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魔鬼道 — 第 34 章
“将軍,這話作何解?”任老大夫很是不解。
作為慶國的一軍之将,胥将軍的戰績無疑是顯赫的。
胥家是萬年傳承的世家大族,其勢力影響牢牢紮根在慶國的方方面面。
作為胥家的嫡長子,少年胥景翰,一劍斬殺兇獸,名動京城,從此便是京中各家千金的夢中情郎。
但如今胥将軍,雖已到不惑之年,卻仍未娶妻生子,誰也不知道他在堅守什麽。
胥國公哪怕動用家法,都沒辦法扭轉他這個兒子的想法。
所以,在世人眼中,從未娶妻的胥将軍,他将他一生的血汗,都投注在抵抗魔域侵擾。
然而,現在的任老先生,真想學一學那些小年輕,揉揉自己的眼睛,看看是不是自己老眼昏花了,居然從胥将軍臉上看到一絲情動。
任老先生想了想,還是沒有開口問他,生怕戳破對方心思,導致一次可能的姻緣破滅了,到時候他可就真是對不起胥老國公了!
第二天早上,醒過來的宋玥,排好隊打完飯,捧着碗,蹲在地上,大口吞咽着。
宋玥剛吃完一碗,打算再去排隊重新盛一碗時,有人在外面喊她。
“你就是宋岳?”
宋玥點了點頭,雙手還捧着熱乎乎的谷飯,有些愣傻地看着來人。
“行了,你跟我走吧”那人有些嫌棄地瞥了她一眼,便轉身大步離開,在前頭帶路。
從新兵訓練場離開,穿過外圍的帳篷,來到最中心的将軍大帳前。
“你在這裏等着,我進去通報”
不敢有什麽多餘動作的宋玥,雙手緊張地搓着褲子上的線頭,卻又控制不住眼神,四處亂瞟着。
“将軍叫你進去”
“是!”宋玥回話的同時,腰背也立刻挺直了,學着男人的步伐,又因心裏過于緊張,所以走路姿勢就顯得有些奇怪了。
掀開帳簾,一眼便瞧到了坐在矮桌後的胥将軍。
進入秘境過了一天一夜,宋玥對于一些基礎禮儀,已經牢記于心了。
“參見将軍”說話的同時,她單膝跪下,左手成拳撐在地上,右手則放在左胸膛之上,低垂下腦袋,不與上司對上視線。
然後,大帳篷裏便只剩下外面的操練聲,胥将軍和她,誰也沒有說話。
單膝跪在地上的宋玥,沒一會便覺得大腿酸疼。昨天一天的蹲馬步跑圈下來,若晚上她沒有用魂力消除乏累,那麽現在她的腿會更酸痛。
宋玥的臉忍不住抽了下。
“起來吧”一道儒雅的男聲,從頭上傳來。
宋玥這才發現,不知何時,胥将軍走到了她的身旁站着。
站在胥将軍身旁,宋玥發現她還是小瞧了對方。
雖然她現在的形象,應是個高大漢,與其他新兵相比還算高的,但是站在胥将軍面前,卻足足比對方矮上兩頭。
這也就是她叢小到大矮習慣了,連初次相遇與她同樣高的沈暝,被她養了幾個月,現在也比她高出許多。
要是換別的男的進來,與這位胥将軍一比身高,怕是得自卑到天明。
見宋玥站起後,開始自由地放空發呆,胥景翰挑了下劍眉。
胥景翰握拳抵在嘴前,悶聲咳着。
“咳咳”
找回注意力的宋玥,将目光投向孱弱病恹的胥将軍。
那一聲聲沉悶的咳嗽聲,像細針密密麻麻地紮在她的心口窩上,又麻又痛,一種沒來由的感同身受,讓她非理智下産生了心疼。
終于緩和下來的胥将軍,擡起另一只手,慢慢地放在她的肩上,輕輕拍着,虛弱地說道:“從現在開始,你便到我這兒來當差吧”
直到再次跟人去領自己的行李時,恍惚不已的宋玥,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帶着疑問開口問領路人:“請問,我應該做什麽?”
将軍貼身親兵徐白菜,是一個吊眼梢的嘴毒人,他斜眼一瞥,語氣怪怪地說:“自然是伺候将軍了”
等到宋玥回到将軍大帳中時,才體會到何謂伺候将軍了。
首先,與別的軍中大老粗不同的是,胥景翰是一個極其講究的人。
他出身萬年傳承的胥家,老爹還貴為國公,過的從來都是錦衣玉食、膏粱文繡的生活,再加上自幼得祖母溺愛,用的永遠都是胥家子弟中的頂尖物品,多虧祖父自幼的嚴加管教,才沒有長成一個為非作歹的纨绔子弟。
雖然大軍所在慶國與魔域接壤之處,此處本應是極其貧乏的地方。
但是,在胥将軍的大帳內,物件齊全應有盡有,連桌上喝茶的杯子,都是江南官窯燒出來,專供宮內貴人的貢品。
于是,聽完胥景翰介紹完茶杯來歷後,宋玥再給他倒茶水時,那就是十分小心,生怕一個不小心,摔了這貴重玩意。
然後,胥将軍用的白紙,都是京中貴人才能用的起的。
宋玥苦着臉,細心地磨着墨,不敢毀了這據說價值連城的墨塊。
突然之間,她真的真的很想回到訓練場,與其他新兵進行一次次操練,都比在将軍大帳內,小心翼翼伺候他強。
然而,這還不算完。
外面的太陽,明明挂在天空正中間呢。
胥景翰便脫下身上的鶴氅,開口說要歇息,然後就張開雙臂,眼睛直直地看向她。
宋玥噘了噘嘴,也跟着他走到屏風後,翹起腳尖,伸出手臂去解男人的系帶。
将軍大帳內,在金銀兩色鏽成的萬馬奔騰屏風後,一個身高八尺的儒雅俊逸的男人,他彎着腰,眼神專注又極其迷戀地凝視着少女。
沒錯,不知何由,當宋玥走到屏風後,漩渦秘境加在她身上的虛像沒了。
現在,出現在胥景翰眼前的,是宋玥本來的樣貌與身高。
胥景翰手指撚了個法咒,讓宋玥忽視掉這種變化。
于是,宋玥絲毫察覺不到,自己本來的樣子,已經暴露在對方身前。
她依然紅着臉,翹着腳,噘着嘴,有些不滿地拉扯着難解的衣服帶子。
胥景翰深情又狂熱地看着她,眼神專注到可怕,滿是無法宣示的愛意。
宋玥可算将他身上的圓袍脫下去,捧在懷裏,往左側走了幾步,打算挂起來,卻被胥景翰一把抓住了手。
往日裏俊雅的男人,此時眼裏寫着的是宋玥讀不懂的神情濃情。
只聽他啞着嗓子:“……你……過的可好?”
摸不着頭腦的宋玥,雖然被問的一愣,卻沒有半點敷衍,她轉過身來,仰頭直視着男人的狹長單鳳眼,她極其認真地開口說:“我很好”
“好……很好……”男人弱聲道了這幾個字。
宋玥的心裏,再次湧現一種突然而起、疼痛萬分的悲愁。
就像當她見到虛弱的沈暝時,心裏乍然出現的痛楚,化為蠱蟲啃食着她的全部情感。
“你……你不是要睡覺嗎?你去睡,我就在這裏,若是軍中有事,我會把你叫醒的……”
啊!她這說的都是什麽啊!宋玥想好好捶打自己的腦袋,為自己沒過腦子脫口而出的蠢話,感到幾分羞恥。
但當她見到胥景翰點了點頭,走到床榻上,掀開軟被躺下後,那份羞恥之感,也沒了。
雖然胥景翰聽話地躺了上去,但是他卻依然沒有入睡,一雙狹長鳳眼,捕捉着她的一舉一動。
“要不,我給你講個故事?”被看的心裏發慌的宋玥,手指搓了搓臉頰。
見他點了頭,宋玥搬過矮凳,在床邊開口講着她一路來跟沈暝經歷的種種。
…… ……
“他對你好嗎?”聽完她的故事,胥景翰犀利地看向她,提出一個有些鋒利的問題。
宋玥理所當然地點着頭。
在她看不到的角度,胥景翰的眸光暗淡下來。
在宋玥以為對方可以入睡時,眼神變得憤慨的胥景翰,他帶着不甘的心情,側過身,拉過宋玥的手,盯着她的桃花眼,自主地講起他友人經歷過的故事。
“我的好友,他自幼嬌生慣養,家裏有些權勢,長輩們也寵愛他,那時的他天真的以為,這世上的任何人和事物,沒有什麽是他得不到的”
這是胥景翰的人生,用友人的口吻,才好将這些濃烈的情感,當着數年癡戀的夢中人,一一說出口。
長至五歲,夜晚睡覺時,胥景翰總會夢到一個頭上長着犄角的小女娃,每次夢裏的她,都是哭紅着眼睛卻四肢伏地,像野獸一樣,對着他不住地咆哮威吓着。
然而,無論是夢中的他,還是胥景翰,對小女娃都不會感到害怕,反而有一絲淡淡的心疼。
八歲生辰那日起,夜夜相同的夢境,終于發生了改變。
他夢到自己收養了這個小女娃,兩個人生活在山谷一間草屋中。小女娃也從一開始的抵觸,到後來的依賴自己。
每個夜晚,他都會夢到和小女娃的二三事。
于是,在他長大時,夢中的小女娃,也出落成一個大姑娘了。
十五歲那年,母親和祖母要給他屋內丫頭開臉,但是都被他拒絕了,接着他就把屋內丫頭全都調走,出門入內都只用小厮。
那時起,少年心裏存了事,有關那只在夢裏出現的心上人。
這時的少年,在京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師從南野散仙和武宗藺盟主,一手通天的道術和一身強悍的武功,小小年紀便傲視天下群雄。
正是張狂洋溢的年歲,夢中的片段卻情轉直下,走向了無法挽回的哀傷。
他的心上人,死在了他的懷裏。
于是,他瘋了。
…… ……
“額,這就完了?”宋玥撓了撓臉頰,追問他。
說故事過程中,胥景翰已從側躺改為坐着,他一直都專注地盯着她,仿佛時間緊促不夠看似的。
他平淡地說:“我了解到的,這便是他們的結局”
宋玥有些不甘心:“他們難道就沒有見一面嗎?那個女孩,難道不知道你朋友的存在嗎?”
胥景翰嘴唇微微抿動,手指輕輕抖動,眼裏閃過一瞬哀痛,說出口的話語,卻仍然堅韌平淡:“她不知道。而且友人,也不希望她知道”
“為什麽啊?”宋玥很是不滿地反對他:“說不定那個女孩,也會想認識他呢!”
說完她還拿自己舉例子。
“若是有人夢到我和他的事,我一定要弄個明明白白的。做夢都能夢到對方,這不就是老天爺賞賜的緣分嘛!我若是遇到,怎麽也得樂個三年五載的!”
胥景翰聽了,愣了半晌,才低聲嘆道:“若上蒼公道,便好了……”
“報!!魔族大軍來襲!!”
大帳之外,號角響起,一場已經注定結局的戰役,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