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歸 — 第 39 章

第三十九章

姜孜和孫瓊芳計劃在顧氏辦公大樓附近的步行街盤一個店面,賣各式糕點。那一片多的是學生和小年輕,愛邀朋引伴地進店喝點飲品,吃點蛋糕。

孫瓊芳純屬想找事情消磨時間,從公司高位退下來,突然清閑了,她反而不習慣,賺錢是次要。姜孜幹了十來年的花卉買賣,早厭倦了,年紀大了受不得折騰,步行街離家近,又是和老朋友一起,她二話沒說就同意了。

花店那邊做了兩天促銷,能賣的花都賣出去,實在沒人買的要麽扔了,要麽帶回家等朋友同學來認領。

前前後後準備了小半年,趁春節那段時間年節氣氛足,熱熱鬧鬧地把小店辦起來。

翻年過來,樂晗的肚子漸漸大了,顧書明和孫瓊芳不建議她繼續上班,樂晗也不想挺着個大肚子在電腦前接受工作摧殘。讓人力部門幫着招一兩個助理給顧予明,自己則收拾起辦公桌上的大件小樣,整理出兩個大箱子,一個電話讓在家休假的老公一波運走。

蘇青禾一直幫着兩家媽媽張羅糕點店的事宜,找工作的事擱置下來。過完年一切都置辦妥帖了,才重新做起打算。

顧予明看不下去,把她那份改得千瘡百孔的簡歷放進回收站:“別瞎忙活了,我那兒正好缺人,你專業對口,做事認真,一個月七千幹不幹?”

“不幹。”

“怎麽?天天看我這張臉怕膩煩了?”他惡劣地捏起她兩頰的軟肉,向外扯一扯。

蘇青禾把簡歷從回收站拖出來,繼續逐字逐句地核對修改:“你也可以這麽想。”

顧予明拗不過她,便由着她。

周末樂晗給他們送了點娘家做的黃豆炖蹄花過來,和他們一同吃了中飯。聽說蘇青禾還在找工作,胖手一揮:“別找了,大明的公司多的是崗位,你只管去,順便幫我盯着他有沒有背着我偷腥。”

“孩子都懷了還不放心吶?”蘇青禾咋舌。

“呵呵,你沒看多少男的在老婆懷孕的時候出去勾三搭四,幾個月都不能忍,活像沒進化完全的畜牲一樣。”

顧予明皮笑肉不笑,知道她在指桑罵槐,只是同為男性,聽着不很舒服。

蘇青禾踐行了樂晗的提議,當晚往顧書明的公司投了簡歷。

顧予明想不通,悻悻開口:“去我那兒是走後門,去我哥那兒就不是了?”

“樂晗說了這些是人事部在管,書明哥不插手。”

“哪個部?”

“財務啊。”

“……青禾,你老實說,我最近是不是得罪你了?”

蘇青禾吐吐舌頭,抱着筆記本出了書房。顧予明喊了她兩聲,沒得到回應,挫敗地唉聲嘆氣,翻開文件,繼續忙自己的。

女人的友誼總是體現在莫名其妙的地方,他看不明白,索性不管,随她們高興。只是私底下知會了他哥一聲,讓看着給安排個輕松的職位,別累着他家蘇青禾。

顧書明着實吃了一驚:“青禾要來我們公司?”

那時候蘇青禾已經結束了三輪面試,安心在家裏等通知,下午剛接到消息,可以去實習三個月,看情況決定能不能轉正。

“你真不知道?”

“樂晗讓她來的?”顧書明猜測。

顧予明冷哼:“就是你那寶貝老婆,自己不放心你,非把我老婆拐去當線人。”

顧書明長嘆一聲,說知道了,挂了電話。

第二天一早,蘇青禾換上職場小西裝,把半長的卷發紮成高高的馬尾,精神飽滿地去公司報道。

樂晗經常借口去找弟妹聊天,在蘇青禾的小工作間露個面,然後堂而皇之的去顧書明辦公室坐一下午。

意圖明顯,顧書明看破不說破,幹脆請人在辦公室隔出一個休息室,擺上一套家具,好讓嗜睡的孕妻有個安心睡覺的地兒。

蘇青禾工作內容不多,很少加班。倒是顧予明越來越忙了,有時家也回不了,在辦公室放了洗漱用具和枕頭被子,湊合睡一晚上,早上起來洗臉刷牙,馬上又撲到工作上。

蘇青禾不打擾他,本也不是依賴成性的人。從糕點店裏借了一本教學材料,利用空閑時間在家裏學習糕點制作。

顧予明回來得晚,她那時候已經睡下了。第二天她出門去,他還在睡。時間久了,蘇青禾才後知後覺兩個人一星期說的話比不上原來一小時的量。

于是她把睡覺時間延後,下班回來先小睡一覺,差不多晚上十點起床,給顧予明準備晚飯,應該說宵夜更貼切。趁他吃飯的空檔,聊一聊工作生活的瑣事,看他眉心的皺褶在一來一往的對話裏漸漸撫平,她晚上才能睡得安心。

顧叔和孫姨太着急了,恨不得下一秒就撒手不管,偌大一個公司全部交給小兒子打理。顧予明一個大學畢業兩年不到的小毛頭,要讓各大元老認可,還要應付商場上的老油條,身心俱疲。蘇青禾覺得他最近睡覺都安穩多了,能維持躺下的姿勢到天亮,可是眼底的烏青越來越重。

顧書明自立門戶是個明智的決定。

“有那麽多事要做嗎?”蘇青禾抱着趴伏在她胸口的腦袋,手指穿過發根,給他按摩頭皮。

顧予明閉着眼,側臉貼着女人綿軟的胸乳,手掌摩挲着她汗濕的細膩肌膚,終于得到片刻安寧:“熬過這兩三年就好了。”

“你自己都說是熬了,有沒有別的辦法?這樣下去身體遲早出問題。”

“沒那麽金貴,我爸媽當初也是這麽過來的。”

蘇青禾低低嘆氣,把松松挂在他腰上的被子往上移,遮住相貼的身體:“睡吧,明天還要早起。”

顧予明雙手撐在她兩側,稍擡起上身:“我抱你去洗洗,一身的汗,怎麽睡?”

“明天再洗吧,反正床單和涼被也髒了。”

他眼神迷蒙地眨眨眼,沒有堅持,潔癖被疲憊沖刷得幹幹淨淨,倒回她身上,在意起其他的事:“我剛才,表現還可以吧?”

饒是進入老夫老妻的相處模式,蘇青禾提起床事仍然不大自在,聽他用讨論飯菜味道的口吻直白發問,偷偷紅了耳朵:“真讨厭。”

“你剛才一直問我是不是很累,我難免多想。”

蘇青禾輕錘他一下:“先下去,你好重,我快喘不過氣了。”

顧予明沉聲笑笑,翻個身,躺在她身側。覺得哪裏不對勁,又伸出手臂,把人撈到懷裏抱着:“過幾天就是清明,你之前不是說想去看看你爸?我那天休息,剛好陪你過去。”

“好。”

“你明天起來叫我吧,每天睜眼都見不着人。”

“我想讓你多睡會兒。”

顧予明撫摸着她小巧的耳垂,昏昏欲睡:“我想和你一起吃早餐。”

蘇青禾莞爾:“那你快睡吧,明天起不來可不怪我。”

“嗯,晚安——”

“晚安。”

室內一瞬靜谧下來,顧予明摟着她的手松了些勁,呼吸均勻平穩,

他向來能很快入睡,最近更是把秒睡練得出神入化。蘇青禾心疼又無奈,小心地湊過去,在他額頭上親了一下,輕手輕腳地滑下床。

撿起地上的浴袍披上,系帶子時衣領老是往下滑,仔細一打量,才發現穿了顧予明的。再看被扔在浴室門口的另一件,一半攤在濕漉漉的地板上,穿不了,也懶得拿新的,幹脆把帶子系緊,一手攏着領口,不聲不響地離開房間。

他今天又忘記戴套了。

蘇青禾無聲嘆息,卻生不出一絲責怪的情緒。燒了一壺水,從最頂層的儲物抽屜裏翻出避孕藥,她只買過一次,用到現在還剩三分之二。

倒了半杯水,放在桌上晾着。袅袅的熱氣蒸騰着往上,在燈光下缥缈成一縷扭曲的白煙。

蘇青禾看着出神。

白天和帶她的前輩出去見客戶,意外見到了胡飄飄。畢業之後,第一次見。

偶爾楊曉君和陳琪琪會在宿舍群裏提到這個并不在群裏的舍友,無非是她又勾搭上哪個禿頭男人,又收了哪個啤酒肚男人的名貴禮物。胡飄飄這個名字說出來,總是和男人挂鈎。

蘇青禾現在仍然不想和這類人打交道,不過胡飄飄樂得和她打招呼。她挽着年輕男人的胳膊,一身呆板嚴肅的職場着裝,甚至沒穿裙子,一條黑色的長褲,筆直地從褲腰垂到腳踝。

一副知性職場女青年的打扮,沒有濃妝豔抹,簡單的做了打底,勾勒出兩條秀氣的眉毛,淺淡的口紅色號。說話不再捏着嗓子,落落大方地和她搭話:“好久不見了,青禾。”

蘇青禾差點沒認出來,看到她鼻翼的小痣,才反應過來:“好久不見。”

男人對她颔首,轉過頭去問胡飄飄:“朋友?”

胡飄飄聳聳肩,語調平平:“你看我像有朋友的人嗎?”

男人笑一笑,不以為意:“我和劉經理談就行,你可以和朋友去隔壁桌聊聊天。”

劉芳菲自然順着客戶的意思,拍拍蘇青禾的肩膀:“我看行,小蘇帶這位小姐另挑一張桌子。”

蘇青禾沒話和胡飄飄談,也沒話拒絕上司的安排,挂起客氣的微笑,看向胡飄飄:“胡小姐覺得呢?”

胡飄飄意味不明地挑挑眉毛,朝窗邊努努下巴:“我喜歡靠窗的位子。”

蘇青禾同她過去,離劉經理和男士的座位稍遠,那邊已經交談起來,偶爾能聽到只言片語,具體的聽不清楚。

入座,胡飄飄招來服務員,點了一杯紅茶,蘇青禾喝不慣咖啡,也要了一杯紅茶。

“你變化真大。”胡飄飄托着臉,笑笑地看她。

“你才是,我差點沒認出來。”

“什麽感覺?”

“什麽?”蘇青禾不懂她的意思。

胡飄飄往自己身上一指:“我變成現在這樣,你就沒點感想?”

“人總是會變的。”蘇青禾給她遞了一張劉經理的名片,“喏,這個給你。”

胡飄飄接過去瞟一眼,嫌棄地撇嘴:“替別人發名片,你真有意思。”

“她給我們每人派了五十張,我現在還剩四十二張,再不積極點幫忙擴散出去,我怕以後被穿小鞋。”

胡飄飄咂咂嘴巴,不信:“顧家的二少奶奶,用得着給人低聲下氣?”

“你這也知道?”

“S市商圈就這麽點大,在裏面摸爬滾打,少不了抱顧家的大腿,不密切關注着怎麽行?”她捋一捋鬓發,自發解釋起來,“不過你放寬心,我沒打你男人主意,你也看到了,我現在‘改邪歸正’,找着老實人了。”

蘇青禾不介意:“看着面相溫和,應該是個不錯的結婚對象。”

“面相?”胡飄飄品了品她的用詞,笑出聲,“幾個月不見,你還會看相了?”

蘇青禾但笑不語。

“我哪敢挑啊,難得碰到個眼瞎不嫌棄我的,不能不知好歹。”

“決定好了?”

胡飄飄點頭,笑容裏多了點滿足感:“我和他認識的第三天就睡一張床,我早上起來照常吃藥,他看見了,竟然生氣地問我為什麽吃藥。我就問他,懷孕了是不是他養我,他先是自責只顧自己快活忘記戴套,然後很認真地保證會照顧我一輩子。死男人,自己四處招惹女人,惹一身騷,估計不想禍害人家正經姑娘,又想安定下來,把主意打到我身上。”

紅茶送上來,談話中斷,等服務員走遠了,她接着說:“不過我樂意,比起那些油頭大肚的男人,他看起來可愛多了。”

蘇青禾摩挲着杯子邊緣:“高興就好。”

“你呢?你什麽打算?”

“我?”

“你和顧家二公子,不打算結婚嗎?像他這種香饽饽,身邊多的是莺莺燕燕,你趕緊給他生個孩子,徹底拴牢了。”她壓低聲音,表情認真地給蘇青禾出馊主意。

蘇青禾忍俊不禁:“你當時問我,會不會和一起長大的男生上。床。”

對方反而不記得:“我說過嗎?”

“我現在可以回答你了,我會。”

胡飄飄聽出來了:“青梅竹馬?”看蘇青禾點頭,愣了一會兒,嗤笑一聲,“你還真是幸運,讓人恨得牙癢癢。”

孩子?

顧予明和蘇青禾的孩子。

聽上去不錯。

再過幾個月,樂晗也快生了吧。

蘇青禾掰出藥片,手背碰一下玻璃杯壁,溫度正好。眼珠一轉,端起來,仰頭喝下半杯水。

擡擡右手,白色的藥片在半空滑過完美的抛物線,準确無誤地落進垃圾桶。她抽了一張濕巾,擦去手心殘留的白末。捏起藥盒,站起來,路過垃圾桶,手指一松,也扔進去。

外面陰雨連綿,烏雲籠罩了将近一周。

她在等,等一個陽光正好的早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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