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神他又雙叒掉馬了 — 第 22 章 掉馬後的第十天

東楚廷理【1】,院中青松如蓋,少年少女的屍體被置于樹下,用白布蓋着。

白布貼着軀體,曲線清晰明了,但總算遮住了那些不堪的痕跡。

連死後都得不到善待的痕跡。

刑官們來來往往,繞過兩人的屍體時,俱低頭私語一句,方才接着去忙自己的事情。

程枝隐了身,光明正大站在屍體旁邊,把刑官們的私語聽了清楚。只是每個人都站在光下,低着頭,看不清表情。

“魂盡,莫生。”

如果按字面意思……大概就是靈魂湮滅殆盡,不要轉生了。

屍體暴露在陽光下,只用一層白布遮擋,來來往往的每個人竟是對屍體說了這樣一句話。

程枝心頭梗塞。她不由想起十二年前,東楚皇城的民衆目送着那群作為祭品的孩子被送往楚河邊時,很多人都露出欣然的神色。

即便他們知道這些孩子要面臨的是相傳可以吞噬靈魂與肉|體的聖火。

林烨輕松翻牆進來,走到程枝身邊。

離得有些近,程枝不動聲色往遠離他的方向走了一步。

林烨注意到了,只是很快地眨了一下眼,說起他在茶樓酒肆的聽聞。

“廷理放出了兩人死于水怪的消息,百姓們都相信了。而且,這次他們認為水怪殺的好,并沒有産生恐慌情緒。”

水怪。

程枝閉了眼,不自覺咬唇。

“又東三百裏,曰停傾之山……楚水出焉。其中有獸焉,人身魚尾,其音如謠,是食人。【2】”

這是《中州志怪》中對楚國水怪的描述。而記錄在首陽派任務記錄中的楚國水怪,多語焉不詳。比起來,更多弟子認為楚國的水怪并不存在。

更甚有大膽的弟子言說,水怪不過是統治階層杜撰出來奴役百姓之物。

因此,除楚國水怪的任務才會被無限擱置。

而今,死去的兩名少年男女,被東楚的中央刑法機關傳是水怪作祟。

程枝道:“我此次出來,接了除水怪的任務。”

林烨看向她,笑道:“這麽說我正好幫了你的忙。”

程枝不置可否,問道:“你為什麽來東楚?”

林烨沉默一會兒,道:“奉命送魔界的小殿下來東楚。”

魔界,水怪。程枝皺眉不語。

林烨見狀,解釋道:“我……魔尊并不想繼續留着我。但是小殿下不知為何執意保我,這才留下一命。水怪的事與他沒有關系,那只是一個話都說不利索的小孩子。而且我救雲墨,也是他授意的。”

程枝問:“你是說你們魔界的小殿下是個善良的孩子?”

林烨點頭,正見到少女撇過頭去,想到名門正派都是極惡魔教,此番想必并不信他的話。

卻也是沒辦法的事。

果然,程枝道:“妖修有善惡,魔修……我只見過十惡不赦的。”

她繞過兩名少年男女的屍體,做了一個祈福的手勢,又道:“你說的小殿下到底如何,還要見過才知。況且,幼小并不代表善。”

小小的幼蜚尚能造成禍患,尚能去襲擊那唯一一個心軟的人。

林烨的眼睛亮起來,點頭稱是。

廷理中突然傳來一陣喧鬧,刑官們匆匆忙忙邊跑邊整理衣冠。

程枝與林烨對視一眼,也向門口走去。

廷理四周都是官邸,這時,一輛白頂的青灰色小轎被人擡着緩緩向這邊來。

本也沒有什麽稀奇的,東楚富裕的百姓也會坐這種轎子。只不過程枝與林烨俱感覺到小轎中人物的不同尋常。

滿街跪拜的官員是一個原因,一前一後擡轎的黑袍人面色麻木、沒有自己的意識也是一個原因。

但是最重要的原因是,小轎本身散發出來的陰森怨煞之氣。

就好像有無數冤魂環繞着它,想要索命卻又不敢靠近。

小轎在廷理門前停下來。

擡轎的其中一個黑袍人盡職盡責得打開轎門,另一個則跪趴在地上擺出一個馬凳的姿勢。

程枝看着這個充作馬凳的傀儡,心頭說不出的怪異。

林烨的瞳孔猛然一縮。

而等她見到從轎中出來的人,渾身的血脈都好像凝固住了,讓她再也動彈不得。

這是一個極為漂亮的女巫,一颦一笑都帶着超然的風姿。十二年前她還沒有這麽美,但是十二年後,眉眼如故的女巫卻美得叫人移不開眼了。

她曾牽着每一個孩子的手,送他們走入烈火,也曾聽着孩子們凄厲的哭聲,唱起《九歌》來。

“枝枝?”林烨察覺到身側少女的異常,忍不住偏頭叫了她一聲。

沒有回應。

林烨學着雲墨的口吻語調又喚了一聲:“六師姐?”

程枝回過神來,看到了林烨頗為古怪的面色,她道:“雲墨私下裏很少叫我‘六師姐’。”

林烨決定放過自己,他道:“這個女巫有問題。”

這回輪到程枝面色古怪了。

她沉默了一會兒,道:“她好像是純陰之體。”

純陰之體,比程枝的體質更适合做爐鼎。

林烨聽懂了,有口難辯,只得說:“現在起身的轎夫好像是上豐宗失蹤的首席大弟子。這般樣子,難道是被人用什麽控制了?”

說的是那個給女巫作馬凳的弟子。

正說着,女巫路過他們身邊,狀似無意、嘴角含笑地看了兩人一眼。

什麽也沒幹,又好像只是單純地無意間轉了個頭而已。

程枝看着女巫娉婷袅娜的背影,忽而問道:“你不是會傀儡咒?”

林烨愕然,問道:“我什麽時候會傀儡咒?”

程枝沒理他,随着人流轉身走進了門。

林烨心下疑惑,卻也沒再說什麽,只是跟着走了進去。

女巫已經将白布掀開了。

陽光朗照之下,少年男女的屍體完完整整暴露在衆人面前。

少年少女的臉上還帶着一絲稚氣,毫無防備地在光下沉睡不起。

一陣怨氣鋪天蓋地襲來,程枝敏銳的看向院角陰影處,果不其然看到熊沂怒意滿滿的一張臉。

林烨也看到了,不過他只是皺了下眉。

雖不知程枝與這鬼修是什麽關系,但是鬼修陰森冰冷的眼神黏在了自己身上,讓他頗為不自在。

女巫毫無所覺,她蹲下身來,口中念念有詞,手指拂過少女的眉眼。

還是《九歌》,只不過沒有按順序,唱的是《湘君》。

一曲終了,她又去觸碰少年,唱了《湘夫人》。

最後,她起身,接過身後黑袍傀儡遞過來的手帕,細細擦了手。

這雙手潔白如玉,泛着光。

她擦完了,道:“水怪已被本尊降伏,只會懲處不敬者。再有不敬,累其九族。”

這聲音空靈悠遠,是男子的音色,就好像神明借女巫之口告誡衆人。

一院子的人齊聲道:“謹遵尊令,緊遵尊令,緊遵尊令。”

重要的事情要說三遍,雲墨曾經對程枝說過。

女巫并不理會,反而環視院落一周,目光掃過程枝這邊,也掃過熊沂那邊。“他”道:“院中小鬼,速現身。”

熊沂的身子一瞬間縮小。他憤憤看了程枝一眼,忍下大開殺戒的沖動,想要離開。

卻好像被一層看不清的結界阻隔在這裏出不去。

程枝與林烨淡定沒動。

“他”又道:“不若,萬鬼糾纏。”

程枝心中忽而闖上一個不正經的荒誕念頭:難不成這所謂的神明難道是傳說中的鬼神閻王爺?

鬼修熊沂歸閻王管吧?

腦海中突然出現某次下山與師兄妹在閻羅廟中暫做休整時看到的閻王塑像。

大紅臉,一把亂糟糟的胡子,一雙鬥雞眼極具喜感。還穿着綠底紅碎花的上衣。

程枝搖搖頭,把腦子裏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搖走。

難不成跟雲墨呆久了,自己也不正經起來?

一院子的官員嘩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環視四周一圈,面上是滿滿的驚懼。

女巫再次開口,只不過這次是女聲,想必那個揪鬼沒揪出的神明自覺栽面,灰溜溜走了。

女巫瑟瑟發抖,眼含淚花,看着程枝的方向,說:“神明說你若再不現身,我們都要給你陪葬。”

程枝看着驚慌失措卻仍跪在原地不敢動作的一衆官員,抿唇,顯露出身形來。

用的自己本身的皮囊。

這個曾經送自己上祭壇的女巫好像對她的存在極為敏感,程枝索性也沒有僞裝。

少女憑空從腰間香囊中掏出一張絹綢來,蓋在屍體上面。

她道:“首陽派弟子程枝,前來幫神明調查水怪一事。”

程枝這個名字,即使過了十二年,也還是有人記得的。

倒不是因為她是左尹程大人的女兒。

而是因為這個女孩本身,和她的師尊。

十多年前,在程大人還不是左尹,程枝還只是一個六歲的女童。

不過這也不妨礙她在皇城中成為炙手可熱的兒媳人選。

氣運極好、天生對草木有極強親和力的女童,總讓人心生好感。

後來女童被選為獻祭之人,又在烈火之中活了下來。

救她的人是攬空君。白衣修士面色冰冷,面對祭司女巫的阻撓,放言道:“你們的神明不會因為少了她而降罪。”

之前也不是沒有人打斷整個獻祭過程,但無一例外,每一次的獻祭被打斷後,東楚都會遭遇一場浩劫。

那次卻沒有。人們局促不安地等待了一整年,卻發現什麽事都沒有發生。

就好像每一次成功的獻祭一樣。

首陽派的攬空君,與唯一一個在獻祭中活下來的孩子,便也活在了東楚人的記憶裏。

現在,這個傳說中的女孩又出現了。

她說,前來調查水怪一事。

女巫驟然變了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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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1】:此處采用楚國掌管刑法的機構之意,也有說是掌管刑法的官員【2】:此為私設,句式采用《山海經》的句式結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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