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魔鬼道 — 第 41 章

宋玥未語，桃花眼中湧出的是熱淚，而雙臂已緊緊地環在了沈暝肩膀上。

沈暝并未愣神太久，很快便回了神來。

他伸出雙手，将宋玥抱在懷裏，任由她趴在自己脖頸旁，痛哭流涕着。

左眼是屬于胥景翰求而不得的癫狂，右眼是沈暝一貫的冷冽，組合在一起，卻又格外的冷戾。

分離千年之久的半魂，終于融合成一體，他可以是萬萬年前的舊神族的一抹孤魂，也可以是千年前導致慶國滅國的将神胥景翰，自然也是如今的身份——在偏僻山村千年信仰中誕生的邪神沈暝。

宋玥緊緊地縮在沈暝的懷裏，雖是哭泣着的，卻仍是嘴裏不停地，喃喃着：“阿暝……阿暝……”

而沈暝，則用溫熱的手掌，在她的背上，一下又一下的，輕撫着，安慰着。

時間過去不知許久，只知道從白日到了夜晚，屋內也徹底漆黑一片。

而木架床上的少年與少女，卻依然依偎着，只是改了個姿勢，卻仍未放開彼此。

宋玥與沈暝，面對面，側身躺着，眼對眼，一只手牽着另一個人的手，時而捏捏手指，時而又晃晃手臂。

一臉蒼白的少年神，他聽着眼前的少女，噼裏啪啦地講述了他昏迷時的事。

全部從頭講述完，宋玥才隐約發現記憶的小疏漏，有關漩渦秘境的回憶，全部是模糊不清的。

沈暝聽了後，說了清醒後的第一句話：“也許，是有人不想你記得呢？”

宋玥眉毛都皺緊了，很是困惑地反問道：“嘶，這人是誰呢？”

沈暝左眼之中的瘋狂光芒，暗淡下來，像是一個自知己身罪孽的人，在最看重的人面前，擡不起頭來。

只聽少年冷清的嗓音，緩緩說道：“一個懦夫”

宋玥兩條眉毛，瞬間糾結地，一高一低來。

随後，這個話題，也被宋玥抛之腦後了，轉而問起沈暝，這場突如其來的昏睡，是因為什麽導致的。

沈暝他抿了抿嘴，視線依然落在對方的臉上，頓了許久，才開口：“不太清楚”

“哦”宋玥應了聲後，便說起自己的話：“阿暝，我打算趁這幾日，就去把宋氏滅族之仇，給報了！”

提起這件事，宋玥的心裏也帶了點忐忑。

沈暝抓住了少女的手，勾了下嘴角，平靜說道：“去做吧，此間事了，你我便到各地看看”

“是呀！”宋玥連連點頭，興奮的往前挪了半寸：“聽說，塞北的舞女和烈酒，江南的花海與瘦馬，還有海外蓬萊諸島，打我聽人說起這些個，就特別想去看一看！”

沈暝撫過她的鬓角，一雙淩厲的鳳眼卻滿是溫柔：“好，咱們先去塞北和江南，接着就出海去蓬萊！”

宋玥笑了起來。

兩個人又低聲說起了有關未來的計劃。

直至撐不住，宋玥死死地睡着了。

一旁的沈暝，小心地抱住她，感受着懷裏少女的氣息，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她。

第二天，起來後的宋玥，在吃過早飯後，在密閉的屋內，鄭重地宣布了，今夜動手。

于是，深夜來臨時，宋玥與沈暝，都換了身平日裏不穿的衣裳。

宋玥又按照聽過的話本故事，找出了兩塊黑布，讓他們二人都好蒙上臉行動。

靠着千裏追蹤咒，飛出天宮闕的宋玥二人，在京外找到了水鏡派，問機閣與斷岳樓的門派地點所在。

沈暝本提議他們二人分開行動，這樣能加快速度。

但是，宋玥生怕出了意外，自然是不許。更何況，沈暝才剛剛醒過來第二日，宋玥半點都不想與他分離片刻。

宋玥選擇下手的第一個敵人，便是水鏡派。

與她想象中的不同，水鏡派從外面看上去，就是一處普通人家居住的二進制的院子罷了。

但是，當她開啓鬼感後，所見之景，卻變了。

此處的水鏡派，從一個普通人家的院落，赫然變成了山水洞落與樓閣亭宇，裏面的人更是熙熙攘攘，完全颠覆了她印象中的門派概念。

勘破表象後，宋玥只是略微吃驚地挑了下眉毛，卻半點不擔憂與這樣一個門派為敵作戰。

“阿暝，你往後退開一段距離，我接下來要使的咒術，恐怕會傷到你”宋玥轉過身，很是擔心地看着沈暝。

沈暝也沒開口解釋他不會被傷到之類的，只是聽話的，往後退了幾步。

見他已經退開後，宋玥才安心地轉過身，直視着水鏡派。

她先是張開雙側手臂，翻過手掌，以掌心向上，兩團幽藍鬼火憑空出現。

接着，一段晦澀的鬼語從宋玥的口中吐出，這是一段冗長的咒語，足足念了半柱香之久。

在這過程中嗎，雙手上的鬼火，顏色越發幽紫，其中閃現的鬼面也越多越頻繁。

最後一字出口時，本站在地上的宋玥，憑空而起，飛到半空之中，模樣也大變。

原本秀麗的少女，此時卻雙目猩紅，一頭黑發不知何時變成了閃着星光幽紫，而四肢雖變化不太明顯，實際上卻都拉長了些許，這便讓宋玥看上去更像個成熟女子。

在水鏡派四周，憑空響起震耳欲聾的鬼哭狼嚎，而天上也烏雲密布，其中雷聲滾滾，在雲中翻湧，時而照亮下面。

已經修煉有所成，暫時修得這半幅鬼身像，宋玥将水鏡派從原有的空間撕裂下來，投入她所施下的鬼咒惡意之界中，接着，手掌上的兩朵幽紫鬼焰，被她打入開辟出的惡意之界中，轟然之間，将此界點燃，其中萬物均被鬼焰焚燒，軀殼灰飛煙滅，而留下的魂體卻殘存着活時的人格，在幽紫烈焰之中，痛苦哀嚎着，片刻後，卻又化為鬼嚎哭聲。

最後，這一道道怨鬼，都成了宋玥鬼域之中的奴役。

魂飛魄散前，終為奴仆。

剩下的問機閣與斷岳樓，都被宋玥依照此咒術，一一祭煉。

鬼域之中，原本空蕩的山川平原，此時卻填充了萬只怨鬼仆役，只保留殘存鬼格的它們，聽着宋玥的吩咐，照看着鬼域之中的萬裏黑土，收割着自生自長的鬼氣，照看着已自主産生靈智的鬼偶。

此間之主——宋玥，這才有了身為鬼主的氣魄。

雖說是将三個仇敵都祭煉成鬼仆，但卻有三人直接被宋玥當場殺個魂飛魄散了。

一個為水鏡派的尚真人，因他傷過沈暝。

其餘兩個，一個是問機閣的朱長老，一個是斷岳樓的楊樓主，通過搜魂，宋玥知道他們二人便是宋家村被滅的罪魁禍首。

如果沒有朱長老的見利起歹心，以及楊樓主下達的趕盡殺絕命令，也許宋家村可能會躲過這一劫的。

然而，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如果。

天色微亮時，坐在街頭最早出攤的早點鋪子裏，宋玥與沈暝，一人一碗馄饨，吃的香極了。

“咱們晚上再回去吧”宋玥如此提議道。

沈暝自然不會反對。

自打昨夜殺盡仇敵後，宋玥的臉上，便一直挂着笑臉，然而其中真正所含的笑意，卻半分沒有。

看着反常的宋玥，沈暝怎不心疼？

雖然能察覺到一旁投過來的擔憂視線，但是宋玥卻久久不能真正開懷。

走過城南與城北，看過當街雜耍，吃過街頭小食，偶遇過争吵不休，也路過道觀與神廟。

整整一天下來，在沈暝有意開解下，宋玥那悶乎乎的心，才感覺半分解脫。

暮色沉沉下，站在石橋上，身後行人往來，橋下清水流淌。

趴在石頭雕刻的欄杆上，看着落日在河中的倒影，宋玥才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來。

“說來”打破兩人沉寂的，是宋玥的率先張口：“打小，我就與村裏人，格外的不同”

“這種不同，不是說，我有多麽的優秀。反而呢，是我特別的不合群”宋玥說到這兒，略略翻出回憶，繼續說道：“我連剛出生時的記憶都有，而且，那時候我就睜眼了！長大後，有時回想幼時的自己，真是格外的殘忍”

剛出生的小宋玥，便已經睜開那雙大眼睛了，黑色眼珠中，總是給人一種是紅色的錯覺。

從出生起，宋玥便不會笑，不會哭，只是睜着那雙大眼睛，無悲無喜地盯着眼前出現的每一個活物，顯得格外陰森。

好在，由于宋家村的特殊性，小宋玥的奇怪之處，并沒有被人視為不詳和怪物。

而宋母反而更心疼宋玥，只以為是自己的緣故，為了做繡活冷落了她，導致女兒的性子有些特別。

三歲的小宋玥，一雙小短腿，卻能跑能跳，經常自己從家裏跑出去，上村後的山上玩。

對于小宋玥最佳游玩地點，便是山上的神廟洞。

裏面湖中屹立的神像，小宋玥常常坐在岸邊，一看便是一下午，直至宋母過來尋她。

次數多了，村裏有人就以為是宋玥懂神意，在宋玥再次去洞裏看神像時，便偷偷跟在她的身後。

然而，觀察一天下來，什麽都沒發現。

只看到了，小宋玥大眼緊緊地盯着湖中神像。

這件事在村中傳開後，沒人再去關注小女童去後山神廟洞的事了。

除了宋母，日複一日的，在天黑之前，放下手裏的花繃子，去後山神廟洞中，将女兒帶回家裏。

久而久之，冷心冷肺的小宋玥，長到九歲時，終于第一次有了笑臉。

漸漸地，幼年的思緒與情感，全都一起被埋藏在深層意識中。

而宋玥，除了一些幼年的記憶，便長成了一個完全不同的小姑娘。

一個任性挑嘴、愛與宋母撒嬌的小姑娘。

而宋家村的其他人，對于這時的宋玥，終于不再是沒有存在的空氣，他們逐漸有了姓名，宋玥的記憶裏，也開始有了他們不同人的不同印象。

從宋家村被滅後，一路逃亡，直至昨夜大仇得報。

一直按照俗世規則去做事的宋玥，卻才發覺，她與記憶中的小宋玥，看似發生了變化，實則卻半點沒變。

她以為報仇雪恨後，心裏會滿是暢快，或許會多幾分因殺人而感到的不适。

然而，實際上她無論是昨夜之前，還是今日，她只有一種感覺。

那就是，無感。

殺人時倒是有幾分快感，但是過後，卻半點沒有報仇後應有的情緒激蕩。

現在回想起來，關于宋氏族人的印象，宋玥的心裏也沒了想念。對于她來說，似乎曾經的宋家村人，與身邊路過的行人，沒有什麽區別，都只是過路人。

若說宋玥此刻心裏在迷惘什麽，那可能還是與她自己有關。

無論是宋家村還是外面的俗世，像她這樣的人，都是特立獨行到怪異的。

宋玥承認自己變得市儈，但是卻有點無法接受，自己的本性可能更加殘酷無情。

當宋玥幾乎是抱怨地，說與沈暝聽後，一雙閃着猩紅之光的桃花眼，偷偷瞄着沈暝，心裏揣測不安，害怕在他的臉上看到什麽。

然而，沈暝依然清冷卻溫情地看着她。

只聽他冷清的聲音，緩緩問道：“那我呢？”

“什麽？”宋玥愣愣地反問。

沈暝微微拉近二人距離，淺笑繼續問她：“在你眼裏，我也是過路人嗎？”

“當然不是！”宋玥立刻大喊轉身，她連忙雙手抓住他的右手，眼裏滿是焦急：“你是唯一閃着光的人，他們都是一樣灰撲撲的！哎呀！我這說的什麽啊！你，你可懂我的意思？”

看着越說越急，越急說的越亂的宋玥，沈暝更是好心情，嘴角笑意加深，眉眼彎彎的為她補充道：“阿玥的意思我懂了”

宋玥連忙止住亂七八糟的解釋，急切地看着他。

沈暝盯着她的桃花眼，語調極其緩慢，将答案道了出口：“我是你的心上人”

“！”宋玥臉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