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豐年 — 第 3 章

第三章

幸好周老師站定在了教學門外面,定住了由校領導形成的漩渦,不然,穆定夫斯基不知道要跟着走多久。

“那就願君武運昌隆了。”周老師笑着對校長說了一句東亞地方的古語。

校長耳朵裏帶了翻譯耳麥,但是系統難以分辨出這種古語之中的意味,所以他的耳朵裏所聽到的聲音只是一句冷冰冰的:“祝你好運。”

不過校長還是很高興,他能結識這麽一位來自于寰球文明學院的高級別人物,已經非常滿足了。校長本人一直想往上面的機構升一升,到處找關系這種事情對于他來說是家常便飯。校長本人的進取心,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待在這個學生都不思進取的學校,對于他來說,真是一種莫大的痛苦。

拓遠新村是這所學校所在的地方,學校裏偏安一隅的這種風氣,就是源于這個村子。村子裏的人都是來自五湖四海,因為寰球府廷的需要,他們被集結到這裏,開拓一片新的天地,都是正兒八經的吃着府廷的飯的,資源不愁,生活富足。好些年前也有人考了出去的,結果都是身無分文,夾着尾巴跑了回來的,在村子裏幹了幾年之後,反而讓自己獲得了幸福感與滿足感,這些人都不約而同樂呵呵地得出了一個結論: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

可憐的校長是被分配到這裏來工作的,但這的村裏人都團結的像穿一條褲子似的,使校長完全沒有歸屬感。他就像一團火,周圍的人就像冰,當他們碰撞在一起時,校長只能妥協式的變成水蒸氣,盡心盡力幹好自己該幹好的事情,以求自己趕緊被調走。

校長确認自己和周老師混了一個眼熟之後,昂首闊步的走了。在太陽與風的加持之下,能清晰的看到校長的頭發正在歡快的瘋狂飛舞,給人留下一個哭笑不得的背影。

而穆定夫斯基此時并沒有意識,他的眼睛根本就沒有對焦,仿佛他的面前擺的是一幅巨大的畫作,原本在道路兩旁長得十分高大的紅松,在遠處已經被拉成兩條長長的線,在中心彙聚,中心點的上方是已經沒有那麽刺眼的夕陽,它紅彤彤的,早就沒有了早晨的鋒芒。而中心點之下,站着一個穿着白襯衫的女人,她面朝着夕陽站着,給穆定夫斯基一種難以言說的奇妙感覺。

接着那幅畫被打破了,因為畫中的人動了。她背過身來,微笑地看着他。只聽見他笑着對他說:“同學,你有什麽事情嗎?”

穆定夫斯基并沒有回答她,只是一步一步走向她,他覺得自己的耳朵在發鳴,如果不走近些,真的難以聽清她說什麽。除了那些地裏的菜,他很少對什麽事情上心,但他對這種未知力量的渴望已經是不同于對菜的那些感情了,就像是進入了某些宗教建築,想要虔誠膜拜。

穆定夫斯基終于走到了周老師跟前,嗫嚅了半天才說道:“我……”結果這一個詞還沒有說完,他就被因為緊張而上泛的口水而噎住了。

周老師臉上的笑意更加明顯了,感到窘迫的他趕緊把口水咽下去,不會有比這更窘迫的事情了,他毛起了膽子,接着他說話就變得流暢起來。

“我想請問一下,有關于鐵犁牛耕……”

“噢,學術讨論,可以的。鐵犁牛耕是東亞地區的古代中國人民的一種耕作方式,在此之前刀耕火種都用人力進行生産,生産效率過于低下了……呃,你具體想要問什麽呢?這回答我總感覺太過于籠統了,應該也不是你想要問的問題。”

的确,這并不是穆定夫斯基想要知道的答案。大腦快速的組織語言,從出生起,他的大腦應該就沒有這麽快速的運作過,憋了半天,于是他又說道:“那個……人和牛到底是怎麽弄那個田呢?”

這一次,周老師笑出了聲,本來在手上轉的珠子也停了下來。還沒等他尴尬,周老師就開口回答他說:“我們的先人經歷千辛萬苦煉制出了鐵,然後将鐵塑型,鑄造出了犁,這個犁究竟長什麽樣,你可以自己上網去搜。古人們将犁插在地裏,用繩子和牛綁在一起,驅趕牛走路時犁就一起跟着動起來,深層中墒情更好的土壤被翻出來,更多的肥力會使植物長得更好。你明白了嗎,同學?”

只見穆定夫斯基眼睛瞪得溜圓,嘴巴微微張開,卻緩緩的點了一下頭。

“得嘞,沒懂。”周老師心中想着,于是她又說:“現在很多古代的東西在網上的确是查不到了,但是你可以做更加深入的研究,如果去上大學的話,你應該可以得到更好的資源,擁有更多的一手史料,要說世界文史類大學哪家強,那就歡迎你報考寰球文明學院了。”

原來穆定夫斯基的世界可以不止是海參崴這麽一個小地方,而是可以将目光放得更加長遠,他也可以走向更遠的大道。

像春天的冰面融化開,河流開始加速的奔騰,一路上去追尋汪洋大海。無知成為過往歲月,渴望在肆意流淌。

穆定夫斯基覺得自己只想迫切的了解這個自己生活了十幾年卻一點也不了解的世界,他很想和周老師聊聊,但他發現自己根本就不知道該如何說話,該怎麽與人相處。

半晌,他又深深憋了一句說:“您……您是本地……不對,您的本地語言說的真好。”

周老師答道:“哦,我小的時候學過一點你們當地的語言,然後再把耳麥開成翻譯模式,輔助我進行說話就沒有問題了。學校裏派我來這裏進行基層講課,也就是這個意思。”

穆定夫斯基近乎呆滞的點點頭,他不明白自己心中的那些希望到底是在期待些什麽,也許是認為周老師身上可以給予他一些什麽。

緊接着,兩個人就開始了長達數十秒的沉默。大眼瞪小眼,一邊是不知道要說什麽,一方是不知道對方要幹什麽。出于教授的的職業素養,周老師一直沒有與他道別,于是一場難以打破的尴尬局面開始了。

麻雀因為在紅松上不停歪着頭,就連動物也很迷惑他們要幹什麽,只有靜态的紅松像年長的賢者包容着他們。

當然,僵局還是被打破了,穆定夫斯基在呆滞的時候只聽到周老師說道:“我還會在你們村子裏待上幾天,你有什麽問題的話,可以随時到學校的宿舍來找我。天色不晚了,趕緊回家吧,到時候你父母會擔心的。”

“哦,不用擔心,我本來就沒有父……”穆定夫斯基脫口而出,突然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又馬上閉上了嘴,“好,老師,我回去了,您早點休息。”他不善與人相處,說這些話的時候幾乎還帶着一絲害羞的意味。

周老師看着穆定夫斯基的背影慢慢的遠了,她似乎從來沒有接觸過這樣的孩子,不過她回想自己接觸過的那些後生,大多數都是精英了,在大學裏她的身份是教授,能考入寰球文明學院的孩子也是萬裏挑一。

所以地方差異已經那麽大了嗎……

這樣想是沒有用的,這只是個人的主觀臆斷,作為一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她還是決定先去問一下他人,或許那位校長就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周老師搖搖頭,向教職工宿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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