙紮,就照着這個姿勢窩在宿傩懷裏不動了。
兩面宿傩對注視這裏的安倍晴明挑眉,挑釁似的将滿上的酒杯抵在了彌生的唇上,垂眸看着彌生一口飲盡。
安倍晴明啼笑皆非的看着兩面宿傩像是小孩一般的占有欲。
“剛剛在說那個藤原姬嗎?”
彌生下意識的嗯了一聲,然後有些詫異的詢問道:“你知道她?”
“碰巧聽過她的名字。”兩面宿傩哼笑,漫不經心的說道:“學過咒術的皮毛就不自量力的放出話來說要祓除我。”
“不自量力。”
這句話讓彌生幾乎是百分百确定,這位藤原貴女就是穿越世界壁的那個靈魂了。
所以她放話說要祓除兩面宿傩還真的不能掉以輕心。
畢竟能夠穿越世界壁,就說明那個女孩身上絕對有什麽特殊的地方。
要找個時間去見一面,彌生想到。
可是兩面宿傩看着彌生若有所思的神色,皺起了眉頭問道:“你對那個女人感興趣?”
思考中的彌生毫不猶豫的應了。
她沒看見的是,兩面宿傩瞬間黑下來的臉色。
可是彌生沒想到的是,她還沒有去找藤原純,安倍晴明就裹挾着滿身風雪給她帶來了一個消息。“彌生。”
銀發男人嚴肅的說:“兩面宿傩把藤原姬劫走了。”
彌生瞬間起身,但還沒等她走到庭院,從心髒深處蔓延而出的疼痛便讓她力竭般倒在了回廊之上。
留在意識中的最後一幕,就是自家好友驟然變得恐慌驚懼的神色。
安倍晴明這雙眼睛能夠看到的東西很多。
身為白狐之子,這雙眼睛自然是可以看到非人間的事物。
也自然能看到兩面宿傩身上鏈接着黃泉的氣息。
黃泉給予這個孩子強大的天賦,這個聰明的孩子便學會從那死亡中汲取能量壯大自己。
于是兩面宿傩就成為了一名詛咒師。
同時也背負上了世人口中詛咒之王的名號。
在那場屠村的災難中用天賦術式保全自己生命的咒術師将他的所作所為大肆傳揚,在不想觸怒神明的情況下,神明的存在就被從那件事情裏抹去了。
誰也說不準這裏面有沒有大陰陽師出手幹預,但最後的結果就是只留下兩面宿傩被世人厭惡恐懼。
殺的人越多,背負上的殺孽越多,理智便會逐漸被殺意吞噬。
這種事情安倍晴明不相信彌生看不出來。
可是清冷的金發神明此時卻像是失去了曾經在他面前流露出來的人性,重新變回了那端坐于高天原之上對人間袖手旁觀的觀測者。
這是矛盾的。
安倍晴明想。
金發的神明深愛着她養大的孩子,但神明不會不清楚兩面宿傩這般肆意妄為的後果。
看着将臉埋在鬥篷脖頸處絨毛中不知何時靠在窗邊昏睡過去的好友,安倍晴明關上窗,将庭院中的風雪阻隔在外。
他在這早就過去的不少時光裏習慣了不去詢問。
但是已經過去了多久呢?
久到安倍晴明的第一個孩子已經降生于世,久到原本可以被彌生抱在懷裏的小孩長得比她還高大。
久到……
安倍晴明抱起瘦到輕飄飄的像是風一吹就會飛走的少女,溫和的靈力掃視着神明的身體。
像是餘光見着了什麽,男人的脊背驟然一僵,雙眼不敢置信的睜大,輸送着的靈力驟然斷開。
彌生的頭發在這麽些年來從來都沒有剪短過,直至今日已經到了跪坐時都會披散在地上的長度。安倍晴明依稀記得初見時,那像是将陽光盡斂其中的燦爛光彩。
而不是眼前這已經黯淡下來的,從發尾彌漫起不祥黑色的長發。
這代表着什麽,身為陰陽師的安倍晴明不會不清楚。
這些年來,他注視着失去了信徒的神明慢慢變的虛弱,在連守護着神社的保護罩都無力維持的情況下,還強撐着收斂氣息就為了不被兩面宿傩而發現。
時光逐漸流逝,到最後,金發神明的信徒就只剩兩面宿傩一人了。
安倍晴明有時也想,如果最後一名信徒的信仰都消失了,彌生該怎麽辦呢?
如今彌生給了他答案。
失去了信仰也未曾積蓄力量的神明不想消散于天地的願望,讓所剩無幾的力量開始暴動。
那雙原本應該是如天空般湛藍的眼眸被黑夜吞噬,連同那頭燦爛的金色長發同歸于暗夜。
——最後神明堕落于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