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歸 — 第 29 章
第二十九章
景浩離開不久,顧予明拎着幾袋小吃和兩杯飲料回來。
一杯冰的,他自己喝。一杯溫的,給蘇青禾,因為她日子将近,碰不得冰。
黃玫瑰被蘇青禾扔到門口的垃圾桶裏,塞不下,枝葉和花朵伸展着,彰顯生命裏最後的華麗。地板上還殘留零星的花瓣和碎葉,她拿掃帚掃了,倒在櫃臺旁邊的紙箱裏。
顧予明進門就看到了,料到一二,只是蘇青禾反應如常,他不便多問。把東西擺上櫃臺,揉一揉她軟和的頭發:“咖啡雪頂沒了,給你買了熱奶茶,旁邊水果店開着門,順便買了你喜歡的巨峰葡萄。”
蘇青禾直起身,食指戳一下空格鍵,劇情發展到白熱化階段的宮鬥劇畫面定格:“他們家根本沒有巨峰葡萄,假的,你被騙了,我從來不在那裏買水果。”
“看着挺新鮮的,味道不都差不多?”反正他嘗不出差別,熱奶茶插好吸管,遞到她嘴邊,蘇青禾自己捧過去,小口嘬着。
喜歡就好。
他松一口氣,探身從櫃臺裏拿出個塑料小盒,拎着一袋葡萄去了洗手池邊。
蘇青禾敲下空格鍵,繼續看劇:“不用洗太多,我肚子還飽着,吃不了多少。”
“知道了。”
現在不是客流量大的時段,偌大的學生街也沒幾個人影在活動,大周末的,學生要麽在睡懶覺,要麽跑去市中心玩,到飯點才會熱鬧起來。
顧予明陪她坐着,對電視劇不感興趣,借了蘇青禾閑置的筆記本電腦,讓助理把資料發到郵箱裏,他先過目一遍。
平安接到電話語氣不善,要不是礙于上司的面子,顧予明毫不懷疑自己會被拉進黑名單。找兩個助理吧,脾氣比他還沖,互相較了幾年勁,他脾氣倒收斂不少。
顧予明讓他別睡了,反正醒都醒了,幹脆去公司帶帶加班的後輩。那邊氣哼哼地罵了句“顧予明你大爺”,直接挂斷。
蘇青禾聽見了,奇怪地瞅他:“你不是給助理打電話嗎?”
“嗯,鬧起床氣呢。”他不在意,聳聳肩,手機扔到抽屜裏。
“這和我想象的職場生活不太一樣。”
“和我想的也不一樣。”
蘇青禾捏起他側臉的肉,白皙的臉蛋立馬竄起一片紅痕,她松點手勁:“可以啊,你現在的氣度,擱古代都能當宰相了。”
“別鬧。”他捉住她的手,輕咬一口,留下很淺的齒印,又自作多情地輕輕吻幾下,“疼不疼?”
“我又不是玻璃做的。”
她抽回手,往嘴裏投遞假巨峰葡萄,自己一顆,顧予明一顆。電視劇過去三分之一,盒子已經空了。自己跳下凳子,把剩下的一半洗了。
“我就說沒差吧?”顧予明盯着電腦屏幕,一手支着下巴,一手在觸摸板上滑動。滿屏的財務報表和分析報告讓他眼花缭亂,不過不影響他時刻關注蘇青禾的動向。
“有的,巨峰更好吃,雖然都是葡萄味。”
“葡萄當然是葡萄味。”
“口感不一樣,不然幹嘛區分品種。”
顧予明不和她争:“能吃就行了,管那麽多做什麽?”
蘇青禾持保留意見,論挑剔吃的,她遠不是他的對手。
一早上沒生意,除了景浩那一單,他的一單倒是抵得上平時一星期的收入。
蘇青禾昨晚上囫囵睡了四五小時,太陽高挂到正中,小店又悶又熱,她腦袋被蒸得混沌。眼睛睜着,也只能看到屏幕裏一閃而過的花花綠綠,看不進什麽內容。
顧予明忙起來沒感覺,花三個多小時研究完資料,分好任務,給下屬發下去,才得空伸個懶腰。去看昏昏欲睡的蘇青禾,才發覺過了飯點。
八點吃的早餐,到店裏陸續吃了不少小吃零嘴,肚子不是很餓。
他合上電腦,手臂繞過她的後背,把小姑娘一點一點的腦袋攬到肩膀上。蘇青禾強撐起眼皮,沒堅持幾秒,徹底閉上,嘴唇動一動,發出含糊的聲音:“忙完了?”
“差不多,要吃東西嗎?”
“等下回去了再吃,不餓。”
“幾點回去?”
“不知道,看我媽什麽時候過來換班。”
顧予明偏頭,輕吻她細碎的劉海:“先睡一會兒,有客人我喊你。”
“你不吃飯嗎?”
“我也不餓。”
“嗯……”之後便沒了聲,毛茸茸的腦袋往他頸窩裏鑽,調整一個舒适的角度,呼吸變得均勻綿長。
顧予明無聲笑笑,把電視劇暫停。
宮鬥劇,她還是個小娃娃的時候就喜歡看。套路都是一個樣,她常常邊看邊猜測劇情——這個仆人現在這麽慘,後面肯定是個間諜;女主眼神變了,下一集估計要換成大紅唇;那個男的人設太完美,十有八。九會和女主有一段浪漫情緣。
比起電視劇本身的可看性,她的樂趣應該側重在揣摩劇情發展上。
顧予明就不愛看,豔紅的嘴唇和尖長的假指甲容易讓人做噩夢。不過他喜歡坐在她旁邊,不說話,各幹各的,也不錯。
周圍鄰居喜歡調侃他們,說蘇青禾像一條小尾巴一樣,他走到哪兒她跟到哪兒。顧予明心裏清楚,蘇青禾自娛自樂的本領很強,壓根不需要他在旁邊出謀劃策,大多時候,是他黏着她。
沒有哪個小姑娘像她這樣招人喜歡,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裏,就讓人抑制不住想靠近的沖動。如果她說一說話,用軟糯的小嗓音喊他的名字,他會覺得“小明”這個弱到爆的名字也不是特別難接受。
蘇青禾小時候肉肉的,不像現在,抱起來能輕易描繪出一副纖細的骨架。眼睛很大,黑不溜秋的,沒有一點靈氣,眸子裏揮之不去的小心翼翼,一個還沒板凳高的女娃娃,謹慎地觀察四周的人和物。不是出于好奇心,這是最糟糕的。
她只是膽小,只是害怕,擔心一不留神得罪了誰,讓別人生氣或傷心,讓自己受罪。
顧予明跟着父親和哥哥看了幾期法治節目,第一次接收到“虐童”這個詞彙,頓感心驚肉跳。
他首先想到的是蘇青禾,隔壁那個怯懦軟弱的小姑娘。
電視裏說,被虐待過的小孩,一般會變得內向,膽小,不敢和別人接觸。
“如果遇到被虐待的小朋友,要怎麽做?”他騎在他爸的脖子上,急切地發問。
顧廉只當他求知心切,略一思索,丢出個簡單卻實用的法子:“報警。”
顧予明第二天起了大早,在陽臺上喊蘇青禾。
小姑娘揉着眼睛,肉乎乎的臉蛋從窗簾的夾縫裏竄出來:“要去捉蝴蝶了嗎?可是爸爸媽媽還在睡,我不會自己穿衣服诶。”
看看,快五歲的人了,被虐待得連衣服都不會穿。
給顧予明急壞了。
他跳下矮凳,跑下樓,橫沖直撞地跑進父母的卧室。跳上床,騎在他爸的肚皮上:“爸,快幫青禾報警吧!”
他爸瞌睡都吓醒了。
這件事成為兩家大人茶餘飯後的笑談,成為顧書明嘲笑他智商的強有力證據,成為顧予明人生裏一筆略顯屈辱的歷史。
可是知道蘇青禾好好的,他就不在意別的了。
小小的年紀不知道什麽是喜歡,別人問他喜不喜歡蘇青禾,要不要娶她做媳婦。他很認真地想了一晚上,估摸喜歡的心情大約和玩小火車是一樣的,于是再有人問起來,他都說喜歡。
“我喜歡青禾,我要娶她做新娘。”
其實壓根連“新娘”是什麽概念都沒搞懂。
他現在還是喜歡蘇青禾,還想娶她做新娘。
有點不同,他現在知道“新娘”意味着什麽了。
他期盼着能早點娶到他的新娘。
陳年舊事了,想起來仍清晰如昨日。顧予明眯起眼睛,眸底的笑意掩藏不住。
門口傳來響動,兩個女生勾着手走進店裏。不等他叫,蘇青禾半夢半醒聽見聲音,低吟一聲,睜開眼睛。
她站起來,眼神逐漸清亮,微卷的發梢從他手心裏溜走,徒留一陣癢意。
“歡迎光臨,随便看。”聲音還沒完全恢複過來,帶着初醒的迷蒙,但推銷起來格外熟練,“右邊是今天剛進的豆瓣綠,擺在電腦旁邊,對眼睛好。”
女生們認得她,眼睛在蘇青禾和顧予明身上流連,吃吃笑起來:“青禾姐戀愛了啊?”
顧予明微微颔首,算打招呼。
蘇青禾踮着腳,給她們取架子上層的多肉:“是啊,找不到工作,先找男朋友,事業和愛情,總得抓一樣。”
“男朋友真帥。”一個女生誇贊。
“是嗎?”她輕飄飄地瞥他,不怎麽上心,“看久了也就那樣。”
顧予明微一挑眉,對她冷淡的評價不很滿意。
“久?交往很久了嗎?”另一個女生問。
“交往幾天而已。”她把小盆栽一字排開,蹲在她們對面,三個腦袋湊在一起,像在開秘密會議,說的是些平常話題,“不過認識很久了。”
“多久啊?”
“從出生到現在。”
“哇,那是青梅竹馬啊?好浪漫。”
“有什麽浪漫的?”彼此的糗事知道得一清二楚,蘇青禾皺皺鼻尖,還是那句話,“也就那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