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歸 — 第 41 章 番外一
番外一
蘇青禾結婚的消息，是父親告訴他的。
顧家和鄭家素來有生意上的往來，母親又常光顧顧夫人的小店，一來二去，成了無話不談的好友。新郎新娘的意思是請兩邊親人吃個飯把事情宣布了，隆重婚禮就免了。因着母親這層關系，顧夫人給他父母遞了一張請柬。
父親還記得蘇青禾，當初轉學的事，全由他處理。他問他為什麽這麽看重一個尋常的小姑娘，鄭明瑞沒有道出實情，只說關系親近，想幫她一把。父親想當然地以為他對人家姑娘動了歪心思，打量了他半分鐘，沒多說什麽，按他說的去做安排。
昨晚去顧家吃晚飯回來，父親第一時間打電話給他，納悶道：“我看你和她在一起快十年了，你勞心盡力地替她忙活，到頭來便宜了老顧家的小子？”
鄭明瑞知道他說的是誰，顧家的小子還能和誰結婚，一目了然：“沒在一起，朋友而已。”
“我聽老顧的太太說孩子都有了，你前腳一走，他們後腳就好上了。”父親憤憤不平，“怎麽，看不上我們老鄭家？比顧家我們是差點，讓她進門，是她高攀我們。”
鄭明瑞想笑着寬慰他幾句，試着扯了幾次嘴角，沒有成功，語氣淡淡的：“不是您想的那樣，青禾和顧予明從小認識，按說比我早了十幾年，當初中間發生了點誤會，青禾對我，沒有那種意思。”
“她沒有，那你呢？”
鄭明瑞答不上來。
蘇青禾說他問心有愧，她以為他喜歡她，是為了彌補口不擇言帶來的沉重後果。
他想了兩個晚上，愧疚自然是有的，喜歡，卻也不是假的。
只是蘇青禾懶得理他了，他打電話過去，想小做一番解釋，她不接電話，不回消息。中學時期，她也是這樣和顧予明置氣。一氣氣了八年，顧予明好歹有點盼頭，他鄭明瑞，等來的不是原諒之後的和好，是一個和他生日同一天的婚期。
其實，就算她接了電話，他也不見得能真把事情原委交代清楚，再給她一個等待已久的道歉。
說來奇怪，她既然知道，為什麽願意和他做朋友？
也可能是在已經成為朋友之後知道的，從那以後，必定每次見他都心情微妙。
林昭雪，固執而不計後果的女生。
他們小學三年級開始同桌，兩個人家境相當，成績相當，坐在一起，總有好事的小男生拿他們打趣。
有那麽一次，林昭雪因為忘帶作業被老師訓哭了，鄭明瑞本着小小的紳士風度，在旁邊安慰了個把小時。小姑娘抽抽搭搭地抱着他的胳膊，哭到睡着才算消停下來。
鄭明瑞和林昭雪早戀的消息不胫而走，始作俑者是和他關系親近的陸望聲，一個小小的玩笑，把他和林昭雪連同兩家家長送進班主任辦公室喝茶。
誤會引起的烏龍事件，鄭明瑞沒放在心上。父母親好聲好氣地給林昭雪那個初中教務處主任的媽媽道歉，對方只是冷哼一聲，把林昭雪擋在身後，怨毒地瞪向他。
鄭明瑞決定遠離林昭雪，誠然不是她的錯，但她那個盛氣淩人的媽媽，讓他十分反感。
陸望聲不止一次和他談起林昭雪，用恨鐵不成鋼的語氣：“那女的一看就對你有意思，生得漂亮水靈，成績好氣質佳，你稍微放放眼光，試試看和校花談戀愛是什麽滋味。”
“無聊。”
“真的，你倆都坐一起了，我看她每天上課還是會偷看你，用那種，嗯……少女懷春？對，就是少女懷春的眼神，虧你忍得住，要是看得我，我估計骨頭都酥了。”
初入青春期的少男少女，對愛情懵懂又向往。
在陸望聲身上，表現成毫不挑剔的戀愛經驗積累。小學五年級開始，他嘗試和各種類型的女生交往，說是交往，其實連牽手都不敢，每天早上互相給對方桌子上放早點，要麽做操的時候在老師眼皮子底下眉來眼去。
實在沒意思極了。鄭明瑞不懂半大的娃娃談戀愛有什麽值得期盼和炫耀，只是陸望聲的事，他懶得插手。
升學考結束，班主任留他們下來開了個聲淚俱下的班會。
林昭雪本來就挺能哭的，被老師的臨別贈言一感動，再被周圍感傷的氛圍影響，小姑娘挂着兩行眼淚，偷偷在桌下抓住他的手：“明瑞，初中我們要是分在一個班，你還和我同桌，好不好？”
哪有那麽巧的事？
鄭明瑞沒多想，不着痕跡地抽回手，不想因為這點小事惹得她痛哭流涕，于是點點頭，答應下來。
總有那麽幾件事湊巧得令人發指，“巧”字的含義畢竟不是憑空捏造。
他上課老是不經意走神，對後排靠牆的位置情有獨鐘。掃視一圈，合适的位子都被人占去了，最後一排倒是還剩一個座位，那裏坐着個低眉順眼的小姑娘。
說實話，他不怎麽想和女生同桌。
不過相比起頻繁被老師點名罰站，被迫和老師課堂互動，他覺得和女生同桌也算不了什麽了。
但願她不像林昭雪一樣愛哭。他走過去，腦子裏盤繞着唯一的想法。
女生應允了他同桌的提議，抱着書包，壓低腦袋，半張臉隐藏在陰影裏。
鄭明瑞不介意，小學班上有不少性格內向的女生，和她們說話，要重複無數次，才能勉強聽清她們嘴裏在咕哝什麽。
這樣的女生也不錯，起碼她們不會因為在人群裏瞥了一眼他的皮囊，就上趕着到班門口伸長脖子張望，也不會堵在放學路上給他遞情書，更不敢堂而皇之的喊他去安靜的校園一角，自以為勇氣可嘉地大聲告白。
如果新同桌內向膽小到和他說話都要再三猶豫，那他的初中生活可能會安寧一些，起碼上課的時候，不會被同桌頻頻偷看。那種行為有時候着實讓他惱火，總是被人盯着，多少會給人帶來負擔感。
周圍同學熱火朝天地做着自我介紹，交流共同的興趣愛好，班級的小圈子在初次的見面和交談裏，悄然勾勒出雛形。
這時候他又覺得同桌安靜得過分了，他思忖着要不要也做個自我介紹，好讓她快彎曲定型的脖頸稍微放松一下。
他偏過頭，只看到她蓋住側臉的發絲。
嘴皮子掀動兩下，突然不知道如何搭腔。
半響，輕咳出聲，不自在地開口：“你好，我叫鄭明瑞。”
女生便像受了驚吓，肩膀抖了抖，把書包抱得更緊：“你，你好。”她磕巴着，“我叫蘇青禾。”
鄭明瑞撓撓下巴，又咳一聲：“你原來在哪個學校的？我沒見過你。”
“我是二小的。”她回答。
“哦——”
然後便無話可說了，鄭明瑞舔過幹燥的下唇，感覺自己受她影響，竟然也有點緊張。
搖搖頭，不鹹不淡地笑了下，拿出一支鋼筆，夾在指間把玩。
門口熱鬧起來，不多時，三五個女生說笑着走進來。林昭雪，就在其中。
她也看到了他，熱情地揚起右手使勁揮一揮，鄭明瑞回以客套的笑。她和旁邊女生低語了什麽，女生們八卦地笑笑，散開了。
林昭雪走過來，高高的馬尾在半空甩出飽滿的半圓弧，像它的主人一樣傲氣逼人。
“我在分班名單裏看到你了，高興的一晚上沒睡着。”她咬咬嘴唇，臉頰飛上一抹紅，纖細的手指朝靠窗的座位指了下，“我知道你喜歡那個位置，和我們小學時候的一樣，我早上六點就起了，就怕位子被人先占去。”
鄭明瑞壓根不記得這回事，後知後覺想起來，面色凝滞一陣，不尴不尬地笑：“你和朋友坐吧，我坐這裏也不錯，換來換去的，有點麻煩。”
林昭雪這才注意到他旁邊的女生，佯裝好奇地問：“她是誰啊？原來認識的嗎？”
蘇青禾縮起肩膀，沒有作聲。
“不是，今天第一次見。”他說。
“那你不和我同桌啦？”
“不了吧，你那邊都是女生，我坐過去也很無聊。”
林昭雪悶悶的：“你這邊不也有女生？”
“陸望聲等會兒就來，陳家洛給他認好位子了，和我前後桌。”
林昭雪還想說什麽，陽臺上幾個女生大着聲音喊她，她默了默，和他說有時間一起出去玩，轉身去了朋友那邊。
鄭明瑞松了口氣，去看蘇青禾，她似乎也松了口氣，他不由彎起眉眼，自發解釋：“小學同學，性格還不錯，挺開朗的，你要是想交朋友，可以找她試試。”
女生只是輕輕點頭，指尖撥弄開擋臉的幾縷頭發，露出恬靜的側顏。嘴角微微翹起，濃密纖長的睫毛也微微翹起，側臉上鑲嵌着小小的梨渦，很是讨喜。
鄭明瑞一瞬怔愣，反應過來，感到渾身不自在。
林昭雪終究沒忍住，挑在校園藝術節那天，把他拉到體育館背後的小花園，鄭重其事地告白。
他沒看過她這麽扭捏的神态，“我喜歡你”四個字說出來，臉紅得像剛從油鍋裏撈出的蝦子。
“對不起，昭雪。”拒絕的話千篇一律，只是名字換一換，他現在幾乎能在對方尾音剛落的時候就脫口而出，完全不用過腦子。
傷人是傷人了點，但拖拉着也只是耽誤人家姑娘，他不喜歡那樣。
林昭雪這次反倒沒哭，她保持着笑容，只是比哭還難看：“是因為蘇青禾嗎？”
“關她什麽事？”
“你喜歡蘇青禾，你是喜歡她吧？”
說不上喜歡吧，但不反感。如果是蘇青禾，他想他不介意發展成喜歡的關系。
“是，我喜歡青禾。”
