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魚逆光 — 第 1 章 遇見
我從未想過，遇見他将會改變我的一生。
＊
我是一條活了一百年的人魚。
我的家在海底萬丈之處。我有三個美麗的姐姐，有愛我的爸媽和姥姥。我從小的夢想就是能夠浮上海面上曬太陽，看游輪。這些奇妙的事情是從姐姐那裏聽來的。
在我們人魚王國，只有到一百三十歲進行成年禮的時候才能浮上海面去迎接陽光。
陽光的美麗我只能從三個姐姐口中得知，看着她們臉上泛濫這那種無比的幸福笑意我就恨不得快快長大，快一些得到幸福。
對此時此刻的我來說，擁抱陽光是我最大的幸福。
“姥姥，海面上是什麽樣的？跟我們的家有什麽不同嗎？”在某一天，我終于見到了久違的姥姥。
姥姥是海底世界的大祭司，我第一次見她的時候是在剛出生不久。人魚都是有記憶的，只要映入瞳孔的畫面都能夠保存。
聽父親說，姥姥在一百年前就閉關去了。至于是什麽原因就連他也不清楚。
“小七，那你想象中的海面是什麽樣的呢？”姥姥慈祥地抓抓我的尾巴，我舒服得軟着身子趴在那裏，輕輕咕哝着。
“嗯……聽姐姐說海面的風很舒服，讓人昏昏欲睡的。還有，她說有一種叫海鷗的鳥！白色的怪好看了！”那些畫面到底是怎麽樣的呢？真的好想快點看到。
我的心癢癢的。
“小七這麽想浮上海面？”
“是呀！我想快點長大，快點看到海面，看到太陽，看海鷗，還有船！”我一一列舉着。
姥姥則是微笑地看着我一語不發。
三十年。
三十年對我們人魚來說一點都不算長，可我為何就覺得它長得比海底的那條巨大水藻還要長呢？
我們的成人禮規矩是由前一位接受成人禮的人魚帶領新的人魚浮上海面。
終于迎來了我的成人禮了。我興奮地不睡覺，激動地在宛池裏游來游去。
當那顆明珠一閃一閃的時候，我的家人在家裏給我做了一個很大的歡送禮。在她們的叮咛下，我跟三姐踏上了我的旅途。
“小七，聽着。海底不是所有的地方都會像家裏那樣發亮的。這裏很多都是些狂妄的種類。遇到她們千萬要記得自己的安全。雖然我們人魚是海底公認的神秘霸主，可是還是要低調行事，知道嗎？”三姐游在我身邊，一邊叮囑我。
原來海裏面還有很多東西呀！
“小七，走吧！”三姐在前面引着我。
“嗯！”
我不知道我們人魚的穿梭速度有多快，只知道不知過了多久，海水的顏色漸漸地變化着，溫度也開始變得不一樣。
“小七，再過不久就到海面了。三姐就在這裏等你。記住，別讓人類發現了。這一點你可要絕對地遵循，知道嗎？”
人魚王國裏面第一條重要的法令就是不能被人類發現。關于這一點我有問過姥姥。姥姥給出的答案就是四個字：人魚殊途。到現在我都不知道怎麽理解呢！
漸漸地，水的顏色變了。變成了金色。
“小七，你看，穿過那層水簾就到海面了，金色的就是太陽。”三姐指着上方沖着我說道。
“啊！”我興奮地擺動着尾巴，趕在三姐前頭。
“小七，小心點！別沖動！小心上面有人！”三姐在後面焦急地囑咐，可是此時此刻的我怎麽能完全聽進去？
“哈哈，三姐。放心啦！我游泳很快的。就算被發現我也能逃走的！”我笑三姐的過分擔憂。
我們倆在往上游，迎着頭頂的那層亮光游去。
陽光。
終于快要跟你見面了。
我的心一陣激動的收縮。
忽然，海水裏卷起來漩渦。原本平靜的水忽然間變得暴動起來。可我是什麽呀！這點我可沒怕過。
“三姐！你在哪？”我尾巴左擺右扭，順着勢在海裏翻滾着。這時候身邊沒有三姐的影子。可能是浪太大，我們的距離被拉開了。
忽然間，我好像發現了一個物體在我前方不遠處沉浮着。我迅速地游了過去。
當我抓住“它”的那一瞬間，我的身體立刻遭受了攻擊。絲絲的痛楚在我的身體裏蔓延。
啥來着？我好奇心上來了，将那物體一抱住，咻地穿透了海水，終于迎來了我最幸福的時刻。
好溫暖。
這是我浮上海面上的第一感覺。仿佛全身的寒氣都被這道暖流沖散了。
海面上風很大，并沒有所謂的郵輪。浪依舊不停地翻滾着。我與我懷裏的物體在海面上載沉載浮。還是先遠離一下這裏吧。我抱緊他，迅速地游到另一邊，距離岸邊不遠的地方。三姐剛才還不停地告誡千萬別被人類發現，我可要當心點為好。雖然不知道會怎樣，但自己的親人總不會騙自己的。
這個物體是怎麽來的？
我低頭看着我懷裏的物體，原來長得跟我們是一樣的，只是……沒有尾巴而已。那，這就是族人口中的人類了？
他死了？
蒼白的容顏就這麽出現在我的眼前，我發現我的雙眼怎麽也移不開了。我伸出手掌，不知怎麽用力地拍拍他，直到他的臉龐變紅，眉毛抽動了起來。
當他睜開雙眼的那一刻，我宛如見到了比海底深宮明珠更為璀璨的明珠。也就在這一刻，我發現讓我憧憬不已的陽光已經變得不再重要了。
“咳咳！咳咳！”他身體軟綿綿地靠在我的懷裏，我幾乎感覺不到他的心跳。
當他逐漸變得清醒的時候，動作開始變大了起來。
人類的力氣都這麽大麽？一下子就掙開了我的懷抱。他顯然不知道自己身處的位置，剛松開整個人咕嚕地就往下掉了，我眼疾手快，将他撈了起來。
“咳咳！”海水嗆得他雙眼通紅。
“為什麽？”聲音很輕虛弱。
“嗯？”
“我死了啊！我見到天使了？”他仿佛喃喃自語，那雙眼睛在我臉上游移着。
“你沒死。是我将你拉起來的。你不會游泳呀？”我問。這個人身板纖薄，短發及耳，整個人都散發着一股虛弱地氣息，除了那雙眼睛，真的好像夜明珠。
我抱着他朝岸邊游去。這個時候太陽在西方，淡淡地橙紅色映得海面都鋪滿了一片暖意。
在一堆石頭堆積成的小山處，我将他扯了上去。當然，我是上不了的。
他無力地趴在那，就連喘息也是那麽的虛弱。
“為什麽要救我？”他問。
“嗯，你不會游泳呀！你會被淹死的。”
“多管閑事。”語氣平靜。
“才不是！剛才浪那麽大，我不拉你一把你會死了的。被淹死了沉到海裏面被大魚吃掉的。”
“最好。”聲音多了些自嘲。我怎麽聽出來了？
他看起來一點兒也不開心。無論是從眼角還是眉毛，甚至嘴巴，我一眼就看出他不開心，很不開心。
“所以你要跳海啊？為什麽要跳海？”
“你是人魚吧！”他的眼看着我在海水中不停擺動的尾巴。
“嗯！”
“我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這麽近距離接觸人魚，可我怎麽一點兒也不怕。”他話逐漸多了起來。
“幹嘛要怕我？”我第一次到海面上來，人家都沒見過我，怎麽可能會怕我？
“因為你們危險。要是你們會吃人就好了，我給你吃。”
我不喜歡他的說話方式。我皺眉，伸出手，用力地打了他眉毛一下。
他呼疼，眼裏的色彩開始變化起來。
“你做什麽！”聲音也比剛才有力了。
“難看。你皺眉的樣子很難看。”
“走開！你再不走我就要喊人了。人魚被人類發現的結局只有進研究所的命運。不想的話就趕緊離開，我就當做沒見過你。”
“不要！”
“走開。”
“不要。”
“你為什麽要跳海呢？你爸媽、你姥姥呢？你的姐姐呢？”
當我問的時候他明顯的動作一僵。
“不知道！”
“唔！”忽然，他的表情瞬間痛苦了好幾倍，整個臉都皺成一團。
“又來了。”他倒在石頭上，身體瑟瑟發抖，雙手握拳。嘴唇變得蒼白。
他簡直就像是快死似的。
這個認知在我腦海輕輕劃過，卻讓我的內心卷起驚濤駭浪。
他抽搐了！嘴巴都被咬出血了。我不假思索地将我的手直接塞進他的嘴巴，避免他咬到舌頭。要問我怎麽懂這些，我還真的不懂，完全是身體自己動起來的。
怎麽回事？
我的手立刻傳來撕裂般的疼痛，我知道我流血了。我以為我們人魚的血液跟人類的大不同，沒想到都是同樣的鮮紅色。我輕輕地笑了起來，笑得傻傻的。
“呼呼！”我的手從他嘴巴拿出來的時候，兩根手指的模糊了。
“傻子。”他說了兩個字。
“嘻嘻！”
他虛脫地在喘氣，我撐着下巴靠近他，看着他蒼白的臉。
“你叫什麽名字？我叫小七。”
“夏天。”
“是春夏秋冬的夏天？！”我興奮地靠前。
“是的。”
“是很熱很熱，很想游泳的夏天？！”我的臉又往前蹭一段距離。
“是。”他後退。
“太棒了！”我摟住他，興奮地大叫。
“走開，疼死了！”他掙紮着。
“吶，夏天。別想着死了好不好？我陪着你。”我攬着他，下巴靠在他的肩上。我清楚地發現當我說完的時候他身體一震僵硬。
“好不好？”
“……”
“好不好？”
“……”
他一直沉默着，我一直問着。
直到……
“你會來嗎？”
短短的幾個字卻讓我渾身輕飄飄的，一股熱氣直沖我的腦門。我的快樂不知道該怎麽宣洩。
“嗯！”
“那我們就拉鈎吧！”
“拉鈎？”
“就是約定。”
“好。”
蒼白的手指與染血的帶着鱗片的尾指輕輕滴勾在一起。
我在成人禮上遇見了第一個朋友，做了第一個與人類的約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