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魂答辯師誤撈失憶前夫後 — 第 73 章 親眼看見

親眼看見

駕仙舟,騰雲霧,只消三日,靈眇便已經來到了清虛殿上方。

兩名青衣弟子從艙內走出來,齊刷刷揮動袖袍,只那一下,整座仙舟便在清虛殿山頂上空的積雲中擺出一道優美的弧線。伴随着富哥兒清脆的一聲驚呼,仙舟在袅袅騰雲之間停穩。

“我靠我靠我靠我靠我靠我靠——”富哥兒抓着船舷,一只飛鳥擦耳飛過,他一面靈活地躲閃,一面轉頭去看正靠着船舷閉眼小憩的靈眇,喊道,“——傳聞中的人間仙殿果然名不虛傳!”

靈眇手肘靠在船舷邊緣,背對着吹風,高空的風吹起她鬓邊的發絲,撓得她癢癢的。聽見這話,她緩緩睜開眼睛,扭頭看去,淺褐色的眼瞳裏頓時盈滿了一副宏偉闊麗的場景——

百鳥起飛,環繞在中間的仙殿周圍。其鳴蕭蕭,其聲悠悠。

山頂的飛瀑一瀉千裏,直流入萬仞懸崖下的山谷,激起的回聲響徹整座山。

看得正出神,身後忽的傳來月白的聲音。他靠在船舷上,俯視而下,揶揄道:“想不到那小子待的地方還真像那麽個樣子。”

“尊者過譽了,實在是謬贊。”其中一位弟子走上前來,客氣道,“說是山清水秀,其實說到底不過就是山野間的一處小殿罷了。”

“……”月白坦白道,“我沒誇啊。”

靈眇看着身後那尊大殿在凜冽的風聲中逐漸逼近,不禁整裝以待,舟與地面的距離愈發近了,穿過最後一層薄雲,青衣弟子駕駛仙舟來到了山頂。

山頂很寬很闊,大殿的裝潢并不富麗堂皇,沒有那些俗氣金色,在山林間倒顯得有幾分仙意。

幾人一下仙舟,擡頭便瞧見一群女弟子蜂擁而出,一個個都蹲在靈眇面前,按捺不住的手瘋狂揉捏靈眇的臉,胡言亂語起來:

“哇啊啊啊啊,好可愛!!讓姐姐親一口——”

“你剛剛練劍沒洗手呢吧,讓我先摸。我摸摸我摸摸我摸摸……”

“乖,告訴姐姐幾歲了?”

靈眇環臂立于其中,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于是并沒有顯露出多的不耐煩,而是清清嗓子夾着聲音道:“五歲。”

“叫什麽名字呀?”

靈眇淡定道:“小紅。”

一群眼冒愛心的女弟子将這位叫做“小紅”的五歲小朋友團團圍住,小聲交談起來——

“啊啊啊——原來五歲了呀!”

“聲音怎麽那麽甜吶~原來是五歲的小朋友呀~”

“長得可愛就算了,名字……額名字也這麽算了。”

……

“诶,人家可是殿尊千裏迢迢請回來的貴客,你們快別逗她了!”青衣弟子無奈笑說。

月白滿臉黑線,想着自己都沒能逗夠呢,于是咳了兩聲就準備拉着靈眇離開此是非之地。卻不料大夥拉住靈眇,指着自己問道:“小紅這是誰啊?”

仙舟上下來的攏共就五個人,兩名弟子,剩下的人還能是誰??!!月白正想說話卻被一名弟子搶先,她扶着下巴作思考狀:

“我倒是聽聞,殿尊此次只請了一人前來。至于這位……兩位師兄向來好心助人,這位兄弟是順路捎上,搭個順風舟的也不說定。”

就請了一人?!什麽叫做我是路上順路捎過來的?!月白就差沒額角爆筋了,他深吸一口氣,随後說道:

“朋友,我們是朋友。”

衆人疑惑道:“真的假的,小紅這麽小,哪來這麽大的朋友。要我看,旁邊的小公子是朋友還差不多……”

“我不是誰是?”月白輕嗤一聲,随後誇大言辭,“她最喜歡的就是和我一起玩,整個三界,就屬我們倆天下第一好!”

“真的嗎,小紅。”衆人求證道。

說話間,靈眇的視線早已将清虛殿的布局結構看了個遍。她面無波瀾地聽完月白的話,擡腳跨進殿門,紅色的輕紗群在門檻處逗留了會兒,扔下一句:

“是朋友。”

随後又補充道:“表的。”

月白本想跟上前來,卻被原先那兩位青衣弟子禮貌勸下,并帶着富哥兒一同被送到了東南角的一處暖閣內。如今天已入深秋時節,晚間夜風吹得人不免生寒。

“尊者,小公子,我們殿尊吩咐過了,倘若辨師大人還帶了別的客人來,自當由我們好生照料。天寒了,請二位移步暖閣。”

富哥兒倒是樂得清閑,接過師兄遞過來的小暖壺,忙問道:“二位師兄,請問景蘭師姐和沉烨師兄哪去了,我今日怎麽沒見到他倆?”

“這二位最近忙着給殿尊辦什麽接風洗塵宴呢,殿尊他老人家拗不過,最近又實在太忙,索性由他倆去籌辦了。忙着呢。”

“嗷嗷。”富哥兒應道,忽然發覺月白很久沒說過話,扭頭去看時發現人早就不在身後了,“嗯?月白哥呢?”

這邊。先前兩位弟子只是簡單交代了兩句,而靈眇并沒找人帶路,在和某人相會這件事情上,兩人總是心有靈犀且得心應手的。更何況——靈眇攤開掌心,結冥劍凝結而成,上頭原本平靜的紅玉石随着靈眇步伐的向前而逐漸散發出光輝。

兩人的距離愈近,紅石愈亮。

靈眇來到一處涼亭,涼亭坐落于陡峭巍峨的陡崖旁,通往涼亭的小徑上落英缤紛,梅枝夾道相迎。

穿過一層薄薄的透明界膜,靈眇周身的氣流忽的發生變化,原本并不高大的身軀一瞬間舒展開來,幻化為正常的模樣。她驚喜地看向自己的手,又摸了摸自己的臉,淺褐色的眼瞳裏是掩不住的欣喜。

她朝着前方加快了腳步。

身後不遠處,一雙極為好看的手死死鉗住道旁的梅枝,驀地,折斷半截枝杈。

路過那些含苞待放的花枝,她在一處拐角停下。

身後靜靜跟着的人也跟着停下。

“喜歡嗎?”是玄硯的聲音。

夜裏星子稀疏,教人看不真切,唯有手中那柄結冥劍上的紅石閃得厲害。靈眇循聲望去,玄硯安靜地站在那裏,似乎已經等了許久。

他一身青衣,外頭罩着一件薄薄的披風,淡淡幾抹雲紋由金線繡在衣襟前,白玉發冠将墨發高高束起,一根玉骨簪從發間穿過,靈眇心底飄過幾個字:端素。

端正素雅。

看了半天這才想起來回答。喜歡嗎?靈眇不太能聽明白玄硯這個問題問的是什麽,但還是一股腦地應道:“嗯。”

玄硯忽的笑了:“嗯?這是什麽意思?”

“喜歡啊。”靈眇回道。

玄硯笑得愈發開心起來:“我都沒問清楚喜歡什麽。”

“……”靈眇看向玄硯,臉倏地一紅,“喜、喜歡,都喜歡。”

此時的靈眇已經在法術的加持下暫時恢複了原身,站在玄硯身前,恰好在玄硯胸前。她說完,擡頭去看玄硯。走了一路,也吹了一路寒風,白皙的肌膚在風的敲擊下微微滲出點自然的血色,薄薄一層敷在臉上,看得人難以自持。

玄硯負手而立,濃墨一般的眼瞳是化不開的溫柔:“靈眇,能讓你恢複的法子我已經找到,只是你一路過來難免辛勞,我們之後再試好不好?”

他看了眼身後那處透明的界膜,解釋道:“這個結界我施過法了,雖然能讓你恢複原身,但也只是暫時的。”

“嗯。”

大部分時候,靈眇給人的感覺總是強硬的甚至生冷的。像是北域雪原上最高處結了上萬年的冰晶,教人打心底裏生寒生畏。但不知為何,在玄硯面前,心底最深處的冰晶似乎漸漸地化開,那層最為堅硬的軀殼也慢慢地剝落開來。

只剩下那些從未曾道與外人聽的柔軟。

玄硯的語氣很溫柔很有耐心,像是在哄天底下最為頑劣的小孩。靈眇的語氣也不自覺放軟,聲音輕輕的,兩人一問一答,默契親密。

涼亭前,一陣寒風刮過,樹杈吱呀作響。靈眇臉上方才的羞赧早已退卻,被風一吹,又剮得紅紅的,她下意識就拿手背去貼,手背貼完換手心,動作交替。

玄硯将肩上的披風卸下,罩在靈眇身上,自責道:“是我不好,明明知道你身子不好,還選在這裏,讓你受寒了。”

靈眇寬容一笑,懶懶地靠在涼亭的木柱上,笑道:“沒事啊,這不是有殿尊大人的披風嗎?更何況你忘了——”

寂寥的夜裏,一簇溫暖的火焰在靈眇掌心中被燃起。她接着自己上句話:“我最擅長這個了。”

玄硯瞧着那團火苗,抿嘴不語。他不是沒見過從前靈眇化用靈流生出的業火,在長英洞內,黑暗無光的洞內,他忘不了那團最為蓬勃最是旺盛的業火燃起時帶給人的震撼。

如今,他再看靈眇掌心中那簇小小的火苗——靈眇即使靠着柱子,也難掩手臂的顫抖,掌心的靈力時強時弱,微弱的火光在夜裏顯得那樣渺小。他知道,如果是在從前,絕不會是這樣。

靈眇的身體越來越不好了。

“我來。”一股酸澀湧上胸口,他擡掌将靈眇手中的火焰熄滅,随後屏氣,一道靈流從兩旁的梅樹之間貫穿而過,一叢叢淡藍色的火焰落在道旁,很漂亮很特別,也很溫暖。

喜歡一個人總是心疼的。

玄硯盯着面前搓着手的靈眇,驀地紅了眼眶,俯身抱住她。

靈眇只覺得周身寒氣一瞬間都被驅散了,安靜地被這人抱在懷裏,很舒服,就連身體內那些沖撞着的洶湧靈力似乎都在這一刻寧靜下來。好溫暖啊……

“成婚之後我都還沒好好抱過你。”玄硯的氣息很灼熱,貼着靈眇耳邊吹過,“世上哪有這樣的道理。”

兩人的影子膠着在一處,不遠處一個白衣身形一晃,靠着樹幹慢慢坐下。

月白俊逸的臉隐在茫茫的黑中,那張玩世的臉此刻落寞下來,神情呆呆的,像是回到了很多很多年前的那個夜晚。

那是月白還沒有名字,過街老鼠一般穿行在暗巷中,身上的淤青和血漬赤裸裸地暴露在沒有衣服遮蓋的肌膚處,腳邊是幾片雕花精美的小瓷碗,裏頭打落的糖水引來了成群的螞蟻。

像那時候一樣,他頹敗地靠着樹幹,擡手想擦去嘴角的血漬,卻發現臉上幹幹淨淨,什麽也沒有,腳邊也是,沒有碎碗沒有螞蟻。世上與情愛相關的事情總是莫名其妙的,譬如此刻,月白衣冠整潔,并未像那晚一般,丢掉什麽,性命、尊嚴……

但他又仿佛覺得遺失了所有。

“我不是什麽大度的人,也不是什麽很輕易就原諒別人的人,但唯獨這件事情,只要你開心幸福,我怎樣都好。靈眇,你知道嗎……我很喜歡你,很喜歡。”月白喉間一哽,早已濕透的眼眶下滾下一行清淚。

夜風搖曳,穿行在枝杈間,搖擺的枝杈間晃過一個落敗的身影,月白逐漸走遠,走遠,直到淹沒在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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