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書 — 第 64 章

少宮并未知道木悅山莊上的事,那日她抹掉了天書修改過的所有痕跡,算是觸到了天書的底線,想全身而退不太可能,如今天書将她嚴嚴實實捆在雪山上,哪兒都不讓她去。

少宮想着,若給天書按一張嘴,它大概要張口罵她了——

“我是為了保護你才隐瞞世人真相,你興致上頭卻把這一切都毀了……”

只這麽想着,少宮就忍不住笑了。也是在此時,她才真正的感覺的到,身為書魂,與天書之間的緊密聯系。當天書纏繞在她的身上,将她包裹的緊實,她甚至能感覺到自己的血液與它相通。

如此也好,少宮想,她本就存了一顆旁觀者的心,只是這世上她在乎的人越來越多,難保不會忍不住出手,天書也算是幫了她一把。

金色的絹帛泛着柔光纏在她身上,被山頂的冷風吹着揚上萬裏高空,與雪共舞,少宮手肘撐着膝蓋,閉目養神。

木悅山莊只剩下了阿洛與慕白,在魔尊他們過來之前,山莊裏也只有南江汜與阿洛兩個人,之前阿洛沒覺得冷清,可如今卻覺得冷清了。

慕白是回來收拾行裝的,似乎不再打算做任何停留,阿洛知道,自己無論如何也體會不了他的心情,當然也包括他的仇恨。

殺父之仇是什麽感覺?他沒概念,他對自己的父親從來沒有任何印象,不知道他是誰,也不知道他長什麽模樣,不知道他是妖還是神。

只是看着慕白面如死灰、陰雲密布的臉,他覺得難受,一種說不出什麽滋味的難受,也許這就是師哥所說的成長,每蛻一層皮都要變一個模樣。

慕白失魂落魄的在廂房裏轉悠了幾圈,最後只拿了一塊包袱,将那骨頭包起來,背在身上。

阿洛見他出了門,從涼亭下站起身,知道他要走了。

二人相顧無言。

慕白說:“我走了。”

阿洛回不出一個“好”,或者“哦”。

慕白問:“你接下來打算去哪兒?”

阿洛說:“去找師哥,他說在十一重天等我,雖然不知道有沒有變數……”

慕白欲言又止,最後還是道:“離開神族吧,這裏配不上你。”

随後頭也不回的走了。

阿洛在涼亭下看着他下山的背影,心裏還在琢磨他最後說的那句話,靛色的包袱只包着一塊骨頭在他背上晃來晃去,砸在他背後的蝴蝶骨上,阿洛這才發現,慕白原來這麽瘦。

他以前就這麽瘦麽?

慕白離着山莊越來越遠,順着蜿蜒的山路頭也不回的一步步往下走,這裏似乎不再四季如春了,阿洛似乎看到,這山上時而隆冬,時而盛夏,山林裏的樹葉已經被烤枯了。

阿洛起身反鎖上了院門,越下涼亭,從山上跳了下去,腳踩在枝葉上,驚起一山鳳翎。山裏的慕白被鳥群驚動,擡首看到了一衫鮮紅血衣,蹁跹而來。

阿洛落在他面前,轉身道:“我送你一程,你此番去了,不知何時能再見一面。”

“你是不是想說,恐怕再見面還會是敵人?”

“我沒這麽想過,我不參與你們的争鬥”,阿洛猶豫再三,還是說,“其實我不太明白,你為什麽非得回去?你要成為魔尊,要殺上九重天,可其實你不用成為魔尊也可以殺上九重天。魔族現在對你有嫌隙,你回去讨不到什麽好的。”

要說究竟為什麽,慕白一時竟也答不上,只道:“或許這就是使命,我必定要坐上我父親的位子,雖然我并不喜歡那個位子,但我必須這麽做。”

“我應該早點認識你的”,慕白忽然道,“現在有點遲了。”

阿洛還是沒怎麽懂,只嘆了一口氣背着手在前面引路,阿洛問他,“為什麽遲了?”

慕白跟上,回道:“那樣的話我們相處的時間還可以長點兒,現在匆匆數十天,說實話頗為遺憾。還有南江汜,你們,和九重天上那些神不同……”

阿洛打算送他到千山湖,神魔的邊界。從木悅山莊到千山湖這段路程,走得再慢也用不了十天,何況二人一路上都在擔心慕白的魔氣會吸引來神兵,是以用了五天時間就到了。

千山湖浩瀚如海,阿洛看了看界門的守軍,問他:“需要我送你進去嗎?”

對面的魔族在千山湖上施了封印,将神魔兩族劃分開來,這是元嬰上位以後才有的事,附近的守将有百人有餘,九重天上也有人盯着這裏,旁邊的陸亦莊裏就安插着神兵。

阿洛說:“兩邊受敵,這可不好進。你當初是被他們逼走的,現在怎麽敢明目張膽的回來?你有什麽打算?你要怎麽進去?”

“殺進去”,慕白言簡意赅。

他的眼珠微微泛紅,說來奇怪,在木悅山莊上打得那麽激烈也沒見他眼珠泛紅,剛摸到魔族的邊界就這樣了。

“你就算殺進界門,可要怎麽讓魔族子民聽你的?他們不是以為你和阿姐是一夥兒的,豈不是對你恨之入骨?哎呀,這麽重要的事兒怎麽早沒想到呢?”

慕白忽然一笑,笑的近乎殘忍,“你要進去看戲麽?”

“不了”,阿洛說,“我想,我大概不喜歡這出戲。”

直到此時,阿洛才真正感覺到,慕白是一只魔,他來到了這片生養他的土地,屬于魔的氣息盡數散發了出來。

阿洛跟着慕白沒走幾步,就察覺到了身後有腳步聲——慕白的魔氣首先吸引來的竟是神族。

阿洛躲在石壁後,目光從肩頭向後掃,“這樣吧,我給你擋身後,你去面對魔族,我去對抗神族。”

“不怕被抓上去麽?”慕白問他。

“那正好去見我師哥了”,阿洛笑說。

慕白一笑,“你想得美”,目光繼續探視前路,“哪兒都不準去,到該分別之時我會讓你走的。”

阿洛疑惑道:“我現在不能走麽?”

慕白肯定的說:“不能,我們行了這一路不可能不驚動九重天,神兵一定在後面嚴加巡視,你現在往回趕是自投羅網。”

阿洛只好跟在他身後一步一挪,只感覺自己像個做賊的。

慕白帶着他在山裏繞彎兒,千山湖群山聳立,若靠雙腳走,這山路不知道要走幾天。不眠不休的饒了兩天路以後,阿洛就已經站不起來了,癱在地上問他,“我們不是說要打進去麽?這麽走下去,還沒等動手,自己的戰鬥力就先消耗光了。”

“看來你戰鬥力不行”,慕白說,“怎麽這麽點兒路就累了?”

“你別扯開話題”,阿洛直起身坐在地上,“快告訴我你究竟是怎麽打算的?”

“走進去,先繞到天魔的老窩再動手,我是很喜歡打架,但不喜歡作死。”

慕白再次掏出懷裏的骨頭看了看,阿洛懷疑這上面的經文都已經刻在慕白自己的骨頭上了,他一路上不離手,阿洛完全相信他走路的時候也在心裏默念這個。

“考慮的很充分”,阿洛說,“我們還要走幾天?”

阿洛剛問完,二人不約而同迅速起身藏了起來——聽這聲音,是魔族的兵在山裏巡視。

慕白微皺眉頭,側耳聽着上面的動靜——元嬰能有如此謹慎嗎?這謹慎有序的做派可真不像他的。

腳步聲漸行漸遠,阿洛剝開雜草,從縫隙中看了一眼,已經遠去的人轉頭留了一個側臉,阿洛頓時大吃一驚往後退了一步,正正跌在了慕白身上。

慕白疑惑道:“怎麽了?”

“怎麽是他?”阿洛驚道。

“是誰?”

“甘棠,是甘棠。”

甘棠自那日墜入魔族便杳無音信,他身負重傷,血撒了一地,落在了魔族的松針林,就落在天柱旁,在墜落的位置留下一灘紅色的血跡,吸引來林中一大片野獸,自然也有嗜血的魔族。

甘棠拖着殘軀殺光了他們,他以為大限已至,所以無所畏懼,其實不過是黯然神傷罷了,因為他親手将心愛的女人推開了,并在兩人之間劃了一道鴻溝。

外傷養好之後,甘棠在溪流邊洗漱,看着自己狼狽的倒影,在心中做了一個重大的決定——他要成為魔尊。他要用魔族為刃殺上九重天,除此之外,他想不到任何能對抗玄靈帝君的可能。但同時,這也意味着,他将失去九重天裏所有人的袒護,會在明氏一族落下污名,會讓自己的父親太子臻于從此跌落神壇。

痛苦的嘶鳴聲回蕩在松針林裏,消匿于無形。

最後實際的未來取了勝,再多的榮譽始終屬于過去,用犧牲換來的榮譽,他不需要。

犧牲說的好聽,不過是死亡的一種美化而已,死就是死,死了就什麽都沒了。

“去前面探探路,這邊我來。”

于是阿洛和慕白得以逃脫魔族的眼睛。

“不行,我得去看看。”

慕白一只手搭在他肩上攔住了他,“你追上去能看到什麽?看他巡山嗎?”

“我想知道他究竟要做什麽,為什麽和他們混在一起?”

“你首先得知道他現在是誰,才能判斷他究竟要做什麽,跟在他屁股後面看他巡山是看不出來的,先跟我去見天魔,聽話。”

慕白扯着他一根胳膊,阿洛只得一步三回頭的跟着他走,“甘棠法力很強,比你強,也不比玄靈帝君弱,他留在魔族究竟什麽目的你不好奇麽?”

慕白說:“你竟也學會了如此多心,看來是越來越不可小觑了,哎,教壞了。”

“別總把我當小孩子”,阿洛被他帶着極為不甘心的往前走,“他剛剛,應該是故意放過我們的,說實話,其實他和阿姐關系很好,應該是個好人,可我不知道怎麽,總感覺有點怕他。”

“因為他心太深了,讓人捉摸不透的人總會讓人心生畏懼”,慕白說,“誰也不喜歡和太聰明的人打交道,只要你有一片真心,你就不會太喜歡他。”

“你此番回到魔族得小心,他已經知道你回來了,是敵是友還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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