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魂答辯師誤撈失憶前夫後 — 第 58 章 讓人擔心
讓人擔心
下魄坐在結冥樹上,靈眇隔着忘川遙遙相望,只見她不緊不慢晃着腳尖,用那張和靈眇一模一樣的臉看着靈眇。
下魄的秉性,靈眇再熟悉不過——從未見過世上的善,亦未能見過世間的惡,因此,下魄的惡至為純粹,是一種近乎與生俱來的惡,無需人教。
下魄的整個身子隐在結冥樹遮天蔽日的樹冠中,看不真切,可盡管如此,遠處的靈眇仍瞧見了她手中有什麽東西在閃!
反應半會兒,靈眇這才醒悟過來。這不是別的,正是玄硯手中的那扇靈葉?
可葉子怎會出現在她的手上?!
夢裏的行動縱然遲緩,也不能抵擋靈眇奮力掙開噩夢的囚籠朝結冥樹奔去。忘川上淩風獵獵,待奔至結冥樹下,還未來得及說出半句質問的話,靈眇就見下魄隐在葉冠底下的臉噙着一抹譏笑,随後——
整扇靈葉在下魄手中化為齑粉!
“不——不可以!”
夢中的靈眇一連倒退幾步,最後跌坐在地上。即使是夢,那股強烈的不安和痛苦也分外真實。
所以,月白從前說的,結冥樹缺失的那部分,就是玄硯手中的靈葉沒錯!
噩夢将醒,混沌中靈眇仿佛聽見高坐樹上的下魄像個瘋子一樣笑起來,本就傾頹的結冥樹因着靈葉的毀損開始徹底腐壞,而随着結冥樹的這一系列變化,靈眇的靈身也開始逐漸虛弱。
原來靈葉能救結冥樹,自然也是能徹底摧毀自己的關鍵嗎?
一股從未有過的悲涼直竄胸口,夢中的靈眇也跟着下魄一同笑起來,不知是在笑誰
從前一心收集命果,一心尋屍尋死的自己,當真到了死的那天,竟然還會不舍,竟然會脫口而出那句“不”。
真是奇怪。
“你不是活膩了活厭了嗎靈眇,怎麽現在不願意死了?是不舍嗎,你真讓我大開眼界。”
下魄毫不留情地譏諷起來。
“……跟你沒關系。我是我,你是你,哪怕從前用一張臉,一個靈身,你也只是你,我的事、你也配插手?”靈眇的聲音很是虛弱微小。
“沒關系,随你。”下魄繼續說,“這次是夢,下回我就不能保證是夢了,靈眇不是都看見了嗎,現在靈葉在我手中,你的生死不是聽天由命,而得聽我的。”
“……魄符?”
靈眇想了想,試探性地問出這句話來,看見下魄臉上神情開始扭曲的那一刻,她才知道自己說對了。靈眇吊着最後一口氣,放肆笑出聲來:“毀了靈葉能要我的命沒錯,但你不會這麽做對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魄符現在在我們手上,這東西,也能要了你的命不是嗎?”
兩人都手握能致對方命的東西,自然不會輕舉妄動。
下魄被徹底被激怒,從傾頹的樹上飛身下來,就要直逼靈眇面前時,靈眇被一個溫暖堅實的環抱從床上撈了起來。
終于醒來,撞入眼前的是月白微微泛紅的眼眶,他坐在床沿邊,不厭其煩地哄說着:“我在我在……”
說着,他緊緊摟住靈眇,寬大溫厚的手掌托着靈眇的後腦勺,一下一下輕柔地撫着靈眇的發梢。靈眇幾欲虛脫,只能任由月白這樣緊緊地抱着擁着,兩人靠在一起,月白的聲音從耳邊傳來,是虛驚一場過後才會有的急切:“你吓死我了。”
冥界……千萬年前……月白會在這兒?
“奇怪……”她掙開月白的懷抱。
靈眇還未從噩夢中恢複神智,直愣愣地看着月白出神。月白清俊的臉鮮少有過像這樣的神情,平日裏總是不正經不着調的人此時沉默惘然地看着她,陡然叫她生出幾分慚愧。
“月白?你怎麽突然出現在這裏?”她回過神,看着面前的月白問道。
“我……”話說到一半,他忽然止住聲音,最後一個字節裹着濃濃哽咽之音被吞咽下去。
一旁的富哥兒見狀連忙湊到連忙面前:“姐姐,你醒過來就好。你是不知道方才在夢裏有多兇險,月白哥哥愣是費了好大功夫才将你喚醒……都快把我們吓死了。”
“靈眇姐,這是、冥界嗎?”景蘭站在床邊,“方才你怎麽了,夢見了誰,喊殺之人又是誰?”
靈眇聽見這些熟悉的聲音,夢中的陰影方才緩緩褪去。她舔了舔幹渴的嘴唇,想緩聲說話,但卻被月白制止。
“這是冥界,帝君那老頭送我們來這兒就是為了将你帶回去,你別想太多,先只管好好休息就是。剩下的有我,我來。”月白眼尾依稀還紅着,端了杯水遞給靈眇。
沉烨搔搔頭,疑惑地說:“月白,還有咱殿尊,那老頭是說将兩人一道帶回去。”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月白眼都沒移開:“哦。”
原來是仙帝将幾人送至此處。靈眇來不及想這些,掀開被子就要沖出門口,卻被月白攔住。
“你身子虛成這樣,你要去哪?”
“仙帝送你們至此,可能是為了提醒我們些什麽。不管他究竟是何意圖,我現在必須得——”
“去找玄硯嗎?”
靈眇話還沒說完就被月白攔在床頭,打斷說話,月白本身就很高,這樣站在靈眇面前只能看見他鋒利的下颌。月白語氣生冷,帶有不容置疑的意味,阻攔的意圖不言而喻。
“啊?”靈眇語塞,“我是說我們得趕緊出去,現世很有可能出事了。”
“啊……啊,哈哈哈,哦。”月白搪塞道,“我就是擔心你而已,沒別的意思。”
整個屋子裏沉默半晌,不知是尴尬還是腦袋宕機。
反應過來後,衆人這才異口同聲叫出來:
“出事?!——”
接下來的幾分鐘月白将所有知道的和盤托出,晦明寺裏塵鑒大師、在“藏經閣”內見到的看到的、清河和樂雲背地裏下的板子……旅店小樓角落的微光透過薄薄的燈罩灑在月白柔和的臉上,兇險萬狀的景象經由這張臉演繹出來,竟也只剩下娓娓道來的從容。
富哥兒在一旁聽着,在講到塵鑒法師時曾向拉一拉月白,被他輕輕地撣開。
這張臉混蛋慣了,即使眉眼柔和也大多都是乖吝的,卻鮮少有過耷拉着眼尾的時候。月白說完,一聲不吭。
“月白這些事情……我不該把你牽連進來的。”靈眇歉疚道,“塵鑒大師、富哥兒、景蘭、沉烨,你們與這些事情無關,樂雲和清河兩人也只是沖着我和玄硯來的。”
“現在這兩人不知道在外頭作什麽妖,我無法估量他們手上的實力,再加上下魄下落不明,現世危機四伏,如若再不抓緊時間出去,恐怕會累及到更多的人。”
月白微微點頭,随後問道:“仙帝将我們送至此處是不是意味着他知道些什麽?”
“不清楚。”靈眇正色,繼續道,“但不管他知不知道這些,知不知道樂雲和清河兩人做的這些事,他總歸是仙界之人,倘若今後真會發生些什麽,也一定會站在整個仙界背後。我們指望的人,只能、也從來,是我們自己。”
話說完,靈眇這才注意到一旁一直不說話的富哥兒,野獸一樣機警地眼睛四處打量着周圍的景色,左看看右瞧瞧,最後視線落回靈眇的身上,眼睛裏便忽然沒了神采。
靈眇意識到自己冷落了這小孩兒,又擔心他是頭一回來冥界以為他心生害怕,便将被褥拉到一旁,空出塊地方,輕輕拍了拍示意他坐過來:“富哥兒,別怕。有哥哥姐姐們在呢,我保證你能安安全全回去,回蜀雲國也好,回你的小夥伴們身邊也好,到時候保準你還能再大街上活蹦亂跳地賣糖葫蘆,好不好?”
哪知小孩兒忽然就紅了眼眶,差點撲過來:“不是害怕、我沒有害怕……我只是在想,靈葉在下魄手中,那、那,姐姐你——”
聲音止住,關心的話要這般年紀的小男孩說出口總是顯得有些難為情的。
靈眇蹙眉,傾身往前,在趴在床頭的富哥兒額頭上不輕不重地彈了一下,随後說:“不疼的,能忍住。姐姐我可是萬年難得一遇的靈辯師,真身更是自這上古年間的北域雙魄花呢,小疼小痛的根本奈何不了我。不管靈葉也好,下魄也好,都不用怕的。”
月白坐在一旁,靜靜地看着靈眇哄小孩。
景蘭也笑了:“靈眇姐你覺不覺得,你和從前不一樣了?”
有嗎?除了變弱了點,好像沒別的了诶。靈眇思來想去,坦白道:“哪有?”
沉烨會心一笑,接着景蘭的話繼續往下說:“是變了一些。從前不會哄人。”
“咳咳、咳……”月白眸光暗淡下來,很幹澀地幹咳了兩聲,似是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現下,我們先回去再說。仙界那老頭兒毀了古鏡,在古鏡徹底破裂開來之前,我們需要趕回去。”
“毀了也好,”靈眇唇色不似方才那般蒼白,逐漸紅潤起來,“樂雲的敵意絕不是憑空而來,她手上那面古鏡一定有些什麽。”
聽了半天,再加上月白之前在北域也提及過一些,景蘭和沉烨很快便回過神來。景蘭臉上隐隐擔憂:“那面古鏡聽聞能窺見未來,樂雲的種種舉動,表面上針對靈眇姐,其實應該是整個冥界才對。”
“說的沒錯。”沉烨鎖眉沉思後,開口道,“所以樂雲從前絕對從古鏡中看見過什麽——關于未來的,關于冥界的。”
富哥兒這時在一旁不合時宜地打岔道:“哦……我一直以為是因為樂雲喜歡玄硯哥哥,而玄硯哥哥卻喜歡咱們靈眇姐呢……”
月白飛來一記眼刀,驚得無辜的富哥兒趕緊住了嘴。月白強忍跳起來爆錘他一頓的沖動,壓抑道:“去……給你靈眇姐端些點心來。”
額,其實……大概……也許……應該,也有這個原因在吧。
靈眇站起身,來到這間房的窗邊,在四人注視下,猛地将窗棂推開——
從外頭灌進來呼呼冥風,窗外的景色是一派祥和的冥界。鬼來鬼往,皆有其序。
靈眇表情淡漠站在窗前,背過身來看着衆人,如瀑的發絲在瘦削的肩邊飛揚。窗外靜谧得像是一幅畫,靈眇被嵌在畫裏,像是就要破畫而出的鬼魅。
“敵意?難不成……冥界還能反了不成?”
……
現世。
下魄步伐輕快,裙擺掠過仙界的香花香草,最終停在一座偌大的宮殿外頭。
“樂……雲……呵呵呵,還是個喜神。”
她的視線停在那塊牌匾上,嘴角挽起一抹譏諷的嬉笑。
夜已深,雖然四周寂靜,但周圍還是偶有幾個來往的仙侍。下魄身上穿着同平常那般,并未作多的掩飾。
根據她的性子,并不是懶得做掩飾,而是根本沒将做掩飾這件事列入考慮範圍內。來者即可殺,看見也無妨。
她甚至……走的是正大門。
就在下魄揚手要推開樂雲仙殿殿門時,周圍一個驚恐試探的女聲喊住了她。
“你、你是什麽人!大半夜為何會出現在此處,來、來這裏有什麽目的!”一名仙侍捂着嘴愣在原地,看着招搖過市的下魄,驚得一連後退幾步。
仙界防禦不弱,既然能夜闖仙界,說明,要麽,她是正經人來幹正事的,不用怕,要麽,說明依她的實力已然不是仙界能防住的對象,就是怕也沒什麽用了。
下魄看着哆哆嗦嗦渾身顫抖的小仙侍,難忍發笑。既然她沒有什麽遮遮掩掩的意識,那麽也不會有替自己打掩護的意識。她輕飄飄扔下一句:
“我來找樂雲。”
因着樂雲的病,最近各個時間段的确有藥童、醫修弟子等等人士進進出出,但這個時間未免有些過于陰間了吧??!!
仙侍猛地咽了一大口唾沫,平複了些許心情,繼續問:“為何這個時間才來?”
下魄被問得莫名其妙:
“我這個時候有空啊。”
仙侍見來者如此坦蕩,疑慮不免打消了一大半,心想,既然能跨過仙界的防守,還能如此光明正大,應該不是什麽壞人……吧。仙侍歪着腦袋繼續确認着,下魄卻有些不耐煩地揮揮手打斷她的視線。
“喂,你幹嘛?沒事,我就先走了。”
就是不知道這人到底是什麽高深醫修的弟子還是藥童,來得那麽随心所欲也就罷了,說話還這麽沒禮貌。不過看在為上殿治病的份上,仙侍還是朝下魄微微行了個禮,随後告辭。
“莫名其妙,真是……”
下魄将半推開的門打開,跨步進去。
一路順利地來到了樂雲的內殿。屋內還是漆黑一片,病床上躺着樂雲,即便所有人都認為她病入膏肓,可下魄最是清楚,這不過得虧這人演得好罷了。
她很是好心地将內殿的大門阖上,随後靠在門鎖邊,雙手抱胸,倨傲地仰着下巴,朝床上的人打起招呼來:
“別裝了,沒意思得很。”
漆黑一片中,下魄猛地感到一陣陰風朝自己撲來,再睜眼時,面前已經站着樂雲。她手上那柄用來加深傷口的利器冰冷冷抵在了下魄的頸邊。
樂雲眼神陰狠,陰恻恻開口:“你瘋了?這是哪裏,你也敢來?”
“這是仙界,我想來就來。”下魄毫不示弱,反唇相譏道,“我就喜歡看你們這群蝼蟻自不量力的模樣。”
說罷,樂雲被狠狠睜開。她捂着胸口,看樣子這回是真被傷到了。
下魄掀唇一笑:“你我之間就是合作關系,我好心幫幫你,你把我要的東西給我就行了。你沒資格質問我,更遑論差遣我。”
樂雲平複過後,将眸底的五分戾氣掩去,她吃力地将脊背挺直,擦了擦嘴邊的鮮血道:“說罷,你這回來找我是為什麽。”
“我現在相信那片靈葉确實不在靈眇身邊了。”下魄伸腳将凳子勾過來,繼而坐下,“我答應你,殺了他們。”
樂雲隐在黑暗中的臉終于浮現出一抹得逞的笑意。
“可是,你總得告訴我為什麽吧。換而言之,你不就是想搞垮冥界嗎,至于這樣麻煩?雖然我的确沒理由留着那女人,不過我倒是很好奇你為何那麽想置其于死地。”下魄面色不解,轉過臉沖樂雲問道,“……是因為玄硯?”
聽到這裏的樂雲神情恍惚了一瞬,接着很快平息,悠然說道:“比起我想要的,他可以重要,也可以輕若毫毛。”
“好。”下魄挑起眉,似乎是起了興致,“不是為情,那是為了……”
“世上三界之分,實在可笑。我要的——三界歸一,唯我獨尊。”樂雲道。
“哈哈哈哈哈哈——”下魄笑了半晌,不知實在嘲諷還是被逗笑,應道,“好。聽起來有意思!”
這時,門被推開。
下魄轉眼去看,幾乎一眼就認出來了這是誰。這不就是方才在門外同自己問話的那名仙侍嗎?
“你!你、你、你不是藥童嗎!”仙侍一下子跌在門口。手裏的木籃哐當一聲落在了地上。
仙侍越想越奇怪。走到半道,為了保險起見還是折返回來,想着那個奇怪之人若真是藥童,自己這樣突然倒回來看看,應該也不打緊。
沒想到,不看不要緊,這一看,可壞了大事。
下魄再度莫名其妙:“我可從來沒說過我是什麽藥童。”
仙侍的目光從坐在凳子上這人轉向一旁站着的,那個她最熟悉不過的人。
“上殿!!您、您不是……一直昏迷不醒嗎?!”仙侍登時被吓哭出來,“怎麽會,怎麽會,大半夜和這個來路不明的人一同說話?!還有,什、什麽獨尊……你們究竟在說什麽?!”
下魄雙肘往後搭在桌上,饒有興致地瞧着這番景象。
“所以……您一直都沒事是嗎!您、您是裝的?!”
樂雲緩緩上前,從下魄的視角看去,看不見她臉上的神情,一片漆黑:“瞧瞧你幹的好事。咱們有麻煩咯。”
這話是在對下魄說。
但樂雲連眼睛都沒從那名吓破膽的仙侍臉上移開,她慢慢蹲下來,用手背輕柔地撫摸着對方的臉,伴随着一聲還沒來得及喊出口的“救命”,地上那名仙侍便已經沒了動靜。
“真下得去手啊。”下魄調侃道。
“別說風涼話了。”樂雲轉頭,那雙狀若桃花瓣的眸子,裏頭再沒有仙神的慈悲,而裝滿一種幾乎刻薄的毫無生氣的冷靜,“我這病裝到現在,也裝的差不多了。如今仙界衆人都看在眼裏,怨氣也不少。等我們從往世中将靈眇的屍體帶回,人、仙兩界衆怒難消,屆時只要你頂着你這張臉認罪,其他的,都交給我們就好。”
“我認罪,死的人是她。貍貓換太子?”下魄笑問道。
樂雲搖搖頭,森然一笑:“換完,你自可以是太子。”
“認完罪後呢?”下魄對于這個回答顯然很是滿意。
樂雲繼續道:“認完罪,魄符交到你手上,靈葉也可以給你。不過你要那靈葉也沒別的用處了,因為審判臺上已經有了我要的屍體,那時候靈眇不會還活着的。”
“他們人現在在上古冥界,如果你要動手,那可得加緊了,他們過不久就要回來了。”下魄催促道。
樂雲長籲一口氣:“清河已經故意将兩面古鏡留給了帝君,估摸着,這會兒帝君已經派那一行人重新進入上古冥界,将二人帶回。清河負責将靈眇的屍體帶回,你認罪過後,屍體替你,罪名歸她,最後靈葉你拿不拿走,随你。”
“哈哈哈哈——好啊。”下魄笑道,“就這樣辦。那我現在?”
“準備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