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書 — 第 36 章

天已微亮,少宮不想再漫無目的的走下去,也不在乎這些人會如何懷疑她了。她施法化出原身,片刻間,冰原鋪滿了大地,一層厚似一層,翠綠的松針林瞬間白茫茫一片,鵝毛大雪紛紛揚揚落下。

被慕白追着打的南江汜忽然停下了腳步,回身看着滿地的冰原,失神中,肩上已落滿了雪。慕白舉着手刀懸在他的額頭上,南江汜拂着他的手落下,“別鬧了。”

然後失神似的走向來處,這一場景,他又是似曾相識,甚至有一份不明所以的擔憂與絕望,如今也完美的重合到了他的身上。他不記得,但身上某些東西總是記得,自見到少宮以後便是如此。

南江汜着急的走向來處,呵出的白氣粘滿了睫毛。

慕白在後面追着喊,“這是師傅在尋找引天石,你瞎跑什麽?”

只是他們二人似乎再也找不到來時的路,也尋不到那來時的人。

“小子,往左走五百米”,是少宮的聲音。

“師傅!”慕白驚喜的喊道。大雪紛紛揚揚遮擋了視線,早已辨不清前路,只這麽一會功夫,積雪就将膝蓋埋了。

慕白聽話,拽着南江汜的手腕,“走啊。”

南江汜就這麽被他拽着走了。

等南江汜他們與衆人會和時,周圍的場景突然迅速的變幻,白花花一片閃來閃去,不過半個時辰,那帶高帽的鬼連着幹嘔了幾下,終于忍不住扶着一棵樹吐了。

南江汜看了看地下的積雪,眼神凝重,有些生氣,還挺嫌棄。

少宮卻并未嫌棄,還用風雪将他們幾人遮了個罩子,任憑外界再如何變幻,風雪再如何凜冽,他們也都看不到、感覺不到了。

外面突然傳來一聲年輕人的呼喊聲,幾人聽着耳熟,棣修倒吸一口冷氣,“好像是昨晚闖進來的那位仙人。”

昨晚他們幾位并未管那仙人,但是身為神族,不罩着六界弱小,心裏總有些過意不去。

棣修擡手行禮,“魔主,可否先放我出去救人。”

少宮回道:“你已經救不了他了。”

話剛落下,外面凜冽的風聲便忽然消失,護着他們的罩子也散成了飛絮。

雪落無聲,冰原消失,陽光散落進來,殘雪融化成水,附在枯葉上反射着亮光,只是卻不見少宮的影子。

慕白不安道:“師傅……”

“這……這是到了……”

周圍已然又是陌生的場景。

地面溫度忽然迅速升高,不過片刻,已經毫無适才落雪的痕跡,高溫烤幹了地面,泥土也轉為了枯黃色。

正當地面的枯葉剛見火星時,足下的泥土地突然轉動起來,只是不再是毫無規律的變幻,而是沿着一個方向持續不停的大幅度轉動。

幾人不知要被這巨力拽到哪處,見狀紛紛飛向空中,從高空中看,這片松針林正呈螺旋狀,層層疊疊規律運作,像是一卷散開的卷軸,南江汜覺得有點眼熟。

棣修說:“這是……”

戴高帽的鬼接道:“天書。沒想到天書竟然在這裏?看來那位魔主已經找到天書了,只一個魔主就有這樣的法力,魔族還真是藏龍卧虎,令人驚嘆啊。”他意味深長的看向慕白,慕白卻未回他一眼。

一刻鐘後,松針林由外而內逐漸停止運作,林中幾只飛鳥張皇飛出,四周顯得寂靜無聲起來。而後幾道金光從幹裂的地縫中冒出,如同地裂似的劈開了大地,将天上的這幾位神神鬼鬼盡數吸了進去,至此,松針林終于再無異樣。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南江汜落在一片蒼茫白晝裏,白光散去,周圍人群息壤,有小販的叫賣聲,面前的拱橋上有姑娘搖晃着手絹同劃船的小夥子聊天。

這裏是人間?

可他為什麽會落在這裏?

剛邁出幾步,畫面卻又再次變幻,四周一片昏暗,牆面齊整,像是一個古墓。

“阿洛?少宮?”他一邊走一邊試探的叫着。

未等站穩身體,畫面又動,他又落進一片滿是瘴氣的樹林裏,他知道這裏是妖界界門。遠處傳來窸窣的腳步聲,他看見一個小娃娃漲紅着臉,着急忙慌的往外跑。

“诶!”

那小妖頂着一個豬鼻子,并沒聽見他的聲音,直到他跑的近了,南江汜才看見,這竟是阿洛。他的頭突然劇痛起來,捂着腦袋蹲下身,接着又落入那牆面齊整的古墓裏。

這回他看得清了,牆壁上隐約浮動起文字,四周也不再昏暗一片。

他試探着手摸向牆壁,文字呈波紋似的浮動開,“這是什麽?你有靈嗎?有的話說句話。”

沒有人搭理他。

“這裏是哪裏?”

還是沒有人理他。

奇怪,這東西看起來明明不是個俗物,只是他扒着牆壁瞅了半天,也沒瞅出什麽異樣來。

南江汜原地轉了幾圈,可這地方根本無路可走,他想說阿洛他還小,沒自己出過遠門,不在身邊不放心。但只說了“阿洛”二字,牆面卻有反應了。

只見牆面忽然迅速變化,閃過幾幅圖,又閃過幾行字,畫面迅速滑過,又在令一個地方開始飛速尋找着什麽。

不過片刻,畫面終于平靜下來,密密麻麻燙金的字鋪滿了牆壁,上面詳細記載着阿洛的生平,甚至連他師傅黃煜的名字也在上面。

扇子砸在手心,南江汜似乎明白了什麽。

“少宮?”他試探的叫了兩聲。只見那燙金的字波浪似的一變幻,牆壁閃了閃,卻一片空白了。南江汜疑惑的湊近牆壁查看,牆灰都快讓他扒下來了,也不見半個字的痕跡。

“慕白。”

慕白的記載倒是有的。

“少宮。”

又是一片空白。

“她究竟是什麽人啊”,南江汜喃喃道,“怎麽哪哪兒都查無此人呢。”

金光忽然褪去,四周一片黑暗,伸手不見五指,整個空間劇烈晃動了一下,似在船上襲來一波巨浪。

“少宮,是你嗎?這牆,不會是你變的吧。”

天光大亮,再睜眼已是另外一個世界,面前不再是平整的牆面,而是粗糙不平的岩石,這四周也不再是平整的古墓,而是一處山腳處。

岩石上,燙金的字幾經變幻,綢緞似的滑過一大片空白,才最終定在某個隐蔽的位置,字跡逐漸清晰起來。

上面清晰地寫着:

少宮,天書之書魂,天歷564年,冥王賜名少宮。禁。

南江汜只感覺當頭一棒,至此他已經明白自己面前的是個什麽東西,那正是天書。

——“我本沒有名字,後來無意中遇上一個老頭,遇着他時他正在彈琴,于是有了這個名字。”

他在生死簿上翻了幾個時辰都沒翻到的東西,在這上面記載的清清楚楚。這裏無風也無雨,南江汜卻感覺自己渾身上下都被打濕了,濕透了。

南江汜看着面前燙金的字,看着粗糙的岩石,以及岩石下絲綢般閃過的金光,緩緩吐出三個字,“南江汜。”

那些他所熟悉的感覺,終于有了一個解釋,“永生咒”三個字更是直接刺破了他的心房,南江汜一手扶着胸口,一手扶着面前的岩石,眼角無聲的滾落下一行熱淚。

面前的岩石突然碎去,南江汜閃了一下,邁出一步撐穩了身體,立在他面前的是高如山巒的巨石,一眼望不到頂。巨石底下的縫隙中,緊緊的夾着一卷金色的卷軸,已經散開大半,正散發着微弱的光。

南江汜走了過去想要查看,卻聽見巨石之上傳來耳熟的聲音——

“我聽說,你不是祖神麽,怎麽能這麽不愛惜你的子孫後代?想陪他們一起去死?直說啊!”

少宮這廂正與引天石鬥的厲害,引天石的靈氣占據了那倒黴催小仙人的身體,少宮一想到天書竟被一塊石頭給壓着,還壓了那麽多年,鐵定憋屈壞了。心裏一笑,沒想到這東西也有今天。

那一臉稚嫩的小仙人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樣,“你已活在這世上萬萬年,難道對世人就沒有一點憐憫之心?明明是天書霸占了你的身體,你卻對它忠心耿耿,其實你不過是它的傀儡。”

“喲,你這是武鬥不行,改用文鬥了?陰謀算計的我不行,我認輸還不成?”

那小仙人慘遭調戲,臉都憋紅了,他體內老的早已化成石頭的祖神該後悔借了這麽一副年輕人的身體,“若你肯讓我告訴你前因後果,你我再鬥也不遲。”

少宮攤開手,“好啊,你想怎麽告訴我?”

那小仙人對着她的眉心一點,“你別反抗。”

少宮嘴角一咧,果真沒有反抗,仙人的指尖流出一個光點滴入她眉心,少宮腦海中猛地看到一幅畫面:

那是九重天,但不是現在的九重天,九重天上一地狼藉,桌上還有殘餘的糕點。魔族已經舉兵攻打了上來,天上哀鴻遍野,已寥寥無人。

交戰中,劍鋒劈落了一棵寒梅上的一朵小花,小花随風飄落,飄進了案桌上一壺神水中,化為了人形,轉身,面容竟和她一模一樣。

少宮猛地睜大了眼睛。

她見那花神初化為人形,眼神有些懵懂,因為好奇,胡亂吃了些案桌上的食物,還特意挑了沒沾血的吃。一個體格龐大的魔族領頭人闖過來一扯她的胳膊,問道:“天書在哪裏?領我們過去!”

而天書,就在她脫身的那棵寒梅對面的山洞裏,她自然是知道的。

那姑娘領着他們過去,一臉的乖覺樣子。

登上雪原,穿過梅花林,直到對面的山洞洞門。金色的絹帛飄浮于基座之上,散發着溫潤的光澤,那正是天書。

領頭的魔族人看見天書,雙眼放光,面露貪婪,兩手乞讨似的挪步湊了過去,看起來都快流哈喇子了。

而那姑娘就在此時,眼神一冷,挑了一個合适的角度,一個越身截獲了天書,飛速跑了出去。在與魔族的追逐中,她無力抵抗,最後毫不猶豫的從雪山跳了下去。

饒是少宮都為之震驚,一個剛化成人形的小神竟能有這樣的魄力。

腦袋上的血浸染了土地,地面霎時殷紅一片,鳥語花香間,一角沾了血水的天書突然放光,天降大雪。雪越來越大,越來越迅速,暴雪帶着神力席卷了世間,九重天、魔界、常年不見天日的鬼族,統統化為了灰燼,被埋葬進萬裏冰原裏。

那是一場天災,是一個時代的落幕,也是天書對一個時代失望至極的正常操作,少宮曾親眼見過一次,那時她身上雖然插着一把匕首,但是五感還未盡失。

原來如此,想必天書将她的死亡與這滅世場景聯系在一起的禁制,也是源于這裏。

天書毀了衆生,但唯獨沒有毀掉她的肉.體,那姑娘早已生機全無,天書卻将自己的靈氣注入了她的體內。

那是少宮記憶的開始,長久的守着萬裏冰原,不斷的修煉法力,不斷的遭受天劫。

而等她再從雪上下來,這世間已然是又一片熙攘紛紛。

“天書為何沒有靈,因為你就是書魂!”那小仙人指着她說。

少宮良久沒有說話,随後語氣有些疲憊道:“你讓我知道這些有什麽用?讓我感謝它賜予了我生命麽?”

那仙人指尖一點,又一滴光點流入她的腦海,這是她頭一回如此清晰的看到天書對她的禁令。

“你空有一身法力,可你只能守護天書,永生永世出不了那片雪山,獨行于六界的邊緣地帶,無法與任何人産生任何聯系。你本沒有名字,可它後來也記下了你的名字。在這之後,它也會記下你投機取巧留在身旁的那幾個人,映司、冥王、太陽星君、魔尊、南江汜,終有一天,他們會消失,而你無能為力。你空有一身法力,可你什麽都做不了。

“我想讓你知道的是,你終生不能擺脫它的控制!你法力再強,也不過是它的傀儡。你的禁制不允許你修改天書,可你仍是這世上唯一有力量能毀掉它的人。”

少宮愣了愣,雖然心裏是有點膈應的,面上卻毫不改色,“哦,那又怎樣?我與它本就是一脈共生,這許多年來一直如此,早就習慣了。你現在告訴我我其實是書魂,也不過是讓我,更有理由親近它了。”

那仙人年輕的臉突然一臉失望,一副孺子不可教的模樣,“原來你活在這世上萬萬年,也不過是白活了。既然如此,我與你已經無話可說,動手吧!”

話罷再不多說,舉劍便刺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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