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魂答辯師誤撈失憶前夫後 — 第 71 章 悄悄話

悄悄話

“你是在撒嬌喽?”

“……”玄硯的頭低了又低,不适從地摸摸眼睛又摸摸鼻子,一副很忙的樣子。

搭在肩上的墨發随着這一系列動作柔順地耷拉下來,靈眇伸出手撥開玄硯的頭發,竟瞧見這位傳聞中清冷慣了的殿尊紅了臉,她驚奇地想湊過身去看個仔細,卻被對方毫不留情地捂住雙眼。

“……”

靈眇羽扇般的長睫一下一下輕輕刮着玄硯的掌心,酥酥癢癢,她啓唇問:“嗯哼,我都看見了,你打算捂到什麽時候?”

玄硯卻反問道:“那你什麽時候跟我回去?”

“結冥樹我自可派人去修,你可以放心。再者說,如今下魄、樂雲、清河三人不知又在籌謀些什麽,仙界無主,勢必大亂,按照那群人的尿性,三界矛頭必定會再度指向你,現在最好的辦——”

“好好好,好好好……”靈眇将玄硯擋在自己眼睛上的手撥開,“原來玄硯君是出于大義考慮,我還以為是為私情……”

“私情?”玄硯沉默半晌,故作深沉地點點頭,“私情大抵也是有的。”

“大抵?也?”靈眇的業火在身後竄起,火光有一下沒一下地逼近玄硯的臉,搖頭晃腦道,“什麽叫‘大抵’,什麽叫‘也’?那看來我方才流的眼淚大抵、也、是白流了。心疼玄硯君所做的一切,心疼咱們冥尊耗盡靈力栽種出來結冥樹,原來我的心疼只值白菜價,比不得你口中的大義。”

玄硯眼底滿是寵溺和無奈,不說話,只是悶聲看着笑鬧着的靈眇。但似乎他還沒徹底适應靈眇這副忽然變小的身體,所以當靈眇湊上前來時,竟然下意識往後一栽,所幸背後是一叢灌木,不然大名鼎鼎的清虛殿殿尊失足摔落坡底,說出去不得讓三界大跌眼鏡?

但實際上,但凡與靈眇相關,玄硯做出來的事勢必都教人大跌眼鏡嘆為觀止。

從前悖逆整個仙界偷偷将靈眇救下,破開古今禁忌交遞靈葉先不說,現世蜀雲國一行之後,公然與靈眇站在一處,頭頂“共犯”“逃匿”等等罪名與樂雲等人叫板為敵,更是讓人驚乎嘆乎。

“是為大義,更為……私情。”

玄硯重新站起身來,沒事人一樣重新理了理自己的衣襟。

是這樣的,玄硯這回倒是真話。上千萬年的光陰裏,兩人相隔着的不止是冗長孤寂的歲月,還有那些曾以為再也無法相見的生死輪回。所以好不容易才捱來的相見,就算是做些大跌演技的事情又能如何呢。

那些溫熱的情愫萌生于北域,北域茫茫白雪,初見時的霜花在那時的玄硯眼中烙印下來,成為後來再也無法輕易抹去的記憶點。

即使是在歷經了後來無數次的輪回,身與心早在忘川的流水中被洗滌地純白素潔,在即将相見的這一世,記憶深處無法忘卻的霜花也無可替代地成為了首選。

霜花臨世。

這一世的玄硯降生之際,天降霜花,恍若大雪蓋世。人間鐘鼓聲樂不息不止,仙界祥雲繞柱龍鳳呈祥,那些晶瑩的霜花從仙界人間,落在了冥界。

那是極為尋常但又不尋常的一天,遮天蔽日的結冥樹下站着一個瘦削□□的人影。那時候的靈眇像是感應到什麽,心漏跳了一拍,正看着漫天飛花之際,一片最是完整純淨的霜花從天而降。

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就在霜花和溫暖的掌心相接觸的一瞬間,兩片孤薄的靈魂終于得以重逢——

那時,靈眇還不知道。

不消不融的霜花在她的掌心漸漸融化,化成一小灘清水,她勾了勾修颀的手指,指尖在那攤涼水中點了點,沁涼的觸感從指尖蔓延向全身。

“……有什麽人要來了。”冥冥之間,好似聲音在呢喃。

天地飄霜,唯獨在那簇最為熾熱的業火中消融、軟化。

靈眇仰頭看着玄硯,一時竟不知道是心酸還是好笑,想了半天最後才道一句:“玄硯君今生究竟是什麽人吶,我很好奇。”

“一個能在降生之日讓三界飛霜的人,應當神力無邊、靈核強大才是,不像是我現在面前這個說話磕磕絆絆的醋壇子啊。”

玄硯幹咳兩聲,轉過身去:“普通人而已。”

靈眇回憶了會兒,想起來玄硯從前說過的。那夜小橋流水,橋上,玄硯曾經短暫地提起過自己的往事,似乎,并不是什麽出生即巅峰的神童靈子——甚至像是一個不甚讨人喜愛的呆頭小子。

茕茕孑立。

按照他自己的話來說,是這樣的。

“普通人?”靈眇歪着腦袋打量着他,不相信一樣,繼續說,“我看着不像。在你成為人間萬人敬仰的殿尊前,你是怎樣的人?是武功蓋世的絕世苗子,是靈脈縱深的天降英才,還是十裏八方一呼百應的小老大?”

“都不是。”玄硯臉上的笑淺淺的,淡淡的,像是在回應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只是一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罷了,放在人海中一不留心就能丢了的這種。”

“我們分開了那麽久,我歷經了很多的輪回,扮演的多是些不甚起眼的小角色,生對我來說很是尋常,死也是。”

靈眇的心像是被一根尖刺挑開,澆了汪滾燙的沸水進去。良久不能出聲。

這時不遠處傳來富哥兒他們的傳喚聲,夾雜着月白不悅的罵聲:

“他倆說什麽呢,要說那麽久。玄硯那小子指定沒按什麽好心,這會兒不是在潑我髒水就是在潑我糞水,到時候靈眇忽然改變主意,我——”

景蘭肘擊月白,觑了他一眼:“诶诶诶,點到為止啊。殿尊才不是這樣的人。”

“靈眇姐,你們談好沒?——”富哥兒見狀趕緊将二人叫出來,省得待會又是一場硬仗要打。

兩人聽見了。玄硯默默抽出酌塵劍,将靈眇面前生着鋸齒的草葉斬斷,辟出條好走的路來,随後幹脆收劍入鞘,說:“靈葉交給你了,你的身體重要,快走吧,別讓他等急了。”

頓了頓,又說:“我從前的事情,你想聽的話,我們日後再說不遲。”

靈眇怔然,不知是因為自己的身體縮小了的緣故,還是面前的男人生來高大。她現在只覺得這個人的身影似乎能籠括住世間所有的昏暗,留給她的永遠是一個挺括堅實的背影。

她驀地笑了:“不會丢的,即便是在人海中。至少我不會。”

玄硯轉身:“……”

靈眇怕他沒聽清或是沒能明白她的意思,于是準備再重複一遍時,卻聽見玄硯搶先一步補充道:

“我知道。”他也笑了,“所以我們此行只是小別,早晚我會把你帶回身邊。”

好家夥……短短一句話,說得好像現在是靈眇萬般舍不得玄硯一樣,主動權全部轉移到了玄硯手中。靈眇嘴嗫嚅半晌,許久沒吐出一顆字來,看向玄硯時,只見對方嘴角噙着一抹玩味的笑,眼見得逞正好笑似的瞧着她。

這人是故意的!!!

靈眇好強,憤憤道:“我只是比較裝罷了,要說分開會很想念的話,其實也沒有了。”

“當真沒有?”

“千真萬确,絕無半句虛言。”男人不能慣,越慣越分不清大小王。靈眇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面前是臉氣得幾乎扭曲變形,就要沖進去将草叢掃蕩一空的月白,以及三個人形牽引繩,後置版。

沉烨幾人看着終于走出來的靈眇,不免松了口氣:“靈眇你可算是出來了,再聊下去,整座山都得被這家夥犁平了。”

“……”靈眇讓自己冷靜了片刻,随後對月白說,“走吧,回冥界。”

“你看吧!我就知道,玄硯肯定和靈眇說——”月白驀地頓住,細細品味了會兒靈眇剛剛的話,最後說,“诶?回、冥界?”

靈眇:“……嗯,走。”

這時,玄硯雲淡風輕地走出來,輕輕瞥了眼月白,随後對景蘭和沉烨幾人說:“我們也走,回清虛。”

沉烨和景蘭異口同聲問道:“那靈眇?”

“很快會再見的,不急。”玄硯的話底氣十足,像是專門說給某人聽一樣。

月白滿心歡喜,拉着靈眇就要回冥界,卻無意看見孤身一人的富哥兒。這時,靈眇笑說:“富哥兒,想不想看我在冥界養的大白貓兒,我帶你去看!”

“好!”

這座山頭充斥着歡聲笑語,而山背陰的另一側。一個茕茕孑立的黑影十分惬意慵懶地靠在一棵樟樹下,一只手在空中調轉捏訣,随後,一張寫滿上古咒術的符紙出現。

執符之人五官美豔,本該顯露出神性輪廓的臉此刻因為掌心中那團黢黑陰沉的火焰而顯得分外詭谲。

幾乎是在一瞬間,火焰将那張符篆摧毀,餘燼在火舌上起舞翩飛。

下魄臉上終于露出點笑意,瘆人十分:“魄符已毀,接下來要毀的,就是你了,靈眇。”

話音剛落,一柄小巧的彎刀擦着下魄的下颚紮入了她身後的樟樹上。她并沒有躲避,神情依舊是方才那般慵懶閑适,手上的餘燼被她不慌不忙地抖落下去,她輕拍了拍手,擡頭看向來者,打了聲招呼:

“你好啊,我親愛的仙界新任女帝君。”

樂雲臉上的污穢甚至還沒來得及擦幹淨,身上的仙裙早已肮髒不堪,這聲女帝君和樂雲現在這身裝扮一對比,諷刺意味極強。樂雲伸出右掌,接回那柄彎刀,發話道:

“事已至此,你還好意思在這搗鼓你的破符篆?!該死的人一個都沒死,計劃敗露,被他們全跑出來了不說,我的父君……”樂雲聲音哽住,随後說,“現在什麽情況你不清楚嗎?!”

下魄殺人誅心地糾正道:“父君?我記得,前帝君在世時可不讓您這樣叫啊。哦哦,瞧我這記性,差點忘了,如今您才是帝君,三界以您為尊,您想怎樣就怎樣,是我僭越了。”

“帝君帝君……你以為這個帝君我當真想當嗎——”

下魄毫不客氣地打斷樂雲的話,随後嗤笑道:“你不想?奇怪了,那當時誰與我說一統三界,三界歸一?!別得了便宜還賣乖,樂雲、帝君。”

清河上前護住樂雲,眼中燒着滾滾的仇恨:“再多說一句,我立馬割了你喉嚨。”

“別不自量力了。”下魄的心情像是很好,并沒有與清河計較,而是随手抛出一個晶瑩剔透的玉石,漫不經心地介紹道,“上殿,對于你父君的死我深表歉意,但私以為,這未嘗不是一個可以好好利用的機會。”

“這個,喏,看到沒?北域靈石,能記錄下某一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好巧不巧,您父君死的時候,我正正好銘刻了下來,屆時只要你将這個玉石內刻好的景象公諸于世,那……”

清河氣急敗壞地指出來:“你到底什麽意思,你不是不知道當時先帝君是被樂——”

“我都還沒說完,你急什麽?”下魄好整以暇,悠悠然說,“這個玉石當然不是什麽一般的玉石,我做過些手腳了,只要你将裏頭的景象放出來,那到時候,冒天下之大不韪刺殺帝君之人、就是那個冥界靈眇了。”

尾音語調上揚,像是蟄伏在黑暗中毒蠍上翹的尾,飽含毒素,帶有一種極為危險的妖冶。

樂雲眼眶微紅,接過下魄抛來的玉石,她看着掌心中靜置的玉石,潔淨無暇,通體閃着細碎的微光,饒是世間最美好的白玉也無法匹敵,但就是這塊最為美麗溫和的玉石,卻內藏一個驚世的駭聞和最為毒鸷的陰謀——

……親生女兒手刃父親,并嫁禍他人。

傍晚時分的山澗傳來猿猴凄厲的嚎叫,水拍石岸,清冷不絕,山風從頭頂吹下來,卷起樂雲污濁不堪的裙擺。

樂雲的眼睛死死盯着手中的玉石,顫抖的指尖想要合上,卻發現自己怎麽樣都動彈不得。清河一句話沒說,緩步上前,一只強勁有力的手臂将渾身顫抖之人緊緊攬入懷中。

清河低頭去蹭樂雲的鬓角,聲音在耳邊嘶磨:“事已至此,上殿只管去做。事成,自然是好,若敗,後果我擔。”

清河将寬大的手掌托在樂雲的手下,随後,他沉穩溫燙的手帶着那雙顫抖着的手,緊緊合上。

那一刻,樂雲渾身沒來由的驚懼和無措像是忽然找到了歇腳之地,那顆向來怔仲的心因此安頓下來,跌入一個柔軟的懷抱中。她靜靜地站在清河為她張開的懷抱中,手握住玉石的觸感冰冰涼涼的,但手外還包裹着一個更大的手掌,那個手掌粗粝,但總是讓人心安。

“好。”這次,甚至連樂雲自己都沒能察覺到臉上無意識流露出來的那一抹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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