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魔鬼道 — 第 35 章

腳下的屍體,身旁的同伴,遠處天上飛來的魔軍。

這一切,在短短的一個時辰之中,宋玥見識到了什麽叫做生靈塗炭。

麻木的大腦,僵硬的四肢,重複着同樣的砍人動作。

一開始嗆鼻的濃烈腥氣,随着時間的蔓延,宋玥也越來越習慣了。

她不過是一個突然闖進來的異客,跟慶國也毫無關系。

然而,耳朵聽的是雷鳴戰鼓,眼睛所見的是屍橫遍野,鞋底也踩着敵我雙方的血肉。

宋玥感到,莫名的悲傷。

“你流淚了”胥景翰站在她的身旁,靜靜地看着她。

宋玥用手背随意蹭了蹭,卻越蹭哭得越兇。

“咳咳!”在漫天血腥氣息之中,一道沁人心脾的木蘭香氣不斷地飄過來。

明明只隔了一個時辰未見,宋玥卻發現,胥景翰臉色更虛白了。

“你……怎麽了?”她的心裏浮現半分擔憂。

胥景翰只是搖着頭,剛要開口說些什麽,卻眉眼一皺,望向前方天空之上。

宋玥随之望去。

一個身穿整紅色袈裟的長發僧人,一只手拿這金色法杖,另一只手卻不停地撚着佛珠,他站在一朵青色幻蓮上,從魔軍領域上空,飛了過來,直到落在胥景翰身前。

“無相禪師”只是略微想想,胥景翰便猜到了來人的身份。

“阿彌陀佛,胥施主,別來無恙”白發飄飄的妖美僧人,慈善地念了法號,問了好。

宋玥的眼睛都不夠看了,眼前的無相禪師,與她認識的那個無相僧人,完全是兩個人啊!她記憶中的無相,可是一個看上去就兇神惡煞的痞僧啊!然而眼前的無相禪師,無論是長相還是氣質,比起無相野僧,反倒跟她認識的妖狐白術更像些!

只不過在腦子裏想着無相的差別,眼前的無相禪師卻将視線放到她的臉上,臉上的淡然終是出現了波動。

“你!”無相禪師只是道出口一字,便被胥景翰揮手攔下了剩餘的話。

接着,無相禪師與胥景翰倆人,繞過宋玥,回到大帳內商談。

徒留原地的宋玥,一腦門的問號,不知道這位更像白術的無相禪師,見到自己的要說什麽,而且為什麽胥将軍又阻攔了他呢?

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索性,宋玥便再次将這個問題,抛之腦後。

魔族大軍暫時退下,宋玥找了條小河,雙手捧着水,洗着臉,然後聽到了兩個邊聊邊走近的人。

“她便是你的劫數嗎?”

“不,她是我的命中注定”

宋玥在心裏吐槽着:“這倆人不是進将軍大帳了麽?怎麽又來河邊聊天了?”

因為宋玥所在的位置,恰好被周圍枝繁葉茂的灌木叢擋住了,再加上她有意地屏住呼吸,幾乎就跟死人一樣,所以一時之間沒有被來人察覺到。

宋玥壓低身子,繼續屏住呼吸,渾身貼近灌木叢,豎起耳朵仔細聆聽着,不遠處胥景翰與無相禪師的交談。

可以聽出來,無相禪師的聲音中,充滿了憂愁:“你真的要這麽做?”

“是”

“胥施主,這件事若是辦成了,你要承擔的可就是一份滔天罪孽啊!還是三思而行……”

“不”胥景翰打斷說道,“只要能讓她再次活在這天地間,再大的業障,我都可以背負!”

話音一轉,胥景翰尖銳反問他:“你又何嘗不是?為了一個禍亂蒼生的大妖,居然重入這萬世紅塵!”

靜了半晌,無相禪師的聲音有些幹澀:“它是貧僧一生所求未得的遺憾……”

宋玥想,這倆人可真是癡情兒郎啊!不過,他們怎麽不繼續說了?怪安靜的,難道走了?可是也沒聽到腳步聲啊?

然後她便被人提起來了。

四目相對時,留給宋玥的,只有尴尬二字。

“嘿嘿”

說不出來話時,就傻笑幾聲吧,總能蒙混過關的!

胥景翰嘴角微勾,一只手提着她,另一只手扯下身上的鶴氅,罩在她的身上。

一路無言回到了将軍大帳內。

剛一被放下,宋玥立馬往後退了幾步,想要與面色有些可怕的胥景翰,保持一段距離。

然後她便聽到了,他壓着痛苦低聲問道:“你很讨厭我吧?”

一接觸到他哀恸的目光,本來還有一絲不好意思的宋玥,立馬直直地看着他的雙眼,很是肯定地說道:“一點都不讨厭,相反,我覺得你是個好人!”

然而,聽到這話的胥景翰,神色蒼涼痛苦萬分。

他低聲喃喃自語道:“好、人、嘛……”

見自己的話,起了反作用,不僅沒安慰到人,還讓對方看上去更難過了。

宋玥在心裏已經把自己揍成豬頭了。

但是,她又不敢再開口安慰他了。生怕,多說多錯,又惹得他傷心不已。

于是,宋玥充分發揮着大眼攻勢,用真摯的眼神攻略對方。

好在,胥景翰只是低迷了一會,很快便緩了過來。

“我有一件禮物,想要送給你”

宋玥眨了眨眼睛,頗為期待地說:“是什麽?”

胥景翰沒有答話,走到書架前,從中取出一個木匣,托在手上,遞給她。

“這個?”宋玥看了他一眼,見對方點了頭,便确定這個不起眼的木匣,便是他要送給自己的禮物。

宋玥雙手拿過木匣後,先是為它的重量微微詫異,打量了木匣外觀後,便動手去掀開蓋子,卻發現這是個上了鎖的木匣。

于是,她朝着胥景翰伸手,一雙大眼透露的意思也很是清楚——“鑰匙呢?”

胥景翰卻只是搖了搖頭,說:“等一切結束之後,我就把鑰匙給你”

這麽神秘,別是什麽寶貝吧,宋玥心裏嘀咕着。

接下來的幾天裏,宋玥與胥景翰,算得上同吃同住了。

借着胥将軍的光,宋玥也蹭了幾天美味珍馐。

而那位無相禪師卻一直沒在露面,宋玥雖心裏感到奇怪,但是卻并沒有特意去打聽。

但對方的一舉一動,還是為軍營中的士兵津津樂道。

畢竟,無相禪師的道行德行,都讓慶國人無一不信奉與尊敬。

宋玥随手拽過一根蔥葉,塞到嘴裏嚼着,無聊地蹲在廚棚一旁,等待領将軍和自己的飯菜時,被動聽着身旁人有關無相禪師的八卦。

“這回有無相禪師的相助,區區魔軍有何之懼!”

“不過,無相禪師不是得道飛升了嗎?哎喲,你打我作甚?”

“你傻啊!僧人是成佛,得道飛升的那是修道士!”

“嘿嘿,等這次戰勝魔族後,到時候我就娶上個八門九門小妾,好好過一回舒坦日子!”

“做夢吧你!咱們将軍都沒娶妻呢,你還想娶這麽多個,也不怕給你累死個好歹!”

“呸!爺爺可是金槍不倒,你要不要來試試!”

“我呸!就你這個孫子?來,咱們訓練場過幾招!敢不敢?”

“嘿,你小子我還不信治不了你了!來就來!”

來了幾日後,宋玥對這些同僚有了新的認識。

雖然談話之間很是粗俗,但他們都是一群很生動有血肉的人。

言談之間,滿是對勝利的渴望。

連帶着,宋玥也開始期盼着,自己能見證慶國的勝利。

然而,歷史上的慶國,從這一戰而起,一國而亡。

若宋玥與俗世人一樣平凡的長大,那麽哪怕她只是個鄉野丫頭,也會從祖輩口中,聽過千年前慶國的輝煌鼎盛與煙消雲散。

但是,宋家村的特殊性,卻極大地限制了宋玥,讓她如俗世稚子般,對這些口口相傳的史話,半點不知。

于是,被胥景翰拘在身邊的宋玥,再一次錯過了提前了解的機會。

而那些早就參透的考生,卻在意識到的那一剎,恍惚之間,忘掉一切,徹底融入進這場虛實不分的秘境。

于是,在不知不覺之中,整個漩渦秘境中,進入的考生中,也只剩下宋玥一人,清楚地記着自己的由來與何去。

住在陣營附近山林間的無相禪師,這一天突然下了山來,走入将軍大帳之中。

彼時宋玥正站在胥景翰身旁,苦着臉磨墨,見到無相禪師進來,也只是随意一瞥,又繼續埋頭苦哈哈地磨着。

胥景翰正在執筆寫着軍報,手裏的筆汪洋恣肆寫着,頭也不擡,便問來人:“到時候了?”

與宋玥初見時不同,無相禪師身上的朱紅袈裟沒了,身上穿的是一件素色白袍,手裏也沒再拿着法杖和佛珠,兩手空空,倒是更像她腦海中的白術了。

一身白衣白發的無相禪師,滿面慈悲,平和說:“胥施主,萬望保重!”

胥景翰手裏的筆停下來了,他擡起頭看向那白衣僧人,就像平常與士兵說話一樣平常無異。

“大師,你也珍重”

“阿彌陀佛”

無相禪師念完一聲佛號後,又對着宋玥施過禮後,便離開了。

等宋玥再次廚師大棚取飯時,聽到周圍人議論半天,才了解了那無相禪師的去處。

他們說,從将軍大帳出來後,無相禪師便徒步離開了軍營,據說,他走入了魔域內。

宋玥能猜到他們談到此事的擔憂與狂喜。

雖然他們也擔憂禪師此去危險重重,但是無相禪師在慶國人眼中,無疑是強大無比的。

想想無相禪師身世由來的傳說,他們就覺得小小魔軍不在話下。

不過,這一切與對于她來說,只是一段她未曾了解的歷史,又與她有何幹系?

然而,有的人,生來便背負了罪惡,無論想與不想。

幾天後,再次站在沙場上,宋玥摸了摸四周左右同僚的屍體,她抖着手,合上地上死不瞑目的屍骸,怒瞪着遠處高馬之上的胥景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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