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書 — 第 52 章
昭韞從那日以後便時不時來看甘棠，一晃從深秋到了開春。十一重天冷清，多是軟禁的罪人，人跡罕至，春季野花四處飄香，長鳴寺裏桃花落了滿地。
這年春天花開格外繁盛，十重天裏誕生了一位仙子，被玄靈帝君封為百花仙子，衆神聞訊皆心馳神往，想上來看看，玄靈帝君于是宣布于三月初三在十重天舉辦百花宴。
長鳴寺在十一重天，離着近，甘棠早已經聽到消息了，想着昭韞應該會陪着老山神上得九重天來賞花品酒，若她來了，估計會來走走，于是早起将長鳴寺整理一番。
牆頭上傳來一聲輕咳，甘棠聞聲看去，少宮斜靠在屋檐上，說：“整理的如此幹淨，該不會是在等我吧？”
甘棠恍然擡頭，心中驚喜，“姐！”
少宮跳下牆頭，“怕你在這裏無聊，本想過來指點你幾招，也好過荒度光陰。不過現在看來你掃地掃的還挺舒坦。”
“誰說的？”甘棠笑說，“百花宴在十重天，若是有人突發奇想過來走走，看到一屋子淩亂豈不尴尬？”
甘棠說：“你真的要教我？”
少宮說：“你年紀漸長，出去歷練一番性子也沉穩了許多，以前不教你，一是因為你有映司這個師傅已經足夠了，二是怕你心急惹出什麽亂子，不過在人間的那一番表現，倒是讓我很是吃驚。三百年不短，難不成當真讓你在這裏虛度光陰？”
甘棠被誇的有點羞澀，滿心期待的問：“你打算教我什麽？”
少宮伸出兩指，先點中他的神元探了探，“每日的基本功倒是沒落下。”
少宮手指一轉，五指張開，手心輕撫他的神元，甘棠眉頭微皺，只感覺神元被人撕開，被強行放進去些什麽東西一樣，這讓他習慣性的警惕起來，握緊了拳頭強忍着動手的沖動。
甘棠知道，少宮手法已經足夠輕柔，只是習武多年他總有些本能難以克制。
少宮說：“我也不會每天都過來，存在你神元裏的這些法術是最适合你修煉的，等煉成了，你就可以打敗映司了。”
甘棠緊握的拳頭顫抖，額頭上已經冒出了汗。
少宮看他一眼笑道，“你也不至于如此警惕我。”
“我知道”，甘棠艱難的說，“但……我控制不住我的手。”
“我勸你最好控制一下”，少宮說，“你的這點兒修為，在我這裏連根頭發絲兒都算不上，我怕一個手抖再把你神元打散了。”
半個時辰過去，少宮終于收回了手。
甘棠閉上眼，看到那些招式和經文在他腦海中湧動，波濤洶湧似是海浪，他忍不住跟着比劃了幾招。
“注意別學亂了，小心走火入魔”，少宮提醒道。
“另外”，少宮想了想，“我教你如何施咒，在你法力受損、重傷難愈的情況下不至于毫無威懾。”
甘棠有點驚愕，倏地睜開眼，他像是一直被冷落，突然被塞滿了糖的小孩子，有些不知所措。
“姐……”
以神的名義施咒，是只有上古之神才會的，神族目前只有映司略懂一點，黃煜略懂半點，其餘就沒有懂的了。衆神皆以為這是只有創世之神才會被上天特殊賜予的福澤，卻不成想，這東西原來也是可以學會的？
甘棠有點無從學起，像是他本是一塊石頭，卻讓他突然變成一個人一樣，可他連走路都不會。
“這……這要怎麽學？”
少宮說：“調出你的心法，先拿‘日和’練手，運氣于指尖，集天地之靈氣于神元。”
甘棠：“……”
他根本聽不懂。
“怎麽算是集天地之靈氣？施咒不是不需要用法術的麽，為什麽還要運氣？”
少宮有點啞然，她自覺已經教的夠詳細夠繁瑣了，甘棠怎麽還聽不懂？一時郁悶的撓了撓頭發，不知道該怎麽解釋，于是擡手置于胸前，“就是這樣。”
天空瞬間陰雲陣陣，正如少宮目前的心情——日和。
甘棠：“……”
磕磕絆絆教了一上午，甘棠只感覺一腦袋漿糊，心中慶幸，幸好當初帶他長大的是映司，若是落在少宮手裏，她這種牙都沒有就喂饅頭的教法兒，不知道自己得學到何年月去。
心裏正苦惱着，身體卻一直沒閑下來，甘棠排除雜念，運氣于指尖，“我以神的名義命令你”，他指着牆角的掃帚說，“掃地。”
掃帚一動不動。
甘棠連試了幾次，掃帚一直沒給他面子。
甘棠氣餒，“還是先練法術吧”。于是調出心法，坐在大門口打坐修煉起來。
未時，大門被推開，甘棠眉頭微皺，剛剛修煉的太深，如今要想走出來也不太容易。昭韞已經圍着他轉了好幾個圈，甘棠還沒有醒來。
昭韞有樣學樣，坐在他對面也打起坐，嘴裏還喃喃念着經法。
甘棠終于醒了，呼吸慌亂，連喘幾口氣。
昭韞忙起身道：“你在修煉什麽？怎麽出這麽多汗，身上還燙成這樣？小心走火入魔。”
昭韞去端來茶水和濕毛巾，給他擦了擦汗。
“無礙”，甘棠喝了口茶說，“剛剛修煉太深，有點被魇住了。”
喝完茶之後，他才覺得有些不妥，明明昭韞是客人，如今卻是在伺候他。
甘棠笑說：“昭韞，我就知道你會來的。”
昭韞目光閃躲，“你怎麽知道？你算過我？”
“哪有”，甘棠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麽，但我就知道你會來。”
二人起身，圍着寺廟轉了半圈，走向後院的石凳。
昭韞說：“你困在這裏可惜了，你沒見那個天降的百花仙子有多漂亮。神族已經好久沒有出這種天降的神了，何況還是百花之神，走到哪裏都香噴噴的，那些男神仙們個個被迷的不行。”
甘棠疑惑道；“天降是什麽意思？是在某個時刻，集某種靈氣突然降生的神麽？”
“可以這麽說”，昭韞說，“當某種靈氣過盛，就會形成一種靈，常見的就是法寶裏的靈。而靈修煉到了某種程度，就會化為人形。”
“哦”，甘棠點頭，“如此看來，那那位百花仙子還真是挺難得的。”
昭韞突然臉色不悅，撅起了嘴，不說話了。甘棠沒有察覺到，進屋給她沏茶去了。
再出來時，見昭韞正在擦拭一把寶劍，劍柄上刻着兩個字：龍淵。
七星龍淵！
甘棠大為震驚，忙湊過去，難以置信的看着面前的人，“昭韞，你偷了帝君的藏寶閣嗎？七星龍淵怎麽在你手裏？”
昭韞說：“帝君給我的啊，阿爹讓我拿着，說要送給将來的夫君做嫁妝。”
甘棠忽然就有點不自在，感覺呼吸都靜了，她和昭韞之間是有些說不清楚，但他沒接觸過其他的女孩子，也沒交過多少朋友，一輩子只離開過一次映司山，回來還被關進了這裏，所以他分不清這種關系究竟是什麽，是友情，還是……愛情？
甘棠說：“昭韞，晚上你想吃什麽？這裏比較荒涼，我先準備着。”
“誰說我要留在這裏了？”
甘棠說：“那也好，晚上回去，路途又遙遠，實在不安全。雖然有七星龍淵護體，但難保不會招人眼紅，我困在這裏也沒法送你。”
昭韞：“阿爹會等我一起。”
甘棠：“哦。”
昭韞沉默了，片刻後突然問他一個問題，“甘棠，我問你，你這輩子見過幾個女人？”
甘棠意識到自己可能說錯話了，猶豫半天，只能誠懇道：“兩個。”
“另一個不會是你娘吧？”昭韞說。
“那倒不是，是師傅的朋友，偶爾會去映司山同師傅下棋，也會順便指點我幾招。”
“怪不得。”
昭韞臉色非常難看，甘棠有點不知所措，“我說錯話了？”
“沒有。”
他是沒見過幾個女人，不懂女兒家的心思，但不代表他傻。
“明明就有，你是想留下嗎？”
“誰說我想留下啦！”
她的表情更怒了。
甘棠只得求饒，“昭韞，你別這樣，我是真的不懂。能不能直接告訴我我應該怎麽做？”
昭韞氣鼓鼓站起身，甘棠也起身，預備着她一跑就趕緊去追。大門有禁制，若等她跑出去了，自己就沒辦法了。
結果昭韞沒跑，她默默将背上的七星龍淵扯下來，遞給了甘棠，然後紅着臉瘋也似的跑出門了。
甘棠看着面前的七星龍淵，先是腦中一陣空白，後只覺氣血翻湧，心跳聲頻頻撞擊着耳膜，血液要從額角的脈搏裏跳出來。
手指撫上劍身——他摸到的是赤.裸裸的心意。
甘棠提步追出去，從未如此迫不及待的想見到她，結果被門口的禁制無情的擋了回來。
“我以神的名義命令你”，他指着桌上的七星龍淵，本想讓它将昭韞帶回來，想了想，還是說，“護她回家。”
七星龍淵竟然有了反應，劍身抖動幾下，瞬間劃向了天際。
昭韞看到龍淵的時候，還以為自己這是被拒絕了，趴在雲上大哭，老山神心急的不行，問了一路昭韞也不說話。
七星龍淵一路跟随他們回了長佑山，山神本想收起來，龍淵卻一個眨眼又飛上了九重天。
山神看着龍淵拖出來的尾巴，回頭問自己的女兒，“你将七星龍淵送人了？送給誰了？”
昭韞害羞不答。
山神繼續說，“乖孩子，你今日必須得回我，他為何能駕馭上古神劍，而且真人不露相？此人法力高深莫測，須得提防着點兒。”
“送給甘棠了”，昭韞只得說。
老山神一愣，心裏明了，仰天哈哈大笑，笑的眼淚都出來了，“原來是動了相思，我說呢，怎麽哭了這一路。”
昭韞怒道：“阿爹！”
“甘棠是個好孩子”，山神說，“但他竟然能駕馭上古神劍我也很意外，能使喚得動龍淵的，必非凡人。唔……配得上我女兒。”
昭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