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魂答辯師誤撈失憶前夫後 — 第 41 章 塵鑒
塵鑒
靈獸蟄伏在深處地底的洞內,而原本清朗澄澈的天空忽然暗淡下來。
沈財富立刻俯身貼地,将耳朵落在地面上,果然聽見地底下傳來靈獸低低的嗚咽聲,甚至有獸角相撞之音。
要出大事……!
久在江湖中輾轉的富哥兒,忙不疊扔了手中捕獵的竹木箭,又一個側身翻過矮牆,直奔寺院內去。
“得趕緊去找月白……再遲些,恐怕就連整個晦明寺也會有危險!”
心底這樣想,不料撞上持着法杖走來的法無。
沈財富眼前一亮,來不及将呼吸喘勻就道:“法無大師!天有異樣,靈獸蟄伏,恐有禍事臨門——我們得趕緊離開這裏,現在!”
“施主莫急。”法無的樣子似乎是在攔着他,不讓他往前一樣,“既是在我寺內,那貧僧自然不會置施主于險情中——只是現在還請施主沉下氣,等上一等。”
沈財富心急如焚:“什麽意思,那個穿一身白的去哪去了!”
法無白眉下的濁眼轉動起來,随着富哥兒來時的行跡,朝北邊的天望去,那是突如其來的貼覆在天幕中的一層厚厚的陰雲,空中低沉沉攢着些許腥氣,但絕不僅僅是山雨來時的泥土青草味——
“大師——您倒是說句話啊……”
“……施主。”法無佝偻的脊背緩緩轉過來,眼裏頭渴切地分明還想再囑咐些什麽,話到了嘴邊卻只剩一句,“且安下心來。”
渾濁的眼裏流轉着那個時候的沈財富看不懂的東西,他年紀小,從小在市井中摸爬滾打,對危險的察覺是很敏感的,也只知道危險來了必須得跑,逃跑是活命的關鍵。
尚不知,有些命數是必須栽進去的。
晦明寺不大,他看着法無在整個寺院上空布下一層金燦燦的結界,閃着令人心安的光。富哥兒心裏卻仍糾結着:“大師,月白身處何處?”
“他有要事要忙,可能需要點時間。”法無和藹地說,“不過你無須擔心,貧僧不會讓兩位有事的。”
聽到這裏,他不安的心這才平靜些許,轉而再去看北邊兒的異象。在那層金色結界外,仍然朝自己這邊兒緊緊相逼。
“大師,如若結界破了,我們一定得第一時間跑!寺裏衆人一起跑!”從小被馴服地很是機敏的富哥兒再三強調道。
法無“哈哈”地笑了兩聲,不知是在笑他的天真,還是在笑其他,他無聲無息繞到沈財富身後,敲暈了他。
沈財富被法無攙着走到大殿的金佛像面前,讓他挨着蒲團慢慢倒下。
“阿彌陀佛。”
法無的聲音在滿殿的香火味中輕落落的,接着,法無很虔誠地跪下,拜了三拜,再起身時動作幹脆。
門口,寺內所有僧人都已經嚴陣以待。
法無的視線從佛像上移開,轉到門口,最後落在遠霧缭繞的藏經閣。目光悠遠。
晦明寺本身坐落于山頂,遠山深林,所以寺內的藏經閣自然也處在密林間。
月白在霧中走了很久,卻始終與視線可及處的藏經閣相距甚遠。但比起這個,他現在更需要重視起來的是……身後、身前、頭頂、兩旁時隐時現的人影。
他暗暗一觑,掌中靈力暗攢,白袍中風聲獵獵。
眸中一凜,月白出手,林間驟然騰起狂風,将遮掩尾随黑影的草木全都吹起。
“出來。”
即使飓風大作,那位未知的來者也仍穩穩立于其間,并無動作。月白神情緊繃,全部神思全落在身前那顆枯樹古木後。
高度警戒中,忽然——禪杖的環鈴聲在呼嘯聲中響起。
一聲接着一聲,清透、明澈。
月白腦中倏地炸響一道驚雷,他落下靈力,在滿地狼藉中緩緩走向樹後的人影。樹後的人影定如松山。
月白探出的腳步頓住,他出聲從容:“晚輩見過塵鑒法師。”
“前方無路,施主請回。”來者聞言卻仍并未報上名姓。
“法師——”月白走上前一步,言辭懇切,“晚輩有一事,還想請問法師。”
禪杖上的環鈴在逐漸息止的風聲中再度響起,枯樹後走出一個身披玄黑色伽羅沙曳的老者,目不睜而視,衣無風而動。
“年輕人,”他的嘴微張,卻吐詞清晰,氣息渾厚,“若我告訴你,你要問的那件事是一趟蹚不得的渾水,你還要繼續問嗎?”
“晚輩還請大師賜教。”擲地有聲。
“你看看這天吧。”塵鑒稍稍擡起禪杖,指了指天。
月白狐疑地朝天空望去,驚覺此時的天幕早已被黑雲覆蓋,僅剩的些許微光并不來自雲層後的烈日,而是身後——晦明寺寺頂的上層結界。
望着怔仲不已的月白,塵鑒終于笑道:“天,欲雨。”
“小輩愚魯,請大師明說。”
塵鑒邁着年邁的步子,從枯樹前走向月白,和緩地說:
“施主遠道而來,只為見老衲一面,想是有要事。但施主方才也看見了,天時、地利、人和三者,施主只占後者一樣,老衲鬥膽一言,這所謂要事,恐非施主應當過問。”
月白執着地看着塵鑒不語,一副饒是再多說些也攔不住的架勢,塵鑒看着他,這回又走進了些,來到月白肩膀身側。
天空乍然擲下一道響雷,貼着二人身側劈下。
塵鑒笑着搖頭道:“罷了罷了。施主請問吧。”
月白見狀,着急問道:“大師,您可曾在清虛殿外交遞過一片靈葉?”
“然。”
“那片靈葉,究竟是為何物,有何用處?”
蟄伏在遠處的紫電密密麻麻地滾來,伴随着巨響,而塵鑒蒼老沙啞的聲音也在月白耳邊響起,兩音交疊,揭開了那段塵封着的、久未宣之于口的過往。
塵鑒枯瘦的手忽的擡起那柄禪杖,輕而易舉地,在虛空中劃出一些狀若游龍般的筆畫,那些筆畫,在月白緊凝着的目光中彙作四個再熟悉不過的字眼。
“靈眇……玄硯……”
塵鑒緩緩開口,觀察着月白的臉色,繼續道:“這兩個人名,施主想必爛熟于心。從前老衲将靈葉遞給那位殿尊的一刻起,就早預料到今日之事。”
果然……果然,靈葉與靈眇相關。月白心底自嘲般地嗤笑出聲。
而此時的月白還未察覺晦明寺內的情況,只當塵鑒此刻所言中的今日之事僅僅是指,會有人來拜訪求教。
“施主可曾聽說過北域雙魄花?”
月白的臉在閃電中映得煞白,回道:“有過耳聞,但不知詳情。”
“那老衲最後給施主講個故事。”
不知什麽時候,塵鑒已經走到了月白身後,他忽然将月白推至枯樹背後,月白再轉身時,卻只能看見塵鑒的蒼老背影,那個背影駝背躬身,卻毫不踟蹰,方向明确,直奔晦明寺。
月白心中疑雲未解,正困頓之際,卻看見原本該有些微光的天際,此刻再不見一絲亮意——晦明寺寺頂的那縷微光消失了。
久違的危急感終于撲面而來。
他的腦海中不可遏制地閃現出法無最後身處濃霧中的身形,想到塵鑒方才走去的方向,想到那些一而再再而三的近乎勸阻的話,以及——
那句“天,欲雨。”
渾身的血液在這一刻沸騰滾燙起來,在皮肉下燒起他的理智!此時,他才似乎終于猜出些隐含的悲怆在裏頭。
“法無大師——塵鑒大師——”
月白喊出這句,卻感到身後一陣巨大的牽引力将他整個人往枯樹背後拽!他終于退至那棵枯樹背後,身後是萬仞的懸崖,并無出路。
果然無路。
一陣強光閃過,枯樹的枝幹上生出新鮮的枝幹,那些新長出的枝條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茁壯起來,粗壯堅實。
樹身上的紋路此刻盤繞扭曲,化為一排排細密的字跡。而樹的冠頂迅速将月白整個人遮蓋住,藤蔓垂下,圍成一個小空間,囚住了他。
一片樹葉從月白頭頂飄落,他身上一看,上面赫然寫着“藏經閣”三字。
藏經閣,原來不是閣樓……先前一直處于視線範圍內卻始終無法企及的不過是障眼之法。
那些藤蔓爬向月白,勒住了他,而那些遍布樹身的文字也如同細蛇般順着藤蔓爬向了月白。天昏地暗間,他雙眼一黑,卻看見了另一番景色。
……
茫茫無垠的雪地中,天是也是冷冷的白。
刺骨的冰寒中,晃進了一抹與周圍全然不相符的顏色——
那是嬌人亮眼的紅,紮根在雪山頂端,花瓣開得那樣熱烈,即使沒看見深處,月白也毫不懷疑她的根深紮于地底,穿透凜凜冰層,汲取泥地裏她所需要的生機。
此地極寒,瞧不見活物,更別提開得那樣隆盛的花。
寒霜刺骨,那抹紅色卻教人陡生暖意。兩者出奇地融合協調在一起,并不顯得割裂。
月白在這樣的風霜中似乎駐足了上萬上千年,忽然在獵獵風聲中聽到一聲破裂聲,伴随着這聲破裂聲一起出現的,是一張月白早已見過無數次的臉。
“靈……眇。”
他喉間沉沉滾出一句話,久違的笑意在他臉上裂開。
那雙小獸一樣的眼,驚奇地打量着這個銀裝素裹的世界。從來灰着的天,因為她,終于迸射出一縷初生的暖陽。
旭日在她靈動的眼裏,像是會閃光的碎金子,那些閃動的亮意忽然轉向了月白。深知自己只是虛影的月白,鈍鈍地朝自己身後看去,看見了另一個人。
日照金山,初陽乍現。
一個瘦弱的男孩兒出現在了這片裹着細密金光的雪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